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王大娘笑道:“既然你家小姐借给她了,你还能从她手里再要下来不成?”
浣纱道:“借给她的钱是为应急的,她能有多大个急事儿,把十来万一股脑儿给抱了去?”
王大娘叹着气道:“这也是,那位二姑奶奶当年在长安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到那儿不受人们注目,可是今儿个我见到她,连是谁都认不出了,可见一个人要变起来是多快吧!我说小娘子,把心放宽些,你们家大官人现下正是红得很……”
浣纱道:“爷再红也是在外地,小姐的身子若好,也早就跟着去了,可是她一直病着不能去,那边儿不能来,隔上个千多里,总有很多不便的……”
王大娘道:“是啊,小娘子,要是个小数目,我还能凑个数字儿,就别上那儿去了,可是你要十来万,那我就拿不出来了,不过小娘子,这会儿正是年前,典押店里的银钱也紧,因为拿东西去典押过年的人太多,你家的东西当然是值钱的,可是要典个十来万,恐怕还不容易。”
浣纱揭了一下匣盖道:“这一对紫玉钗是世间独有的,要是卖的话,遇上识货的,三五十万也卖得起,我只是拿了去应个急,开了年,咱们家爷一回来就要去赎回来的,所以我也不多要,能有个整数就行了。”
王大娘见那玉钗紫光艳艳,咋舌道:“真是了不起,小娘子,这么贵重的东西,一般典押店里恐怕也不敢接下来,怕保管不好,丢了赔不起,我有个亲戚,是开玉器古玩铺的,而且他的手艺也很有名,我看还是去找他,让他先垫笔钱给你,玉钗放在他那儿,也放心得多,我再说句话,有些典押铺还不一定职货呢,那种地方很少有上十千的生意的,一笔十来万,说了都会吓他们一大跳……”
浣纱自是求之不得,连忙道:“那太好了,就麻烦大娘一下,我也正在发愁,典押店里的情形我只是听你说,也没真心去过,心里实在有点怯。”
王大娘有着感慨地叹道:“那也难怪,别说是小娘子了,就是我吧,那个门儿进出不止一次了,可是每次都还心头直跳,进门出门都是低着头,唯恐认识的人碰上了,惹来许多闲话,要不是我家那个死鬼不长进,我又何至于拋头露面来做这些事呢。”
说着眼圈红红的,浣纱又去安慰她道:“王大娘,你也别为这个难过了,其实你们家王掌柜人也很好,一大早就督促店里的伙计起来磨豆子,做豆腐,直到下午才弄停当,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闲着又难受,他只有去消遣一下,何况他还很有分寸,每次也就是那么几百钱。”
王大娘道:“那是我捏得紧,不给他放手输,否则的话,恐怕连磨子带驴子都叫他给输进去了,好赌的人,倾家荡产的有的是,还是个至死不悟的,真不知道他那一天才能醒得过来……对了,小娘子,等你家官人回来,你能不能托他,给我家死鬼在衙门里找份差事,我倒不指望若有多大的出息,但求有个人管束住他,就可以把他从赌里而给拔出来了。”
浣纱笑道:“那当然可以,你要是舍得,就叫我家小姐写封信,然后托王掌柜的送到郑州去,然后就留下在那边好了,不过我家爷别的忙帮不上,就是看在邻居之情谊,怎么样也要会给他有个安插的。”
王大娘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最好明天就叫他动身上路,也落得个清静。”
“明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只有行人往家里赶的,你怎么反而叫汉子往外去呢?”
王大娘一叹道:“今儿是腊月二十二日,明儿一过,二十四送灶封磨子,不做买卖了,他更闲得没事儿了,一荒置下来,至少也要到来年初五才又开张,让他这个人放手赌下去,说不定把我的人都给输掉了呢!”
浣纱却呆呆地道:“原来今儿已经是二十二了。”
“是啊!怎么,小娘子,你连日子都过忘了?”
浣纱苦笑道:“是真的忘了,这些日子被小姐的病,把我拖得什么都忘了,我只知道忙过年了,没想到已经这么近了,官三民四,衙门里二十三就封印了,我家爷照说也可以不理事回长安来了!”
王大娘笑道:“小娘子,你是怎么了,难道还不如我这个外头的人明白,你们家李大官人虽说放的是郑州的主簿,但是谁都知道他实际上是在忙些什么,他那个衙门不用说是送灶了,那怕年三十晚上,都不得闲的,不过他要回长安来是没有问题的,他可以把衙门带着走,到那儿办那儿,只是听说他跟兵部的刘侍郎相处得不大好……”
“连你都知道了?”
“我有个娘家的兄弟,就在刘侍郎家当下人,说刘侍郎对你家大官人又是恨又是怕,想要扳倒李大官人,又没有办法,只得把持着,不让他回长安来。”
浣纱忍不住笑道:“那是过去的事儿,今儿个小姐的二姊,也是那位金钗姑奶奶登门,主要是来通信儿的,她说刘家那个老头儿自己上了辞呈,而且当廷就批准了!”
“真有这回事吗?”
“这个我想错不了,因为那位二小姐的为人我清楚。要不是对她极有好处的事儿,她是不会那么热心的,她听见了消息,原来是求小姐帮她在爷面前说项一下,把她的男人从边关放回来,这一趟她可真逮着了,小姐一听心中一高兴;差点没把家让她给搬去。”
王大娘道:“值得的,这个消息对你家而言,搬光了家也是值得的,因为这样一来,表示那个刘侍郎垮台了。叫你家李大官人给斗垮了,从此后,李大官人就是长安最有权势的一个人。本来嘛,我那个弟弟也说,连他们刘家的人都在替刘侍郎担忧,说他早晚必会垮台,李大官人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连当年最狠的兵部尚书都倒在大官人手里,凭他一个糟老头儿,怎么行呢?这是那天的事儿?”
“我也不清楚,总是一两天内的事吧。”
“是的,一定不会太久,我那兄弟三两天总要来我这儿坐上一会子,聊聊天,这两天没来,往年他总是要在送灶前,替刘家来定上几百板的豆腐,今年还没有呢。”
“一下子要买那么多呀?”
“小娘子,这一歇下,将近有十来天买不到一方豆腐。可是过年家家户户都要用豆腐的,鱼肉豆腐蛋,这四品菜是祭祖时必不可少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山珍海味,总还得要豆腐来衬托衬托,那一天少得了它?”
“我是说这么多,一天吃不完,怎么留到第二天呢?”
“小娘子,这又不是三伏暑天,豆腐容易壤,只要泡在凉水里,三五天都不会减少一点味儿,而且水盆还得放在屋里暖和的地方,要是放在外面,冻得像砖似的,用刀子部砍不动呢!你没有吃过冻豆腐……”
浣纱讪然地道:“吃过,我还以为那是做起来就那个样子的,我从来没下过厨房,这些事儿实在不知道。”
“你是有福气的人,这回儿你家大官人更在发了,眼看着你就要穿红戴金,成个官太太了……”
浣纱的脸红了一下,然后叹道:“我对这些倒不存着多大的希望,连我家小姐都没个名份,我还能想到那儿去,做妾侍的没什么大想头,跟的人官越大,将来越难说,像我家夫人,她还是跟的王爷呢?而且王爷对夫人也是爱护备至,又怎么样呢?王爷一去,她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都办不到,逼得上山当姑子去……”
王大娘对他家的事很清楚,笑笑道:“那可不同,你家夫人是跟王太妃一直合不来,你跟你家小姐却不一样,李大官人虽然是订了卢家的小姐为室,可是在你家小姐病后,我记得卢小姐到你家去过一次呢,见面和和气气,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样儿,所以你们好日子长着呢。”
“但愿如此了,否则我家小姐就太苦了!”
王大娘的话说来也入情入理,给浣纱很大的安慰,两个人这么谈着,走着,慢慢的到了大街上。
王大娘找的是她的一个本家,在一家大的玉器古玩铺子里当雕刻师父,她带着浣纱进去,找那位本家一说,因为事情很大,那个本家不敢作主,又去告诉了当家老师父,那位老师父也姓王,是位冶玉的名匠,这家铺子他有一半的股东,因此也算是半个东家了。
才看见那一对玉钗,这位老师父的神色就显然地变得异常激动,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取出了那对玉钗,摩挲着上面的每一根线条,如同重逢了久别的亲人似的。
然后又对着灯光照了半天,才朝浣纱道:“小娘子,据老汉所知,这应该是霍王邸的三郡主跟四郡主的……”
王大娘并没有介绍浣纱的身份,只说了有一对玉钗想在铺中暂时典质一下,可是这位老师父居然一口就说出了紫玉钗的来历,不禁使得浣纱万分惊奇。
在她还没有答话前,那位老师父又问了:“请问小娘子是霍邸的什么人?”
这一问使得浣纱更难答话了,她想了一想道:“我是霍邸小玉小姐的侍儿,我叫浣纱……。”
那位老师父玻ё叛劬戳怂胩觳诺溃骸安淮恚±虾杭瞧鹄戳耍憔褪悄歉霭岩桓龃箫斫欣虾焊牡癯闪礁鲂∮耧淼哪歉鲂」媚铩!?br /> 经此一说,浣纱的脸红了,但随即叫了起来了:“啊,你就是那位雕镂这紫玉钗的王师父!”
王师父笑道:“小娘子记起来了,时间可真快,一眨眼就是十几年了,嗯,怕有十二年了吧!”
“不,十三年,再过了年就是十三年了,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六岁进霍邸,你雕镂的时候,我也是刚进去不久,夫人叫我陪着小姐,因为那天是我生日,夫人就把她自己的玉镯赏给了我一只,跟我同进去的还有个同伴叫桂子,羡慕得不得了,我只有一只镯子。又没法子打碎了分给她一半,只有拿来央求老师父,看能不能改成两只小的,还惹得老师父笑了半天。”
王师父摇摇头,叹息着道:“真想不到那么些年了,我倒觉得没多久,就像是在眼前似的,唉!年纪大的人总会把时间少记一点,大概我们自知在手里的日子已经短了,舍不得多用,能够省一点就省一点吧,其实这是很好笑的事,什么都能省,只有时光省不下,赖不掉,过去的就过去了小娘子,听说霍邸出了事,你还好吧,我是问那位小玉小姐,你们还在一起,她嫁了人没有?”
王大娘道:“喝!老爷子,敢情您对长安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呀,这么大的新闻,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王师父道:“我倒是真不知道,整天都埋首在玉石跟刻刀中间,什么都不闻不问,全心贯注,才能使技精艺真,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心太野,所以我这份技艺看来是无人为继了,前天我还在骂我那个徒弟,告诉他我平生最得意的杰作之一,就是霍邸的这四柄玉钗,可惜没机会让他们看看,那时从徒弟的嘴里才知道霍邸已经坏了事,我正在惋惜着,以为这四枝玉钗将此流失,那知才两天,居然让我看见了一对,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浣纱概略地把霍邸的盛衰说了一下。
王师父感慨万端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想当年老王爷在世时何等声势,怎么一下子就败了,真是世态无常,世态无常啊!”
浣纱叹了口气:“老王爷辛苦殷勤,出生入死,用血汗挣下了汗马功劳,留下了这一份基业,可是他的家人却不当一回事,任令妄为,怎么能不败?”
王师父诧然地望着浣纱,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女人的口中能说出这么有深度,有内涵的话来。
这番话并不出奇,但是却把霍邸的人所以败落的原因一言以指出,用语并不激烈,但是任意妄为四个字又能道尽一切,那是很高明的一种说话技巧了。
浣纱似乎也有点知觉了,不好意思地道:“最苦的是我家夫人跟小姐,老王爷一死,就被他们硬逼得离开,幸好老王爷早就把那所别业设在小姐的名下,所以我们还有一枝之栖,那知道等他们事败之后,还多亏小姐的这所别业,才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王师父点头道:“是啊,当时我也有这个感觉,霍邸的几位郡主,一个个全是盛气凌人,没一点闺阁千金,公侯门第的样子。只有四郡主和婉可人,当时我还跟王爷说,几位郡主中,四郡主是最有福气的。”
浣纱红着眼睛道:“一病缠身,还有什么福气?”
王师父笑笑道:“人总有个病病痛痛的,年轻人怕什么,她的大姊二姊是败落了,想要起复恐怕很难,三姊叫强盗给杀了,下场更惨,比起来可不是你家小姐福气最好,姑爷是有名的才子,目前又正是当红的人物……”
浣纱道:“远水可救了不近火,老师父,我家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以为家中的用度不会缺乏,一时也不会送钱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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