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记起来了,是平康里那个会舞剑的女子。
但是他对姨丈与王阁老会上那地方去,倒是颇感奇怪,笑笑道:“他们怎么会跑到那儿去的?”
卢安道:“是奴才想出来的,早几天奴才在街上遇见了小红姑娘,她问候起姑爷,还托奴才带个口信给姑爷,说请姑爷得暇上那儿去一趟,她有事要奉恳姑爷,那两天奴才也不知道姑爷在那儿,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打从昨儿朝廷把杜子明跟尤浑降了职,那两个家伙就钉着王阁老,实在不胜其烦,老爷要奴才找个清静的地方,奴才灵机一动,才想到了那儿。”
“那个地方也不见得清静,青楼楚馆,人人去得,如果叫人找了去,岂不更麻烦?”
卢安笑道:“不会的,小红姑娘说她已经杜门谢客了。”
“既然她已收了牌子,姨丈他们怎么能去呢?”
“那是借了姑爷的名义,说老爷跟王阁老借她那儿避避尘,因为老爷是姑爷的岳父,小红姑娘倒是挺殷勤,跟王阁老在那儿听听琴,下下棋,也挺自在的。”
“一直没被人发现?”
“才两天工夫,那会有人知道呢?小红姑娘新搬的地方,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何况老爷跟王阁老下了朝,都是坐车子去的,连从人都不带,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李益不禁笑了:“你倒是挺会办事的。”
卢安垂手道:“还要请姑爷多提拔。”
李益心中微动,乃笑笑道:“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替姨丈办件事,可能要去三五个月,你若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去一趟。”
“多谢爷!小的跟着姑爷办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这一趟可没多大好处,而且还特别辛苦……”
“爷说那儿的话,小的跟爷办事,那怕自己掏钱买靴子都是心里欢喜的。”
李益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我才挑你这条路子,在这三五个月里,外面的好处没有,可是姨丈跟王阁老却不会亏待你,而且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事情办妥了,以后这一类的差事就一定少不了你,那时就是你风光的时候了,只要听我的话,不出十年,你自己可也弄个老爷当当。”
李益是有点私心的,这是一趟苦差,自己不能没有个得力的人,李升年纪大了,秋鸿又太小,如果用个外人,又不放心,算来算去,卢安是个最适合的人。
再者,假手卢安,自己即使不在长安,也可以控制长安的情势,最重要的,这是一趟贴老本的差事,自己没钱贴,就必须向卢方与王阁老伸手,也要个自己人来回跑。
因此他笑了笑:“这只是我的打算,还得等跟姨丈王阁老商定了才行,你心里有个底子好了。”
卢安道:“老爷跟王阁老对爷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说什么,老爷都会听的。”
李益只淡淡的笑了笑道:“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就是驾了车子回来的。”
“那就走吧,对了,门房里有个小箱子,是我带来的,替我搬到车上去。”
卢安对李益更是恭敬了,他是个很会看风色的人,李益透露出有意要带他出去办事,他立刻改了口,由姑爷变成了爷,以李益的人自居了。
而李益似乎很为满意他这种改变,因为他这次的事情,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途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玲珑的人,出了门坐上车子,卢安很尽心地赶着车,一迳来到了那所隐蔽在高楼之间的雅舍。
门上啸虹两个字是李益自己题的,下了车子,李益没有直接进去,站在门前端详着那两个字,字是镌刻在一方长条形的木板上,镂工很精细,连一点小小的笔划勾连都没有省略去,显得很有精神。
李益越看越得意,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卢安早就进去通报了,再来迎接他的是小红。
穿着一袭淡青的罗衣,显得格外的精神、婀娜。小红并不美,但是有一股娟雅的气质,那是风尘女子所没有的。
不仅是平康里巷中找不到,在李益所交接过的女子中也找不到,如果以花喻人,卢闰英是花中之后牡丹,粉团锦簇,具有富贵气,丰腴浓艳也恰如其分。霍小玉则如花中神仙的海棠,飘逸脱俗,但那也是一种艳丽的美,对之可以忘忧,可以解语,但两人好像总是缺少点什么。
她们所缺少的,正是小红所具有的,一种清,一种秀,她根本不像花,却像一竿绿竹,临风摇曳而娟媚自生,在群芳中,即使满园桃李,她仍然具有自己的风格。一个庸俗的男人,不会欣赏她,但真正能领略她风情的人,却会为她着迷。
上次一聚,李益已对她留下很深印象,只憾在聚非其时,以后一直被一些事情拖着,抽不出空再来看她,今天很难得,恰好是个机会。
浅浅地一福,盈盈地一笑:“小红给公子请安。”
笑得是那么妩媚,那么韵致,李益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红的手被他握着。神态落落大方地道:“公子看这个字还满意吗?”
“字是我自己写的,如果要我说客气话,一定是不好。但是要我说心里的话,我要说好极了!凭心而论。我作书以来,似乎这两个字写得最好,神态天成,别有一股劲气豪情,这大概是神来之笔,更难得的是你找的这个镂工。手艺精极了,我自己都想拓一份留起来。”
小红笑了:“妾身对公子所赐的墨宝,不敢让匠人糟蹋,这是妾身自己洁沐焚香。自闭静室,费了一天一夜的工天镌成的,这一天一夜之间,妾身未进粒米,没有喝一口水,拿起刀子来,似乎已进入字里,也许连眼睛都没眨过,直到刻完最后一刀,又足足睡了两天,才把精神养过来。”
“什么?这是你自己镂镌的?了不起!跟谁学的?”
小红凝重地道:“说来公子也许不信,妾身从来没有学过雕镂之事,这是第一次用刀。”
“第一次?你别骗我了,没有十几年的工天,没有绝顶聪明的才思,断难有此成就!”
“是真的,不过别说公子不信,戋身自己也不信,可是自从妾身看见公子赐下的这两字墨宝后,妾身就有个信念,这两个字必须要我自已来雕镂,因为任何一个巧匠,也无法捉摸住公子振笔时的胸襟,再好的名家也无法体会到妾身的感受,所以妾身才大胆地作了尝试,不意果然完成了,说句良心话,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公子好像不信?”
她见李益在发呆,忙又补问一句,李益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连忙道:“不!我信,我信,而且也只有我能信,作书之际,我身入这两个字的神韵里,雕镂之际,卿也身入此二字的神韵里,所以这两个字虽出之你我之手,却成之于天!”
小红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不错!好像这两个字本是天然生成的。只是借助公子与妾身之手而已4还是公子书读得多,一语就道破其中奥妙,妾身苦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其解!”
李益哈哈大笑道:“小红,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你信不信?”
小红摇摇头道:“不信。妾身在风尘中几年了,虽然不相信公子会说好话来骗戎,但也不敢相信这句话,因为公子是经妾身相请才来的。”
李益道:“你是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太难使人相信,不过这是事实,我再笨也不会捏造出这句不着一点边际的话来讨好你吧。”
小红的眼中闪出了光:“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可信了,但公子怎么好多天都没有看我呢?”
李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忙?”
“我知道,公子在这短短的不到十天内,几乎把长安市翻了个身,一件连一件的大新闻,都是在公子身上传出来的。这几天,长安市上的人见了面,最多寒暄三句,第四句话就一定谈到公子。”
“我倒不晓得我会如此轰动!”
“事实确是如此。因此妾身才不相信,公子在百忙中会记得我这微不足道的风尘女子。”
李益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是忙,但只有一空下来,我就在想着一个人,一个影子,可是说也奇怪,我的记性一向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是这一回却妙极了,我惦记着有个人该想,有个摸糊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硬就是记不起是谁了,后来我才想起那个影子就是你,那个人也是你!”
小红的脸上却闪起了光辉:“公子!是真的吗?”
李益道:“绝对是真的,我总不需要编一套谎话来讨好你吧,这大概就是所谓心有灵犀相通吧,也许你全神在镌刻之际,我的梦魂飞越,也到这儿来陪着你了,但是,也正因为是灵气之通,不具形态,反而把你真正的形相给忘了,你给我的印象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一种感觉,超越于形骸之外的。小红,这话听起来很空洞,很玄虚,你可能不会了解,所以我也不怪你不相信!”
小红的双手一阵颤抖,她脸上的光与眼中的光已溶为一体,成为一片晶莹的泪光,颤着声音道:“不,我相信,因为我自己一直就在这种感受中,只是我的感受比你深刻,你的影子,你的形相,我闭着眼睛,也能用手描出来!”
李益拍拍她的肩头笑道:“是吗?那就证明我的话不是凭空虚构的了。走吧,你那儿还有两个客人,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发走,然后我们好好地聚聚。”
小红一笑,抽回了双手,在前面引着,李益跟在后面,心中又充满了得意之情。
那些话当然是他凭空构想出来的,而且是在听说小红为镂刻这两个字的情形后,灵机一触,想出来的一番鬼话,那也是时下流行道家玄学中的一种离魂之说。
李益巧妙地略加变动,渗入了一点文人巧妙的运思,就成了一套具有传奇性的绮情故事。
他具有深刻的观察刀,从上次他抚琴将小红的舞剑引入忘我的境界后。他就对这个女郎有着充份的了解了。
他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打动她,现在果然成功了,他自信已经完全地俘虏了这个女郎的感情。
于是他把小红拉了过来,搂住她的细腰,轻轻地道:“小红!跟着我好不好?”
小红的目中射出了异采:“爷!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没瞧见我把金子都带来了,就放在车子上,回头我跟你的家娘说说看。”
小红偎在他的胸前,低声道:“爷!我是个自由的身子,没有家娘,只要您一句话就成了,但是您可不能哄我欢喜,我是个很死心眼儿的女孩子!”
“小红!这是什么事,我会跟你乱开玩笑吗?我这一两天内就要离开,走的时候,我要带着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已经收了档头,而且早就注销了乐户、脱了籍,随时都可以走。”
“那么这儿的一切呢?”
“这儿本来就是我置下的产业,典了给人也行,留着找人来看着也行,一切听凭爷处理。”
“这是你的产业,怎么听凭我处理呢?”
小红娇笑了一下:“爷!外面的题字是您的亲笔,当我把那几个字刻上,钉在大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它呈献给您了,自然要听爷的处理。”
李益这下子弄胡涂了,连忙道:“慢来!小红,你是说前两天已经决定把这所园子献给我,为什么?”
小红看着他,目光凝重地:“为报爷的深恩。”
李益再度一怔:“报我的深恩,小红,你不是在说笑话吧?我对你或许有那么一点知己之情,可谈不上恩。”
小红道:“爷自己不知道,但是爷对我确有如海深恩,因为爷代我洗雪了如海深仇。”
李益更奇怪了,忍不住想追问下去,可是小红却笑着道:“这话说来很长,一时也谈不完,爷还是先进去。跟两位大人把正事料理了再说,他们等着爷很久了,尤其是您那位泰山大人,打从听说爷要来,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盼望着,直如大旱之望云霓,您还是快进去吧!”
李益点点头,正要进去,小红忽而又叫住了道:“爷!您刚才说要婢子跟随着您,可是真心的说话?”
李益道:“自然是真心话,因为我这趟出门不是去赴任,而是要去到几个地方出趟公差,身边需要一个照顾的人。而且也要身手较为俐落一点的护卫,那倒不成问题,汾阳王府、翼国公秦府那儿都可以借调一两个,但究竟不如你来得贴身,那时我就想到了你。”
小红笑道:“爷不是还有位霍家小娘子吗?”
李益道:“她这一阵子正闹病,休养都来不及,怎能再经劳顿!”
小红道:“那您最好见了您的那位泰山大人,再提起奴婢的事。”
李益听得一怔道:“小红!跟着我,我不会亏你,但是在名份上,你得稍受点委屈,至少要等我正娶之后,才能把你提升上来……”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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