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笑道:“我不是叫人告诉家里的吗?这几天是我的生死关头,我必须去挣扎奋斗,十一娘,你是被什么风吹来的,来了多久了?”
鲍十一娘道:“没两天,我是在家里听见了你的喜讯,赶来向你恭喜的,结果却……”
听了这句话,李益的心沉了下去,跟卢闰英的婚事他原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霍小玉的,可是这个好心而多事,可恨又可爱的鲍十一娘,把事情又弄糟了,把他的一番苦心安排全弄糟了!
见了他的脸色鲍十一娘也感到很不安:“十郎,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长安市上的人都知道了,你一定早就告诉了小玉,谁知道她一点讯息都不知道。”
看见李益更阴沉的脸色,鲍十一娘鼓起勇气又问道:“十郎,为什么你要瞒着小玉呢?”
李益望了她一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惶急的成分多于责问,心中不禁一动,反问道:
“十一娘,你又替她出了什么主意?”
在他的反诘下,鲍十一娘低下了头:“十郎,你跟小玉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而且净持姊也托我照顾她,对你们的事我不能不关心……”
李益又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十一娘,你能不能劝小玉离开我,或者是为她另外找个人?”
鲍十一娘为之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我是为你们好。”
李益看看她,叹了口气:“十一娘,我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使你伤心的话,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可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的热情,你为我们好,但你做的并不是为我们好,你插在我们中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上次小玉生病,你闹得还不够?花了钱不说,还把病越拖越重!”
鲍十一娘低下了头,李益道:“这次你又给小玉出了什么主意?”
鲍十一娘仍是低头不语,李益心急地冲向后面,但见霍小玉面向着天,躺在榻上,浣纱含着泪在一边轻轻地吹着一碗药汁。
李益看看床上的小玉,几乎吓了一大跳,才三四天不见,她已变了样子,两眼深陷,脸色焦黄,唇色白得如蜡,蓬松着头发,没有一点光泽。
李益走向前一步,摸着小玉的头,烫得灼手,被他这一扰,霍小玉算是由迷惘中醒觉过来了,无神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爷,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似乎要起来,李益按住了她:“小玉,你别动,好好的,怎么又病成了这个样子?”
小玉微弱地道:“我本来就身子不好,这两天又受了风寒……”
“感冒风寒也不会一下子重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痨病又发了,也不会在两三天内突然加剧!”
他端起榻旁一个痰盂,看看里面堆了半盂黄细裱纸,他捡起了几块,一一地展开来。
纸上有着轻黏的痰,霍小玉忙道:“爷!你弄这个干吗?脏死了。”
浣纱很快地夺过痰盂,李益道:“没有吐血呀!”
他又拿起桌上一张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一遍,脸色变了,眼中却射出了怒光,逼视着鲍十一娘:“这上面的药是补虚与清淤血的。她有身孕,怎么能服这种虎狼之剂。是那儿找来的大夫?”
鲍十一娘吃吃地道:“是我从街上请回来的。”
“胡闹!他怎么能开这种方子,难道他没有来诊过脉?不经过望闻问切就胡乱处方!”
又拿起医案来看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沉重地放下了药单:“这个大夫很高明,批的医案也很切,孩子丢了是不是?”
霍小玉垂下了泪:“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感到肚子痛,刚好鲍姨来了,听说我前夜曾经摔了一交,怕是动了胎气……”
李益沉声道:“不必为我隐瞒,我承认踢了你一下,是我不对,可是你也知道,那正是性命交关的时分,你却一味地跟我纠缠,怎么不使我着急呢?就算那一脚踢动了胎气你也该找以前的王大夫,请他开安胎的药,他对你的病最清楚,干吗要换大夫呢?”
他仍是咄咄逼人,鲍十一娘终于一挺胸道:“先请过王大夫,也开了安胎的药,可是他说只能安安看,不一定有希望,后来我又换了这位胡大夫,人家可是真正的神医,医道高明得很。”
李益点头道:“不错,他的医案批得极为高明,是他说胎儿一定保不住的?”
鲍十一娘沉吟片刻道:“他也没这样说,但是说万一留下去,到了五六月时,如果仍然保不住,大人也完了,因此我才请他把胎儿给打掉,十郎,这是我的主意,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
李益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向霍小玉道:“小玉,如果真是这样,我当然也会如此主张的,不过这种事应该等我来决定,难道两三天都不能等吗?”
霍小玉垂泪不语,浣纱鼓起勇气道:“爷,听说您已经订了亲,是您的表妹,卢家的小姐!”
“是的,而且为了我跟于老儿斗法,我们还在长安市上闹了件新闻。”
“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长安市上每个人都知道了,就是我跟小姐不知道。”
李益沉声道:“长安市上每个人都知道,我能瞒过你们吗?何况小玉跟我之间早就有约定,我是必须另娶的,无法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我没有要瞒住你们的理由。”
浣纱道:“是啊!您告诉了我们,我们只有为您欢喜,绝不会妨碍您的。”
“这是无须瞒人,也瞒不了人的事,而我不告诉你们,当然有我的理由。”
浣纱紧急地道:“是不是那位卢小姐容不得小姐?”
李益冷笑道:“我跟小玉在一起,谁都知道的,如果别人容不得小玉,我会接受这门亲事吗?”
鲍十一娘道:“十郎,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我的姨丈坚持一点,他要我在迎娶一年后再接小玉过去,让他的面子过得去一点,因为他只有一个女儿,又是新进中书。即将入阁拜相,嫁女未及一年又置侧室,这对他的面子上很难看。”
鲍十一娘道:“这也有道理,我听说这位卢大人在朝里很红,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李益道:“我却认为过份了,我跟小玉结识在先,不夺他女儿的正室,就很对得起他了,凭什么要听他摆布,他要我这个女婿就要,不要就算,为了小玉,我也不能接受这种条件。”
鲍十一娘道:“可是你还是接受了,长安市上已经传出了你们的婚事,连我在乡下都听见了!”
李益道:“传闻归传闻,那只是个不得已的手段,但我并没有答应,而且这婚事并没有经过正式下定,跟本作不得的,不过事关名节,而且我表妹的人很不错,她东来长安时,取道陇西,到我的家里去过,我母亲对她很中意,因此这件婚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转变,也可以说成了定局,所以才会未经文定,先传讯息……”
鲍十一娘道:“十郎,这些都没什么,就是那个条件,你若是跟小玉说了。以你姨丈卢大人在长安的地位,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份。”
李益冷冷地道:“十一娘。你事事都想得周到,但是就没有想到我,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小玉肯不肯接受这个条件?”
鲍十一娘道:“小玉应该没问题,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李益沉声道:“你问过没有?十一娘,什么时候你能改得了凡事自作主张的毛病?”
鲍十一娘从来没有受过李益如此的抢白,从李益的脸上,她看出李益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与不耐,再看看霍小玉,却是两眼发呆,没有说出一个字。
李益却低声一叹道:“我从卢家问明了对方的条件回来,没有来得及向她提起,但我也看得出,这个条件提出来,她心里是会接受的。她并没有争嫡争名份的心,也不会介意我另娶,她要的只有我的人,因此她很难忍受一年的别离,即使为了成全我,她勉强地接受了,可是一年分手,以她目前的身子,恐怕也受不了,我也不忍心这么做。”
霍小玉泪如雨下,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十郎……”
李益握着她的手:“我正彷徨无计,得知她有了身孕,非常高兴,因为这个理由是逼我姨丈改变规定的最好藉口,卢家的官势,地位,我并不在乎,但是他们在我母亲前来议聘时提出这个条件,我毋亲是会答应的,只要母亲点了头,我也没办法,所以必须找到一个能使母亲站在我这边的方法,而且这是唯一的方法。”
鲍十一娘开口要说话,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李益道:“为了要使我母亲理直气壮地据理以争,为了要使我们两家论婚时能处于平等的地位,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心力,冒了多大的危险,找到了一个小机会,扩大游扬其事,弄成掀天大波,气死一名尚书,而且还扳倒了两名红员,更叫我姨丈对我负疚含愧,可以任由我驳回他任何条件的时候,我带着好消息回来,却遇上这种事!”
鲍十一娘看看霍小玉,又看看浣纱,开始感到很不安,浣纱这时才问道:“爷!您真的能叫卢家收回成命吗?”
李益冷笑道:“当然能,你们在家里不知道。但不妨出去打听一下,在这三天之内,我李君虞做下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有什么用呢?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可以不畏兵部尚书,不怕当朝红员,但是我不能违背母命,失去了一个向母亲争取支持的理由,什么也谈不成了!”
霍小玉这才道:“十郎!实在是我的身子太单弱……”
李益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不会为了要你拼了命来生下一个孩子,可是你不能等几天吗?”
“等几天,那有什么差别?”霍小玉不解地道。
李益愤然道:“去接取我母亲来京的人已经上路,我另外附了封私函,也说了你怀孕的事,现在叫我怎么交代?”
三个女的都怔住了,最后还是霍小玉道:“十郎!我的身子实在太弱,不能生孩子的。”
李益叹道:“小玉,我知道,我说过了,我不会要你为我拼掉性命的,只要再等几天,等我母亲来了,让他见到了你。知道你确已怀孕,我母亲一定会把你当个宝,绝对不肯让你离开我的。等我们一起到了任上,再发生什么变故都没有关系了,现在你叫我怎么说?”
霍小玉道:“有什么办法,实话实说罢了,不要怪人,一切都是命!”
李益黯然道:“小玉,我不会怪人,但我的确很伤心,别人不了解我,你为什么也不了解我,别人无知,你怎么也是那样无知,胡闹!”
霍小玉只是垂泪无言,鲍十一娘实在待不下去了,上前道:“小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安心养病吧,过两我再来看你。”
霍小玉终于抬起头来道:“鲍姨,谢谢你,我的病没关系,你家里事情忙,也丢不开………”
她还说得含蓄,浣纱却忍不住了道:“鲍姨,上次我听了你的话。浪费了许多钱不说,还弄了个鬼大夫,把小姐的病越养越深,这次我是始终反对的,你又强自作主,搅出这些事来,虽然你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你要是真为小姐好,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霍小玉道:“浣纱,不许这样说!”
浣纱道:“小姐,我说的是实话,受过上次的教训后,我已经懂了许多,我们主婢俩己经把终身托付给爷,好坏生死都是我们的命,用不看别人瞎操心,当您决定堕掉孩子时,我就一再反对,说爷不会是那样的人,您平时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鬼迷心窍……”
鲍十一娘有辩,也无法辩,只是无言退后,悄悄地出去,没有人送她。也没有人留她,在她走出大门时,是秋鸿来关的门,摆下了一句话:“难怪爷爷说大户人家不准三姑六婆上门,的确有道理,她们做不出一件好事!”
显然那祖孙二人也听见屋里的谈话,知道了发生的事,鲍十一娘显然很落寞,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不欢迎的人了!
这边,李益正在屋里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地说了,听见他在这几天内经历的一切,有时使两个女子为他焦心地捏着一把汗,有时却又为他欢欣。
在李益而言,这结果是值得骄傲的,可是在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却使他沮丧。浣纱道:
“那个姓杜姓尤的真不是东西,昨天他们还到家里来找爷呢。”
“怎么?他们来过,什么时候?”
“快中午的时候,磨菇了半天,一定要见爷,最后知道爷不在家,才怏怏地走了。”
李益道:“那一定是他们去高家之前,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倒霉的,我所以才不回家,也是为着避他们……”
浣纱道:“爷!你的那位姨丈卢老爷也是,怎么会帮着他们来对付自己人呢?”
李益一叹道:“那也难怪,于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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