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卢闰英身子一颤,睁圆了眼睛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在她锐利的眼光逼视下刘希侯不自而然抖缩了一下,退后两步:“表妹,这是舅舅吩咐的。”
卢闰英点点头道:“我知道,你那位好叔叔来了,他们一定在商量着如何对付十郎的事,所以才避着我,表哥,凭良心说一句;这么做对不对?”
“我!我可不便置词。”
“你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说句公道话好了。”
“我想他们双方都有不是处,舅舅对十郎固然是过份了一点,但十郎对舅舅也太狠了,舅舅的背后支持,就是河西四郡,十郎一下子就夺了去。”
“河西四郡是不是全受我爹的控制呢?”
“虽不全受控制,但也互为声援。”
“那是以前,现在我才知道,爹的河西节度使是被史仲义挤掉的,连自己抓在手里的大权,爹都掌不住,更何况是隔邻的兵权呢?爹也只是哄着自己而已,他没有能掌握住的力量,十郎控制住了,怎么能说是夺呢?”
“但……舅舅却连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那是他自已要那么想,其实十郎是他的女婿,谊属半子,权力握在十郎手中,等于是他自己握住一样。”
“可是舅舅并不如此想,他跟十郎……”
“我知道,他跟十郎不和,主要是为了斗于老儿的时候,于老儿一死,爹没了主意,听从了别人的话,把责任推在十郎头上,但是十郎自己把问题摆平了,而且把准备坑他的人反击了一掌,爹怕十郎也会对他报复,可是十郎并没有如此,反而极力为爹开脱。”
刘希侯一叹道:“表妹,事情诚如所言,但是我们都知道,十郎那个人实在太厉害了,他年纪虽轻,可是心计之工,城府之深却无人能及,他赤手空拳能够在河西把手把十万兵符的节度使斩于辖区之内,说来都难以令人相信。”
“那是他的本事。”
“表妹我不是嫉妒他的本事,论才华,我知道自己比他差到十万八千里,但是我始终认为此人不可以近,想来舅舅也是如此看法。”
卢闰英道:“你们可以持这种看法,我跟他名分已定,已无人不知,想改都改不了。”
“你还没嫁过去,怎么不能改呢?”
卢闰英沉声道:“人若是决心做一件事,自然没有办不到的,就算我已经嫁过去了,想要悔婚离异,我也能做得到,可是我不想悔婚,那怕根本未定名份,我也守定了他,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心中守定了谁,父母之命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刘希侯望着美丽的表妹,她脸上坚决的表情使他从头凉到了脚,不必问她是否已经下定决心要嫁李益了。
卢闰英的语气、态度,已是最好的说明,强烈的失望,无限的惆怅,使他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与这个美丽的女郎无缘了,他只有长长的叹了口气。
卢闰英像是知道他的心事,声音转柔道:“表哥,我们是亲戚,又是好朋友,我希望还能维持这份情谊,你不要胡涂,把这一点也破壤了。”
刘希侯默然无言地退后,然后道:“表妹,你要过去就过去吧,其实你去了也听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他们三个人加起来都斗不过十郎,而且刚才我叔叔的口气已表示要撤退了,他是实际掌权的人,连他都认了输,舅舅还能怎么样呢?至于我爹,一向是明哲保身,不会主动去跟谁过不去的,他们今天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的。”
卢闰英道:“谢谢你,表哥,我并不是反对爹,也是为他好,如果他一直跟十郎过不去,闹得灰头土脸,大家抓破了脸,吃亏的一定还是爹,姑丈也是一样,所以你要劝劝姑丈,叫他别凑在一起赶热闹。”
“是的,我知道,回去我就跟他老人家说,而且我听见了什么风吹草动,我也会设法向十郎递个信儿。”
“那就太感谢表哥了。”
“别客气了,我可不是去巴结李十郎,我只是为了你。”
卢闰英不再说什么,只是柔情地看他一眼,就急急地向着小书房那边去了。
快靠近时,她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然后再慢慢地掩近,躲在窗下的花丛里。
她不需要太贴近,因为里面的声音很大,最激动的是刘学镛的声音:“卢公,我承认我实在斗不过这小子,我决心交出一切,退致归田。”
“慢来,慢来,兄弟,我们刘氏一族,全仗着你在朝中维持着,才能一个个相安无事,平时你又纵容包庇他们,支持他们胡闹,结下了不少冤家,你要是撒手不管,他们不是都要糟了?”
“兄长,我不能一辈子替他们撑腰,我护了他们这么多年,所尽心力也够了,当时我是想自己人总有个依凭,可以互寄心腹……”
“他们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呀?”
刘学镛冷笑一声道:“兄长,我比你清楚,这帮混帐的东西,不是死要钱就是作威作福,倚势凌人,却没一个正正经经的办事的,我就是把一切都交给他们,才有今天的后果,我还能不灰心吗?”
“学镛兄,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她父亲卢方的声音,听来似乎很平静。
“我今天见到了皇帝了,他叫我自己乞休。”
“喔!准备派谁去接掌?”
“没有人接,朝廷要我三天之内上表乞休,我请求宽限几天,以便交接,皇帝居然说不必交了,我的那些底细根本没人要接,这都是我们刘氏子弟们做的好事。”
刘学锴的声音中也带着相当的惊讶:“这怎么怪到子弟儿郎辈身上去的呢?”
“怎么不怪他们?假如他们认真办事,不惹是非,我手里掌握着上万名密探,控制着半壁江山的的休咎,皇帝会对我说那种话吗?都是那批混球。胡作非为,把底子都泄了出来,那还干个屁的秘密探,所以什么消息都搜不到了,我想朝廷早已暗中另建了一个体系……”
卢方道:“这倒是可能的,东宫太子府中用了很多人,都是最近一年才增添的,我想,朝廷可能把另外的一些人,都安插在东宫了。”
“那这还用说,不然的话,他李益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着跟本部堂作对的,除非他是另有所恃,因为密探行事向来都是先斩后奏,杀人不用偿命的。”
三个人有了一阵沉默,还是卢方道:“学镛老弟,朝廷不派人接你的差事显然是另外有了班底,因此,你手头的那些人还是在手头呀。”
他的声音很凝重,显然别有所指,刘学镛叹了口气:“卢公。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恐怕难以如愿,朝廷虽然不派人接我的差事,那是无须要从我手中交接而已,另建体系,也只是另外派人跟那些人接好头了,否则撤换一万多人,又岂是容易的事,所以在我手头上,很可能已经不听我的指挥了,那些人多半已经转到李益的手里……”
刘学锴骇然道:“怎么事情会这么糟?”
卢方也道:“学镛,怎么会呢,你的职务很机密呀,连我都是最近才知道。”
刘学镛叹了口气道:“事情恐怕还是开始在一年前的凉州,史仲义出了事,我赶去调停,却没有把事情办妥,李益居然早已布置定当,使我有令难行,我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到后来全部转到李益那儿去了,那个时候,朝廷可能认为我不克胜任,已经在暗中部署排除我了。”
卢方不觉一怔,随即说道:“学镛,这是你过虑了,如果你的人都是对你绝对顺从,令出必行的话,你的脑袋早就已经保不住了,朝廷最忌的就是臣下手拥重权,举一足而动天下,那样就危及朝廷了。”
“我知道,我能够坐在兵部第二把交椅这些年历任四尚书而不摇,就是为了我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李益用的那一套方法更绝,他把密探的指挥置于一个机构,由朝廷直接指挥,而不假手于人,司令者无实权,那自然使得朝廷更为高兴……”
卢方大感意外道:“这小子竟有这么多鬼主意。”
刘学镛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你们建议要我找了一个小红的旧日师兄去行刺……”
卢方忙道:“对呀,那人是小红的师兄,听说跟小红的感情还不错,所以我才介绍你用他。”
“我用了,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对小红余情未了,很想把小红再夺回到身边。”
卢方道:“那是不可能的,李益这小子对女人很有办法,我那个丫头居然为了他,连老父都不愿顾了,小红跟着他,还会要从前的师兄吗?不过李益生性多忌,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连小红都不要了,只要小红不在他身边,你就很容易再派人去结果他。”
刘学镛苦笑道:“卢公,你打的如意算盘太乐观了。”
“怎么?难道他竟忍了下去,还是小红不念旧情?”
“都不是,据我所知,小红对那位师兄倒还肯维护,想尽方法掩护他逃走了,结果他却死在李益的箭下。”
“怎么可能,李益能射死一名剑手?”
“一点也不假,据说在以前,他还箭殪了栖霞山一位剑道的宗师,这个年轻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卢方笑道:“那也没关系,一名江湖剑手的死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经此一来,他对小红就不再信任,小红也不肯为他再尽心卖命,你的机会也来了。”
“没有机会,昨夜有人放一个拜盒在我卧房的窗外,里面有两颗人头,一颗是我派去的杀手,另一颗是小红的。”
“什么?他杀了小红?”
“可以这么说,小红是在他指斥下含愤自杀的。”
“那好极了,学镛,没有了小红,你派去的人……”
“我不会派人去了,而且也来不及了,他把小红的首级送来给我过目,就表示他已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先发制人,明告诉我他不需要小红的保护,而且也是展开了反击行动的先声警告,现在是他派杀手来杀我了。”
“别怕,就跟他比一比,瞧是谁的机会多。”
作势欲起,另外两个人忙劝慰他,片刻后卢方又道:“学镛,有个好办法,你不需要派刺客去,由他的母亲出具书函,着令他请假到长安来完婚,他必然不敢抗命,等他一到,你就叫人……”
刘学镛黯然道:“卢公,你这办法如果早一点提出,或能有效,现在提出已经太晚了。”
“怎么会太晚呢?”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朝廷要我立刻去写乞休的辞表,我的辞表一呈,就不管事了,那里还有人?”
“你就晚一点递好了,最多有个十来天就行了,只要李小儿一倒下,你也不必辞官了………”
刘学镛无言地递出一张将条,卢方与刘学锴看了都觉得很奇怪,同声道:“这是什么?”
“这是昨夜放在装脑袋的盒子里的警告信……”
卢方勃然变色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京中重员大臣,学镛,凭这张字条就可以治他的死罪!”
“卢公,你要治谁的死罪?你知道这是谁写的?”
卢方抓抓头:“这……管他是谁,但背后指使的一定是李氏小儿,这是谁都知道的。”
刘学镛道:“李益与我不睦,或许无人不知,但是仅凭这封信,却不足以构成罪证的,那又不是他的亲笔,如果任何人随便写封信就能扳倒一个人,把整个长安城都改作监狱都不够关犯人的。”
“这是跟小红的头一起送来的,小红本是他的侍儿,这可无法抵赖,也可以坐实他的罪名了。”
“唉,卢公,你为了对付他,当真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了,你当真恨他这么厉害?”
“是的,这小子可恶到了极点,首先是跟我抢小红,然后又取了我河西的声援,我真想咬他一块肉下来……”
“卢公,我要说句公平话,你恨他的这两点都不成理由,小红自己愿跟他,她是长安名妓,朝中大员们欣赏喜欢她的很多,你权势再重,也无法用强娶回来,这种事讲究缘份,无可厚非之处。”
卢方一叹道:“可是他把小红要了去,对他不知尽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他居然如此狠心,活活地逼死她,我要为小红鸣不平,要替小红报仇!”
“那女子一身剑术极精,据说已鲜有匹敌者了,我前两次遣去的刺客都有绝佳身手,结果全死在小红剑下,那个女子若非自愿受刎,谁也杀不了她,她既然肯自刎,必然是自知亏在理上,她之所以理亏,其咎却在卢公,是你提议遣她那同门师兄去的。”
卢方语为之塞,刘学镛继续道:“说到河西的声援,那更怪不到他了,卢公若是真能掌握住的话怎么可能轻易为人所取?尤其是李益在那边?手中没有一兵一勇,居然把数十万大军,不靠朝廷兵书符令,就治得服服贴贴,这固是他的本事,但卢公未能切实掌握也是原因。”
卢方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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