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高晖道:“兹事体大,我要多加考虑一下。”
李益道:“尚书公,这件事你必须当机立断,朝廷的更代制镇之策,原是为求有效地控制他们,如果河西四郡能够矢志效忠,又何必一定要换掉他们呢?”
高晖道:“问题就是在于他们并不太安份!”
李益道:“那是以前,我要家岳致书给他们,就是转告他们,朝廷的注意力正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会安份了,此其一。第二取釜底抽薪之计,削弱他们的实力。”
高晖道:“这又将如何削弱法呢?”
李益道:“家岳原有的河西节度使治凉州,将兵七万余人,现在交予副帅史仲义留后真除布达视事,这个人是老大人任上派遣去的,一定忠义可靠了。”
高晖道:“这倒是没问题,就因为他能控制大局,所以我才想着手整顿,胁令其余三镇就范。”
李益道:“可是他们心中已有所疑,这件事就不宜操之过急了,凉州将兵七万五千,而甘州、肃州、平凉三郡最多者,将兵四万,少者亦有二万余,现在不妨将三位副将相互对调,如甘州有四万,调走两万五而增兵三万,肃州二万,调走两万而增兵两万五千,平凉将兵两万四千,调走一万四千而增兵两万,在名义上则是各增兵五千,扩充其编制,彼必乐从,而新调者的七万五千人俱由凉州戌所派出,在凉州固然是少了一万六千人,可是在其他三郡,则新调去的兵众,人数上已经压过其原来所有,足可收镇压之效,而调至凉州五万九千人则全归史帅节制,严加整顿编练,必可全部掌握,对三位副帅而言,则将兵增多,声势亦众,名义上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加升了,对史帅而言,自己的子弟兵远及三郡,都是压倒的优势,如果有所行动,则是把调出去兵数加上新领约五万九千,等于是全部掌握,这不是一举而数得吗?”
高晖欣然道:“这个办法妙,十郎,真亏你想得出来,副帅调动,戍军增减,兵部是有权的。”
李益笑道:“只要能控制人数上的优劣,就不必急于瓜代,让他们自荐留后继任也没多大关系,而且为示宽大起见,假调动之便,默许他们以自己的子弟亲人留后都行,这样可以安他们的心,使他们的地位自觉很稳固,再无异心矣。”
高晖道:“就怕他们对新调去的副帅心中启疑。”
李益见高晖心中已经活动了,知道已经入了自己的设计,因为四郡心有所疑之说,根本就是自己虚机的,像这种高度机密,当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加以研判,才摸出一个大概,再假用三郡镇帅的名义与口气,唬了高晖一下,才确定了这件事。
全盘的事实内情,都在李益一个人心中,所以他极有把握地道:“这点还好,河西四郡是由凉州总其成,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尤其是这种利害攸关的机密,他们也不敢互相交换意见的,他们只是单独与家岳连系,因此只要个别与之磋商,必可顺利达成。”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尚书公,小弟感君之情,交谊莫逆,利害之切,尤胜于家岳,所以才为吾公谋。小弟再告诉吾公一个秘密,河西新镇史帅虽出自府上门下,但家岳对他则有提拔之恩,作成他今日之地位,家岳之德,尤甚于老大人,这点尚书公应该承认的。”
高晖道:“这当然,史仲义在奏报中对卢大人极力推崇,荐报留后,毫无私心,完全是以才是用吧了,以公为重,所以圣上对令岳才特加恩宠。”
李益笑笑道:“可是尚书公在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中,当可看出家岳并不是一个庙堂之器。”
高晖不禁一怔道:“十郎,你好像另有所指?”
李益笑道:“家岳听了我对他的警告,才深自骇悟,他以前之所以漫不经心,若有所恃,还是仗着史仲义,他以为史帅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私人。”
高晖道:“这是史仲义的成功。”
李益笑道:“史帅在某些地方是成功的,但是在呈奏方面,还是难以摆脱私情,因此小弟才忠告吾公一句话,人是会变的,节镇一方,有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地位何等崇高,权柄何等尊荣,尚书公如果细心地观察一下,在已经受知提拔起来的十九人中,有几个的态度仍然是像从前那样恭谨不易的?”
高晖不禁为之色动,沉思有顷才叹道:“十郎,你分析得对,那十九个人的确不像以前那样了,先前我还以为他们感念先君子之故,跟于老儿不大合作,而圣上之所以提拔我接任兵部,无非也是要拉拢他们。”
“他们对尚书公的态度如何呢?”
高晖道:“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应该是表示高兴的,因为他们派遣出去,并不知道本身的任务是要接替旧宪,这是绝对不能告诉他们的,否则他们一定谋求更力,反而会形成动乱了。先君子只是晓得以忠心皇室,把他们推荐出去,引用关系,多方帮助他们,等他们自己站起来,有时也透过先君子的关系,要他们互相臂助声援,而真正的运用,还是在先君子手中。先君子弃世后,这个工作由我接替下来,他们多少还感念旧情,最主要的,则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并不够壮大,而必须要仰仗朝中的声援……”
李益心中在笑,脸上也在笑,他分析情势,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因此加重语气道:
“尚书公也清楚这种忠心是有限度的了?”
高晖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对先君子,他们是师生之谊,态度上自是恭敬得多,对我,只是同门之谊,已经淡得多了,完全是利害关系的互通声气,但圣上问我的时候,我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有一力鼓吹,实际上我的确很耽心,史仲义是最有成就的一个,所以我才想到利用他的力量,慑服河西四郡……”
李益道:“史帅为人精明,这一点我是从家岳里得知的,但精明的人也重利害,他是整个地接收了家岳的班底,对家岳感恩较深,也是情理中事,小弟重提此言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尚书公,忠心并不可恃。”
高晖愕然地望着他,总算听明白他的话了:“史仲义也会心怀二志?这不可能吧?”
李益笑着道:“尚书公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史帅受老大人简拔薰陶,大节无亏。这是无容担虑的,但在私情上,则又另作他论矣。所以我在构思此策时,必须要家岳另修一书,也是这个道理。”
高峰呼了口气道:“这倒没什么,我并不想培植私人的势力,我要他的支持也是在大局上的。”
李益道:“尚书公这话就不对了,如果事事全凭大公之心,则朝廷应无他虑,这兵部尚书一职,也不必特别指定出吾公接任了,朝廷欲酬高民勋劳,有很多的方法,也不须迟到这个时候了。”
高晖色动,李益凝重地道:“朝廷所欲借重吾公者,正为吾公先人之渊源,足以影响大局,俾便在必要时,可以执行一些非常的措施,如果吾公无此担当,那就接受小弟一句直言忠告,及早辞去此职,以免误国误己!”
高晖神色为动,终于叹了口气道:“十郎,我的影响力都不足以应付了,还有谁能接手呢?”
李益笑道:“单靠渊源交情是不足以成事,最主要是取得主动之势,这一个势可以设法控制的,必须要掌握着这个势,才能使大权在朝,运用在国。”
高晖道:“计又将安出,就算尽如十郎所言,那些兵仍然是控制在外,怎么又能运用在朝呢?”
李益笑道:“吾公但请深思,小弟的方法虽是藉私谊而行N,其实将出于朝令以正其事,公私两及,运用之妙,完全是在小弟这三寸不烂之舌,但是事成之后,所有主动之势,都控制在朝廷了,主师与部属易调,目的在分其心腹,断绝其私谊,而归大势于朝,对他们个人而言,则是增其声势,壮其阵容,提升其地位,面面俱圆,彼等如无私心,断无不从之理。”
高晖一叹道:“十郎,我懂,可是我就担心一点,万一有谁不肯,又将如何处之?”
李益想了想道:“那就要看吾公能赋予我多大权力了,如果吾公能准我权宜行事,那很简单,我只要遣一二死士,流血盈尺。决首一人,何事不可为?”
高晖道:“有这种人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没有?黄衫客,贾仙儿游侠在边陕一带,他们与江湖豪杰都有声气可通,我若有急事相求,他们一定会赶来帮忙的。”
高晖至此总算是松了口气,避席长揖相谢道:“十郎,我知道你的办法很妙,也知道如能实力,对一统大局影响非浅,只是我担心情况未如理想,万一他们有人也识破了其中关键,必然会拖延推辞拒绝,你这计划是连锁的,一个地方行不通,全盘都将受陷……”
李益不等他说完就道:“尚书公,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乃至有些耽虑,这件事不能先有明令,必须要私下弄通了才执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整个的计划,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单独接受计划,家岳的书函是警谏暗示,尚书公的私函则是情恳,使每个人既畏且感,运用在乎一心,即使一边受阻,其他的地方仍然可以实行,只要有一处成功,其余的人顿感孤立,也必将改变态度。至于用商请剑客为助,那是万不得已之举,而且这件事仅有吾公得知,连朝廷方面也不得轻泄一字。”
“那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呢?吾公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而且小弟也会安排得天衣无缝,把事情整个地由黄衫客承担了去,连小弟也出脱撇清。”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计划也说得更详细,高晖听了,不住地点头,最后才欣然地拍着李益的肩膊道:“十郎!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你放开手去做吧,任何关系,我都一肩挑了起来,不管成与不成……”
李益道:“小弟办事绝无不成之理,所以小弟才要求吾公以私人的代表,着令小弟进行磋商,只定大则,不能限定细则;因为许多事都是到当时视情势而制宜。”
高晖道:“好!今夜我就把信写好交你带走,然后我回长安立即进宫面诣圣上请下符节。”
李益道:“兵符是必须的。但不可以钦使明令赉送,最好是着令专人,悄悄地送到。”
高晖又面有难色,李益道:“事兹体大,如果公然行之,消息不免外泄,恐怕别的地方知道了,心生恐惧而多方杯葛,那不仅影响到大局,也可能会酿生巨变!”
“可是最后仍然会昭揭的。”
“是的,那时形势已定,河西四郡,二十万大军,已尽入朝廷及吾公之掌握,反而希望消息传出去,对镇服其他藩也具有相当之成效,目前藩中,最大的如田承嗣,也不过将兵十万出头,绝不敢与此二十万大军对抗,何况朝廷的禁军。亦不下十数万,内外有此两枝大军,足有镇慑之力矣。”
高晖叹道:“十郎,你实在是个人才,朝廷未能及早发现,实在是个损失。”
李益笑道:“我倒不抱怨,小弟及冠而仕,已经是属少年得意了,而且这种事,只是因缘辐凑,被我碰上了而已,最多只能说小弟脑筋灵活一点,却不足以言才具,事情是逼出来了,如果不是于老儿居心不善想坑我,我也不会被挤到这圈子里。”
高晖道:“十郎,愚兄长你几岁,居官也早你些年,深深了解到所谓庙堂之器,谋国之才并没有什么大学问,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李益也叹了口气:“明公,未仕之前。小弟对这些谋国重臣,心中确是抱有无限尊敬,总以为他们拥有过人之才具,直到这一段日子,深深地接触到他们,才发现他们不过如此,庸庸碌碌,只有吾公还是个有担待的,所以小弟才尽心尽力,为吾公一谋。”
高晖听了十分受用,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虽然初膺异遇,究竟还是仗着先人的余荫居多,他自己也真想创一番事业。李益的计划,的确已深深地打动了他,而李益最后的那番话,更使他有知遇之感,叹了口气:“十郎,关起门来,我说一句良心说话,主上并非英武,储君也不是什么明主,天子神威,拱服万方,并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命好而已,将相无种,你好自为之,异日登堂入阁亦意料中事。”两个人当夜就着灯把几封私函都斟酌研究好了,高晖用上了私印,封好后交给李益道:“十郎,你先拿这个去试探一下,我回到朝中,立刻请旨下兵符,弄妥了,说不定我会自己来一趟,因为这种重大的事,绝不能假手于人的。”
李益道:“尚书公,兵符请下后,找个可靠的人送来就行了,你自己却万万不可离开长安。”
“为什么?如不能公然遣使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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