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那个衙役此刻自然知道本地方官与帅府老夫子对这位方先生的重视,抢先过去,行礼招呼后道:“方先生,帅府的罗老夫子偕同敝上太守杨大人专诚前来拜晤。”
方子逸毫不惊奇,心里也有数,他勘察完事后,就先到李益那儿去说明了勘察的情形。
李益听了他的报告后,神情为之一轻,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因为他要找史仲义谈商调动驻守戍军的事,虽然身边有着高晖的私函,但是他要求高晖随后飞递送来的兵符还没有到达,光凭高晖的私函,恐怕还不够力量,因为他来到此地,看见帅府的情形,知道史仲义虽是由朝廷选拔,在高家培植起来的人,但是一旦兵权在手,没有朝廷的明令,恐怕不会像以前那样的听话了,何况李益的计划虽是将史怀义的暗中控制力提高了,但在表面上看来,则是将他的辖军减少了将近两万人,这还是小事,如果他这儿调出去的军卒也未能完全把握控制的话,则他手中所掌握的军卒全是他处抽调来,运用起来不能指挥自如,尤将增加许多困扰。
所以这个计划虽是在大处着眼,使河西镇尽入朝廷掌握,对史仲义而言,则是害多利少,很难同意。
方子逸抓住了他治下将官们私拆城砖营建私宅的证据,这个证据足可使史仲义乖乖就范。
所以李益把方子逸留下,着实商量了一下,还指示了一些他应如何进行的方法,直到听见说史仲义来访,才叫他回去,特别叫他耐心等候,如此这般。
方子逸还只是将信将疑,不动声色,一直等在屋子里,直到听见督帅府的罗老夫子与太守联袂前来,心中暗佩李益料事之能,这一切竟全在李益的预料之中。
到厨房里去端饭,也是李益叫他如此做的,他回来得较晚,驿馆里早已开过饭了,他也不计较,自己随意找了两样菜,用个木盘端着就到屋子里吃去。
厨中因为这位方先生住的地方不见得高明,也就不以为意,方子逸故意多绕了几步路;跟他们碰个正着,衙役招呼后又替他介绍了,他仍然端着木盘,笑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敝人刚刚到正使李大人处去禀陈勘察结果,只谈了一半,恰好督帅史公微服来访,在下那儿不便,所以才回来用饭,两位请先在堂上坐坐,等在下用过了晚饭,略整仪容,再付恭聆教诲。”
罗春霆与杨太守一听他已经见过李益,神情已呆了一半。不过罗春霆较为细心,听说他只讲了一半,想必还不太详细,或许有补救之处,心中正在斟酌如何把话题引出来,又如何接下去。
那位衙役倒是很会做事的,他把方子逸的食盘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叫道:“方老爷,您怎么吃这种饭菜,早知道如此,小的就恭请您上府衙敝上杨大人的府中去便饭了,因为小的想您是出京师来的,这驿馆里的款待与住所都比杨大人府里周到,所以才没敢多事。”
他的确够伶俐,一句话就把简慢的责任推到驿馆去了,那位驿丞更是张口结舌。在一边辩都不敢辩。
杨梦云一听自己的手下人很会说话,心意着实满意,驿馆是独立的单位,虽在凉州府治中,却是出户部经营,只是经费报销在府中支领而已,人事统辖上他管不着,但是在公事上,他还是可以说几句的。
因此连忙接口道:“是啊!刘兄,贵处也太不像话了。方先生住在贵处,即使不要你特别款待,也有他一份例支的供应,何至于怠慢若此?”
刘驿丞的官儿比太守小。但是能够在这儿混上几年,自然总也巴结过一些显宦之士,对地方太守固然要维持个适当程度的客气,但也不必恭身听训,见杨太守居然把责任整个推了下来,一沉脸色,就准备回顶上去,可是看见了罗春霆的眼睛直向他示眼色,只有忍下了。
太守得罪得起,节使帅署却得罪不起,罗春霆的眼色暗示下来,他只有认了,连忙躬腰道:“下官失察,下官失察,方委员驻节敝馆,为国宣势,下属们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克扣供应的,可能是因为天时已晚,方委员公干未回馆,下人们以为是在别处应酬了,所以才未曾侍候,方委员又客气,不肯吩咐他们……”
方子逸笑道:“是的,方某就因为错过了用膳的时间,不便过份麻烦他们,胡乱找点东西果腹就算了……”
刘驿丞道:“其实方委员不必对他们客气的,他们领了国家的钱粮,就是要他们侍奉驻节的公使委员。”
眼珠转了一转,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说词了,笑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家所支的份例不分地区而定额,在江南鱼米之乡,足可供应丰厚,但在这地塞苦寒之地,米珠薪桂,实在也难以供应出什么好东西;一般京中来到凉州公务的差员,都是由府衙另行款待的,下官也因为已过用膳时间,认为方委员必然是由府衙款待了,才未加候问,那知道杨大人这一次竟然是例外呢!”
这一着反击很厉害,但是罗春霆在一边已经接上话了:“杨大人是要专诚款待的,特地在府衙设筵准备给方先生洗尘道劳,还特地拉了兄弟来作陪,等方先生一回来,又拉兄弟过来敦请以见诚意。方先生,李大人既然要跟督帅作商谈,吾等不便前往打扰,阁下则务必请赏光……”
巧妙地把事情带了过去,方子逸见他们两个人脸上犹是红红的,口中还透着酒气,分明是吃过了饭,但是他在长安混久了,官场上的事情经历过也不少,像这种装胡涂的事情当然懂得不少,但是因为有了李益的关照,故意装着不通情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时间已经很晚了,不便前去打扰,而且回头兄弟还要去向李大人磋商公务,有些事情很重要,必须今夜谈妥的。这就很好了。”
他要去取回衙役手中的食盘,那衙役自然不会给他,而且早就借机会端走了,刘驿丞见罗春霆如此,也知道不能再推卸责任了,连忙道:“罗老夫子与杨大人既是专诚而来,方委员也不必客气了,不过方委员劳累了一天,再要更衣赴宴,似乎显得我们这些地主们不体恤客人,这样吧,方委员请先喝杯茶,略事梳洗,下官叫人到府衙去把酒菜送到这儿来,在厅上为方委员洗劳吧。”
罗春霆道:“这样好,这样好,就这样说定了。”
刘驿丞这下子可不敢怠慢了,连忙叫人把方子逸的行囊搬到上等官舍去,备好温汤,请方子逸去浴身,然后吩咐厨下立即准备菜肴,因为天色已晚,有几样还真硬是派人骑着快马到太守官廨去搬了来的。
在方子逸浴身的时间内,他们三个人已经作过一番谈话,化除了私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罗春霆的话说得较重,他责怪刘驿丞对李益的款待失礼:“刘大人,纵然你不知道李十郎的官讳,也不知他袒腹卢公的门下,但他到底也是一位六品部札委员,不比这位方先生,我听见卢安说起他们在驿馆中的情形,觉得你实在太过简慢了,听说中午你只给了他一方肉,一块豆腐,一把蔬菜,一斗米,要他们自行料理膳食,这成话吗?”
刘驿丞无限委屈地道:“夫子指责固是,但下官却已经贴上老本了,这几样东西折算凉洲的市价已经要一两银子了,而能够报销的只有他本人与方先生两位,每人的公支份例只能支报二钱,下官就因为他是京中来的部差,才自认倒霉,贴上六钱银子,他们一共来了六个人,下官见他们要自炊。给的份量足敷六人所用的。”
杨太守笑笑道:“刘兄!照你这么说来,有些官儿大小随从一带二三十,你不是要贴死了?”
“杨大人,你心里明白,那种情形,下官不但不会贴,而且还有好赚的,带随的人多,自然不会自炊,因为这二三十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能够报例支的,另一半人照规矩是应该要自备膳食,但是他们从来也不会付,下官也不会做那种不识趣的事,自然会设法在员额上报支,三十五十,随着我斟酌情形签报,到时候造个总册请他们认可批交,他们心里有数,也不会细查,这是彼此有利的事。可是这位李大人除了一名副使外,不带一名随员,叫我怎么个申报法?”
杨太守笑道:“一个随员都不带,岂不更好,你要报多少就报多少,全能落下来了。”
刘驿丞苦笑道:“杨大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的,下官这驿馆的收益是死来源,唯一的生财就是以少报多,取有余以资不足,落个皆大欢喜,但也不能无中生有呀!”
“一员六品的京差,多少总有几个跟差的,怎么不能报?”
“说得是,六品部委京差不算小,照一般情形说,至少也有二三十名随从才是,可是这位部差大人却微服简从,连这位方先生还是部中专委的简从,有职无品,下官根本不知道他是来公干的,还以为他只私务路过,舍不得花费住店钱,在这种情形下,下官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浮支滥报,说不定连那四钱银子也得出自私囊呢,这叫下官如何大方得起来?”
杨太守叹了口气道:“这位李公子也是的,既是堂堂的部差,而且也是专放的治河筑城要公,为什么连个属员都不带?两年前的那修城的委员,还只是个七品闲员,临时点了这么一趟外差,就浩浩荡荡带了二十几个从员。”
这是他们想不透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李益这一趟差是瞒住了部里的人,悄悄地放出来的。
而且李益对吏情虽熟,究竟没放过外务,对驿馆里的情形一无所知,所以才落了一场冷淡,如果他明白了内情,早跟驿丞打个招呼,不必再扯上其他的关系了,就凭他这一趟公务本身的条件,也可以让驿馆里上上下下都发次小财。整个驿馆怕不把他当财神爷般的供起来。
关于李益为何简从以出,他们算是从方子逸的口中得到了答案,那当然不会是事实,真相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方子逸提出的理由是,三台鉴于以往的专差都把放外差当作了捞油水的机会。这个计划才由朝房批下,就有不少人在活动了。卢方新接中书,为改革流弊,才跟门下省的王阁老,会同了新任兵部尚书高晖,工部尚书薛知远,联合决定了请李益辛苦这一趟,要切切实实事地办事。
同时也要调查一下以往的流弊以为兴革的参考,所以简放的公文都是保密的,只有两部两台的主事人知道,以免那些人听见风声而阻挠,或是设法弥缝。
这个理由编得合情合理,使得三个听的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因为他们都有弊病,唯恐被李益知道了,把资科带回长安,那就苦了。
不过方子逸得了李益的指点,吊足他们的胃口后,又笑着宽慰他们说,李益这次的重点是在杜绝京师两部差员的流弊,对地方上不会太苛求的。又说李益是个很通达情理的人,知道任何一项工程,都难免要打扰地方的,不能叫地方的牧民司员赔钱受累外,还要招致民怨。
这番话首先使得刘驿丞宽了心,他也很见亮,看看杨、罗二人似乎还有话要跟方子逸商量,敬了两巡酒。就托故告辞了,于是罗春霆才慢慢把话套到勘察的题目上去。
方子逸的回答是叫他们大吃一惊,因为他说挪移城砖以营私宅的事,已经告知了李益。
接下来,他又把杨太守撇开了,说李益知道在节度区内,地方官很难做,驻戍的军营,地方官根本管不到,严格追究责任,应该在督帅府。不过他又说,史督师与李益的岳父卢公渊源非浅,自然也不会太认真的,史帅现在跟李益正在商谈,可能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只是在日后修城方面,尚请他们多予赐助。
于是两个人才算喘了口气,杨太守见方子逸把自己的责任出脱,加重到帅府去了,知道李益必然对帅府另有所求,他也很聪明先告退了。只剩下罗春霆一个人的时候,方子逸才改变了态度语气,先向罗春霆道歉。说卢安对他种种失礼之处。实在是出于李益的授意,虽然指摘了罗春霆的疏忽,但实际上却是为挤迫史仲义的。
末后一番咬耳朵说的话,使得罗春霆脸色数变频频抹汗,方子逸笑道:“李公子说夫子在卢公帐下掌理文案多年在,史帅帐下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亲疏自见,而卢公对夫子一再夸赞,说夫子剑胆琴心,稳健干练,而可寄心腹。卢公在长安的地位,寄于四郡,而四郡的休咎,则又在于河西,兹事体大,无论如何还要请夫子大力促成。”
罗春霆的声音都发抖了:“学生理会,只是史帅恐怕未便驾驭。”
方子逸笑道:“这正是要借重夫子的地方,李公子在正面施以压力,但尚须夫子由侧面斡旋。”
罗春霆叹了口气:“子逸兄,实不相瞒,兄弟虽然参赞帅府机密,可是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兄弟一点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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