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贾仙儿很平静,但是语气很冷淡:“黄衫客,你很早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如果你要一个亲操井臼的家庭主妇,就不该答应要我,因为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那种事的,何况你家里已经有一个做那些事的人了……”
黄衫客刚要开口,贾仙儿道:“你不必再提什么理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根本是不满意我对十郎的事太热衷,对十郎太关心!”
黄衫客面色微动,终于点头道:“好!你自己说了出来,我也想问问你,这是不是事实!”
贾仙儿道:“是事实,不过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卑劣,我们的书信来往中,都是谈论的天下利弊兴革,以及那些惩奸除宄的经过,我对他的事比较关心,因为他没有一件是私事,他求我做的那些事都是有关千百人幸福的大事,像你,空负了一身武功,却只会除掉了一两个恶魅强徒,就沾沾自喜,自以为做了好事……”
黄衫客急了道:“你做的事是官方的事?”
贾仙儿尖利地道:“拿贼捕盗也是官兵的事,你为什么又要揽过来做呢?说穿了也不过无非是为名而已,黄衫客,你口中说淡泊名利,不求富贵,可是你的所行所为,那一桩不是在征逐虚名,十郎请托的那些事你不屑为,为的是你无法从中间取得名声,那是你功成不居,悄悄地做的……”
“明人不做暗事,我为什么要悄悄地做?”
“那你就该去求取功名,轰轰烈烈地放手来做,你又要假清高,说什么不为名利所羁……”
“本来就是,一入官场,束手搏脚,就没有那些自由可以放手行事。”
“也不见得,事在人为,十郎也身在官场,他何尝受谁的牵掣,那件事不能放手做……”
“你好象对他很钦佩……”
贾仙儿道:“不错!他值得钦佩,以他在河西那些事功,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黄衫客道:“你那么祟拜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了他去!”
贾仙儿看了他一眼道:“黄衫客,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跟他了,你自己不感到惭愧,堂堂一个大男子汉,而且还是名闻天下的大侠客,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黄衫客的话出口后,也感到很不得体,可是话已经冒了出来,而且他看到郑净持与霍小玉的眼光都看着他,充满了托异,也充满了不齿,就感到更为不安,本来想改口向贾仙儿道歉的,可是他再看看贾仙儿,发现贾仙儿竟是一脸的鄙色,似乎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谈了,一时羞恶之心发作,沉下脸来道:“你!你认为我没出息,你就去帮那个有出息的人好了。”
匆匆转身待出,恰好李益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差一点就要碰上了,还是他缩步得快,挪了一步才没有碰上,因为李益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使他无法出去。所以他正在等李益进来后,以便出去。
可是李益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道:“黄兄,在这儿碰到了你正好,兄弟有两句话要说,不管我过去受过你多少好处,我都可以用别的方法报还给你,只是你这种朋友,我可交不下去了。”
黄衫客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是贵人,我不敢高攀。”
李益神色一庄道:“黄兄!以前我非常尊敬你。才不惜口舌,说得贾大姊归你,这是我一生所做的最大错事,你实在不配。”
黄衫客呛然拔剑道:“李益,你也配来教训我?”
李益冷冷地道:“我当然要教训你,因为你的行为粗暴蛮横,就是欠教训的缘故,你到我那儿去通知小玉的病危,这件事我应该感激你,可是你做法不太象话了,我们是朋友,我随侍家母在堂,你怎么说都是个晚辈,直入堂中,未经通报,见了家母,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拖了我就走,即此两端,黄兄就该知道自己该是不该!”
黄衫客被问得低下了头,贾仙儿道:“十郎!他不是在你离席的时候,才去找你的吗?”
李益怔了一怔,看着黄衫客道:“黄兄,你若不于自知理亏,又为什么要变更事实呢?”
黄衫客在几个人的逼视下,更为不安,虽然他手中执着剑,却又不敢拿起来。
李益轻叹了一声才道:“黄兄,我知道你是为了贾大姊的关系才如此地对我,你以为把我诋毁得不像个人,就会使贾大姊对你重新恢复好感,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跟贾大姊是纯道义交的朋友,而你跟贾大姊却是夫妇。”
黄衫客冷笑道:“夫妇?她整天都在为你这个朋友忙,早就把我这做丈夫的给忘了。”
李益道:“黄兄,我们都见过你在家中的那位黄大嫂,我还问她,说黄兄经年在外行侠不回家,她心中是不是有怨恨之意,黄大嫂说你在外面做的济危助困的义举,她只感到光荣,看来黄兄的心胸远不如黄大嫂豁达,贾大姊不是为了我忙,而是为着天下众生在忙……”
黄衫客刷一声,举剑削断了一边的窗棂,像逃避一样的由窗子里飞身而出;然后叫着道:“你们都去为众生忙吧,我是个大俗人,不敢高攀你们这些人,贾仙儿,你忙你的济世大业去吧。我立刻通知所有的江湖朋友,解除你我的婚约……”
声除人杳,夜空中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李益倒是一阵发怔道:“对不起贾大姊,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贾仙儿却很平淡地道:“没什么,这跟你无关,是我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李益道:“可是他居然会误解到大姊……”
贾仙儿笑笑道:“这只是他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与理由,实际上他是不满意我在江湖上的名声超过了他,剑技武功也凌驾过他……”
李益道:“他跟你还分彼此吗?”
贾仙儿轻叹道:“你以为结成夫妇就结成一体了,有些人反而会分得更清些,尤其是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处处都叫一个女子比了下去,心中早就不是滋味了,再加上最近我做的事,经常出入禁宫,虽然身无官职,却能令长安的所有的达官显宦哈腰低头,他更加不舒服了。”
李益道:“他不是薄富贫如浮云吗?”
贾仙儿长叹一声道:“那只是口中说说而已,实际上有几个人能真正摆脱名缰利锁的羁绊,他是心高于天,命薄如纸,一腔狂傲,自以为了不起,但是他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谁能看得起他,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学问,谁能够重用他!根本上他是与富贵无缘了,才自标清高……”
李益也忍不住一叹道:“斯人也,乃有斯疾也……”
贾仙儿道:“不去谈他了,两年下来,我才真正看透了他,早就想离开他了!这个家伙不过是虚有侠名,其实器量狭窄,根本不像个男子汉,……他一向自尊自大,眼睛根本就容不下别人比他强,这一年来,我们就各行其是,仅维持个貌合神离而已,所以散了也好……”
李益仍是充满歉意地道:“真想不到你们会闹成这个样子,看来是小弟当年的撮合错了。”
贾仙儿有点伤感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当年是我自己认人不清,一直把他当成个大英雄,大豪杰,一直到结婚后,才发现不是那回事,所以看一个人,从表面上去了解是不够的。”
李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眼瞥见了郑净持,连忙上前见礼道:“娘!您下山来了!”
郑琤持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道:“我是下山来,了此一劫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李益有点讪然地道:“娘!我很抱歉,没尽到责任。好好地照顾小玉,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的病会转得如此厉害,最近我实在是太忙……”
郑净持道:“我们都知道,可没有人怪你,你昨天才大婚,今天就把你找出来,的确是不太应该的……”
李益苦笑道:“娘!别这么说,我这次迎娶半出于上谕,半出于堂上慈命,根本不由我自己作主的,我回到了长安不过才三四天,根本就没有一刻空闲过……”
郑净持道:“我们都很谅解,所以黄大侠去找你,我们并不知道,否则我不会让他去的。”
李益在郑净持平静的语调下感到很不自在,低下头道:“不!鹰该去通知我的,如果我知道,早就赶来了。”
郑净持道:“你还在新婚中,理应忌讳一点……”
李益又是一叹道:“娘!您这么一说就叫我无地自容了,我是个身不由己的人,而且也无所谓什么新婚不新婚,昨夜闹了一宵,我还没闭过眼,今天又被宫里召进去,不久之前刚出宫回家……”
贾仙儿道:“皇帝老儿也太不体谅人了,这是什么时候,连各处的衙门都封印不理事了,居然连个婚假都不给,还巴巴的召你进官去。”
李益苦笑道:“大姊!你是知道我管的那份差事那有什么假不假,虽然大家都忙着过年,但也尽有些人不过年的人。只要他们不过年,我也安闲不了。”
“怎么?难道又有谁不安份了?”贾仙儿显得很紧张。
李益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做皇帝的人总得小心一点,不能等人家把不安份表明了再去处理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得注意留神,这些不去谈它了,好在目前没有什么大事,等开了年,恐怕还要麻烦大姊的,小玉怎么样了?听黄大哥说她很严重?”
说着要移步向内间行走。
郑净持道:“十郎,等一下,我必须先问你一句话,你来此之前,有没有跟你家的老夫人禀告过一声?”
李益不禁一怔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郑净持道:“有,关系很大,所以我一定要问问清楚,究竟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你家老夫人要你来的?”
李益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家老夫人并没有同意你来?”
“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我们正在吃饭,黄大哥闯了进来,把我抓了出来,来到一边,匆匆地说了一番话,要我立刻跟他走,连怎么回事都没说明……”
郑净持道:“你不是说要禀明令堂一声吗?”
李益点头道:“是的,我说不管上那儿去,我总得跟家母说一声,他立刻摆下脸,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就走了,我也没有再进屋子,着人去禀告了家母一声……”
郑净持很仔细地道:“这么说来,你根本不知道小玉已经病得很重了?”
李益道:“我本来是不知道,可是黄大哥骂我薄幸负情,喜新而弃旧,我也想得到,所以立刻就赶来了。”
郑净持叹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黄侠士只是急性子一点,没有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你不能太怪他。”
李益庄容道:“不然!黄大哥到我那儿去的时候,并不是一到就现身,他先在屋上听了一听,那时家母正在告诉闰英立身处世之道,而那些道理并不是空谈,而是她自身的经历体会,都是在生活中经常要注意的小事,仁厚宽大,任何人都该肃然起敬才是。黄大哥明明听视了,却以那种不礼貌的方式闯进来不说,而且还语侵家母,凭这一点我就无法原谅他,如果他不知道家母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还可以不去怪他,他在屋顶上听了那么久,对家母的为人,多少该有个了解,纵然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也不该对家母作那种批评,因此我认定他是非观念都不清楚,这种人我就不必对他太客气了。”
贾仙儿不禁黯然,片刻才道:“十郎,你以后要小心一点,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以后可能会报复你的。”
李益摇头道:“我相信他还不至于如此。只要他平心静气一想,就会自知理屈,而到我母亲那儿去道歉……”
贾仙儿叹道:“他肯这样做就好了,他就是个自以为是,死不认错的人,算了,不去谈他了,你快去看看小玉吧。”
郑净持忙道:“不可能,有一件事我想说清楚,令堂大人是不希望你去看小玉。”
李益道:“不可能,他老人家自己都来过了,而且今天我们还谈到小玉,她对小玉极力夸奖,说是过了年,要把小玉接到身边去,好好照顾调养……”
郑净持轻叹道:“令堂是位很慈和可敬的人,她对小玉很疼爱,不过不让你们见面也确是她的意思,但她的意思并不坏……”
李益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因为家母没有对我说这种话,而且她老人家行事一向极有分寸,假如把小玉接回家去了,她是个长辈,自然可以命令她做什么,在目前的情况下,家母绝不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的。”
不过这时候,郑净持已经不必说什么了,她只是对李益道:“令堂老夫人对玉儿也的确是很关爱的,她不希望你们在目前见面,自然是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而且她也没有命令,只是请求而已,但这请求出之于上人……”
李益道:“娘!小玉的情形是不是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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