紫玉钗
高晖道:“殷尚书是个很刻板的人,虽然知道吾兄有殊勋于朝廷,但圣上未降谕旨,他就不敢破格行事,以前下官是不甚知晓内情,今天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以吾兄对朝廷的贡献,所得的当不止于此!因此下官为吾兄所作效劳,倒是成为多余了。”
李益一笑道:“侍郎公言重了,君虞只是适逢其会,因人成事而已,诛邪除贼,是我那拜兄嫂的功劳,而清除奸党,安定社稷,则是列朝诸公之力……”
高晖忙道:“吾兄客气,鱼朝恩不仅技击非凡,力敌万人,而且还狡诈万分,若非吾兄善于策划纵有江湖义侠为助,恐怕也不易使彼獠伏诛,元凶不除,就谈不到削减党羽,先君子当年就是因为事机不密,致为所乘,先君子离京之日,还带了九名精于技击的护卫随行,仍不免于难,可见鱼逆势力之盛,而且听吾兄叙述当时诛贼之情形,贵友伉俪并力合击,犹不能制止他,最后还是吾兄筹划周密才将他制住的,若论首功,当推吾兄为最……”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慷慨:“鱼朝恩把持朝政,垄断言路,上挟天子,下胁诸侯,多年来都无法奈何他,而吾兄只以五人之力,一举而诛凶,实令下官等愧煞,而事后又使吾兄委屈如此……”
这人倒是直性子,想到那里就脱口而出,未免使人听来不是滋味,因此他的话虽使李益有知己之感,但也觉得不太妥当,连忙道:“侍郎公错爱,君虞铭感五内,但却愧不敢当,鱼朝恩虽然专横跋扈,但不是他个人的力量就能做到的,仍然是许多奸佞党人之附从,才造成他的势力,所以各位在朝的忠贞之士,或以凛然之正气;或以不二之死节,坚守所事,压制着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为患朝廷,才保得社稷之安宁,元凶伏诛后,奸党立即清除,可见大家对这件事早有了充份的准备,因此君虞以为功劳还是大家的。”
高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过于梗直,让一些人听得不舒服,但他向来就是这个脾气,依然不肯改口地道:“下官并没有说别人没有尽力,可是吾兄抱屈至今却是事实,以前是下官不明是非,一再阻挠,后来下官略知梗概,在圣上面前力言吾兄之功绩,理应有所奖旌,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
高晖并不是李益等预先安排的人,却凑巧地挤了上来;恰好符合了李益的要求,因此轻叹道:“事后君虞承郭老千岁的厚爱,也曾力言保存过,只是君虞初到长安时,年轻无知不慎于言,得罪了很多人,在圣上面前,对君虞的批评并不怎么好。”
高晖坦然道:“那就是下官,下官为了先君子惨死力请缉凶,因黄侠士伉俪庇护了那些死士,未蒙圣上允准,进而对吾兄也颇为误会,所以下官得知原委后十分歉疚,决心补过以为吾兄稍尽棉簿,今后大概不会有人再加阻挠了。”
这是个机会,李益用目轻扫一边的户部侍郎董其武,暗示这是他们开口的时候了,董其武果然轻哼了一声道:“高年兄。你不必费神了,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你。”
高晖一怔道:“不在下官,难道还有人跟李兄作对?”
董其武笑笑道:“你以为李进士交游江湖游侠,庇护奸党?真正的内情。圣上不便明言,却是十分清楚的,因此进士公不获上用的原因与你所劾奏的全无关系。”
“那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有人说李君虞生性浮躁,小有才情而不知谦虚,恃才傲物,语多诮刻,虽有寸功,却不宜立加擢升而养其傲气,宜加挫遏而挫其气势!”
高晖道:“这是谁?”
董其武但笑而不言,李益却一叹道:“是现掌兵部的于大人。”
高晖哦了一声道:“吾兄与于老儿又有什么瓜葛?”
李益又一叹道:“也谈不上什么瓜葛,只是有一次诗酒酬酢中聆闻了于老的构作,当时晚生有了点酒意,当席指出了其中九个用典错误之处……”
高晖哈哈大笑道:“他的文章如果用典不错,那才是奇闻呢,只是没人当场指出来而已。君虞我真佩服你的勇气,那是他最忌讳的事,因为他一直以文宗自命,这下子你可要吃足了苦头了!”
李益装出一副庄然的神情道:“不然,于老尚书的器度实在令人钦服,第三天,晚生就接获了一封于老的亲函,对晚生指出他文中的谬误,十分感激,说他案牍劳形,因为公务繁忙,无暇从事研读乃有此失……”
高晖笑道:“那就乾脆藏拙。别再到处献宝似的宣陈他的大作,对了,那封信上还说些什么?”
这倌问题才是整个计劫的垃捶要部份,原是准备旁敲侧击,由董其武提出来,想不到高晖半途杀出帮了个大忙。这么快就提了出来。
李益抬起眼睛,环顾四周,接触到董其武时,对方霎了一霎,表示他已知道如何接下去,李益才深吸了一口气,换了副恭敬的神态道:“他老人家盛赞再晚治学之精,同时又说再晚浑朴天真,择善固执,不失赤子之心,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态度。他接触过很多新进的士子,对他那篇文章备极颂扬,居然说那是一篇十全十美,传世不朽之作,他不相信那九处谬误,他们会连一处都看不出来,因此对再晚治学认真的态度更为赞同,要再晚永保此一持真以恒的态度来做人处世,不要怕得罪人,只要他老人家在朝一日,他就会全力支持再晚,更感慨地说……”
他忽而止口,似乎有所顾忌,高晖道:“君虞兄。没关系,我们都想听听此老有些什么感慨!”
李益道:“他感慨世风,尤其是仕宦这一个大圈子里,大部份的人都变得因循圆滑,征逐浮沉,闭起眼来盲从附和,居高位者目光浅近,胸襟狭窄而不能容物,在下者则又阿谀曲承,不敢说一句真话,乃造成一片浑浑蒙蒙,朝廷间此风尤彰,以致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高晖对此倒有同感道:“这几句才是真话,那时正是鱼朝恩势力薰天之际,没有人敢忤触其锐,对他的跋扈横行视而不见,噤若寒蝉,缄口不言。”
他叹了口气接道:“不过下官说句老实话,鱼朝恩虽然罪孽滔天,上挟君主,下胁诸侯,一手把持了朝政,他在大体上,倒还能懂得个是非,所以没把天下弄得大乱;尤其是在他权动势固之后,他的胸襟反而变得开舒了,在国事方面,只要真正有理的,即使与他的意见相左,他仍能虚心接受……于老儿还说了些什么?”
李益道:“于老大人说要移风正俗,很需要像再晚这种正直、认真、守正不阿的年轻人,勉励再晚莫为时俗所同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提拔举荐。”高晖冷笑道:“这正是他对付新科进士的一贯作风,他不是主考座师,却偏喜欢故示小惠,收拢人心,吏部受到他的关说最多,好一点的缺,都被他要了去,安插他的门生了。君虞兄他没有向你作进一步表示吧?”
李益道:“没有!我接获这封信后,深感悔暄,觉得公开批评一位忠厚的长者,殊失恭敬,所以信上虽然一再恳邀,要我没事去谈谈,我却一直不好意思登门。”
“你错了,你该去的,只要你投个帖子,自认门生,他一定会为你设法安插个优缺的。
“
董其武笑笑道:“君虞,于尚书常以此博个举才荐贤之名,而他的门生也最多,表示他喜欢奖掖后进,不过说到他会写这封信给你,倒是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李益道:“是真的,我还把信给几个人看过,他们都对于老的胸襟异常钦佩!”
“那封信,进士公还保存着吗?”
“保存着,昨天家岳问起,我还特地捡了出来,给他老人家过目,想请于大人在廷上为再晚美言几句,向我以前在无意间得罪的先进前辈们解释一下,因为家岳说于老现在颇得圣宠,有一言九鼎之力,信还在再晚身边揣着。”
董其武笑道:“能借给我过目一下吗?我倒要看看是否是他的亲笔。”
李益想了一下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那封信上又没有什么隐私之言。全篇都是奖掖勉励之词,不过说得再晚太好了,令我有点不太好意思而已。”
说着在身边把那封缄函取了出来,董其武接了过去,看看信函外封的字迹笑道:“倒的确是他的亲笔,进士公,对不起,我要找几位同僚一起看看这封信,于尚书能这样夸奖一个年经人,倒是很不容易。”
他拉了几个人,都是当前的红人,而且也是经常在御前共参权密的要员,高晖则是自动地走了过去,把信封打开后,抽出里面的信纸,一张张地互相传阅。
时间控制得很巧,这也是安排好的,一直有人在外面等着,于尚书到达的时候,也就是大家看信的时候。所以那一圈的人传阅还没完毕,于善谦已由王阁老亲自陪同着走进来。
够资格在这花厅有一席之地的,都是当前侍郎以上颇有地位的大员,大家都认识他的,纷纷上前见礼,于善谦的架子很大,见了侍郎不过点点头,只有同列尚书的主部大臣,以及更高一点的阁员,才能博得他一丝微笑与几句寒轻,济济嘉宾中只有李益一个年轻人,而且还没穿官服,显得很抢眼,也引起了于尚书的注意。
王阁老笑道:“谦翁!这个年轻人你不认识吧,他可是长安市上的名人,山西姑臧李揆的侄儿,卢方翁的新娇客,也是以文采风流而闻名天下的少年才子李十郎!”
李益很会装做,深深一揖道:“姑臧李益参见大人。”
于善谦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拦住他的下拜笑道:“十郎!不要多礼,不要多礼,老夫闻名久矣,今日才得相见,老夫要好好地看看你!”
他把住李益的臂膀,端详了一阵才大笑道:“好!好!果然是翩翩一表人才,文采风流,当之无愧。十郎,你可真了不起,今日早朝,大家谈得最多的就是你们小两口儿在长安市上的豪举。”
李益低头道:“李益年轻无知,荒唐失检……”
于善谦笑道:“没什么!本来你们年轻人,是不该到那种声色的场合去的,但是带了未婚妻子,自然又作别论,可见名士风流,不愧本色,下次再有那种有趣的场合,别忘了带上老夫一把。”
李益红了脸道:“老大人取笑了。”
于尚书笑道:“不是开玩笑,是真话;你不信可以问问别人,老夫不是那种故作矫情的人,名士风流,可为人间添一段佳话,况又是青春年少,春风得意之时,不乐何待?人生得意须尽欢,如老夫等这把年纪,再跑去临老入花丛,那才是真的荒唐了!”
言词风趣,引得一片哈哈大笑。
高晖好像跟他一直不和忍不住道:“于老倒真是善于修词,不愧为庙堂之才,先前在早朝之际下官还听见于老对此事大发议论,说什么天下荒唐之事,莫此为甚,说君虞兄与卢小姐虽经文定,尚未成礼,偕同出游,已失礼范,况又召妓市上,公然佚乐,更不可恕……”
于善谦不禁红了脸道:“这个……老夫起先并没有弄清是谁,才作那等看法,及至知道是李十郎,后,自然就要另作解释了。吾人论事,不可守成而不变,譬如捧心颦态,行之于西子则增其媚丽,见之于东施则令人作呕矣!无才无行之辈,如此行径就不可谅矣!十郎文采风流F才华盖世,则益可见其不拘小节之豪情。”
王阁老赶紧在旁打圆场道:“是极!是极,论事当因人而易,文王建灵台则圣人颂之。
商纣建鹿台而圣人詈之,一事而异人,就有两种看法。”
高晖却不肯放松他,冷笑道:“不过我不相信于老连人都没弄清楚,因为于老在早朝时还说要面奏圣上请旨惩劾以正世风,怎会连人都没弄清楚?”
这一来于善谦的老脸挂不住了,愠然道:“侍郎公,难道老夫刚才那番话是故意说来讨好十郎的吗?以老夫今日之地位,大概还不必如此吧!”
这个理由很充份,于善谦是现任兵部尚书,对李益这一个新仕的小进士,的确没有巴结的必要。
高晖冷笑道:“那当然不必,可是于老一日之间,两种说法,以圣意天裁,才是最大的关系,因为未等于老参奏,圣上已经知道了,而且在散朝后,召见卢中书大人,对此事作了个评断,认为名士风流y不但是才子雅事,而且也可点缀太平盛世,上国天朗的升平景象。
于老居朝日久,善体天心,自然不会傻得去违抗圣意了。”
于善谦脸色一沉道:“侍郎公似乎是专跟老夫过不去,别忘了老夫与令尊翁是同年同榜……”
高晖吭声道:“不错。先君子在世之日,是经常提起于老,而且先君子遭难时,原本与于老商定同时行动的,那知到了早朝廷奏的时候,于老竟将奏章撤了回来,而让先君子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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