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老夫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李家的事,我不在也就罢了,我还在这里,就轮不到别人来出主意,就算一切都办错了,别人的非议,也有我这个做婆婆的顶了,怪不到你这个新妇的身上去。”
卢闰英只有叩头道:“娘责备得极是,媳妇无知,媳妇晓得错了,请您老人家宽恕。”
李老夫人一叹道:“英儿,我知道你的性格,并不是那种人,你是怕走了大辙,错了礼法,殊不知道你第一步在礼法上就错了,你到娘家,亲家公如果是个明理懂事的,他就该告诉你,回家去请示一下婆母,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叫你问姑父去,这是他的不对。”
卢闰英除了唯唯称是之外,什么也不能说。李老夫人又道:“现在说到你姑父了,刘少爷,我很对不起了,照说我不该当着你说令尊的什么,对人子不论其父是非,这个礼数我还懂的,可是今天情形不同,我是剖析道理给我这个媳妇听,想必你能原谅的。”
刘希侯脸上红红的,只是道:“伯母但说无妨。”
李老夫人道:“他教给英儿的究竟还是礼制所定,不管另外的用意何在了,至少在这个做人的规矩上,他是对的。”
刘希侯也弄胡涂了,他以为李老夫人不知要说自己父亲一些什么,可是听这话似乎还在替父母亲辩护,因此使他大感意外,但是却不便说什么。
李夫人又道:“只是有一点,尊大人也弄错了,礼制之定,是为了要叫人守规矩,懂礼法,我们家里的孩子去请教他。他也该先告诉孩子这一点。”
“是!是!伯母说的是。”刘希侯只能这么应着。
“我是个女流,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关于这些地方,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国丧遵制,乡葬遵俗,何况在大唐的礼制中,从来也没规定一个侧室的礼仪是该如何的,尊大人出的这些主意,不知是以何为本?”
刘希候的脸上开始流下了汗,他忽然感到这位老太太的不简单了!李老夫人又在庄容道:“关于你告诉我的那些话,我自然是十分感激,但是这只是猜测之词,没有确实的证据,也不能真当回事。所以那些话也只是咱们自己人间说说,不必再多提了。”
“是的!伯母放心,小侄也不会在人前说家父如何的。”
李老夫人道:“我是怕你为难,所以才烦你转告一句话,见了尊大人,请代我问好和谢谢他的关怀,而且说关于小玉的事,我们家从俗办理,纵有未遵制之处,也是情有可原,请他在朋友面前妥为解说。”
刘希侯一时还没弄清李老夫人的意思,李老夫人这才道:“国制既无葬妾之礼,尊大人所教的那些才是引人非议之处,因此,如果有人要为我们未遵礼而行来说我们的闲话,老身据此一句话,就可以驳得他哑口无言,我现在先说了,是免得将来亲戚们脸上难看。”
刘希侯这才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父亲做了件多大的胡涂事,假如将来有人要参李益越礼而行,自己父亲才是首当其冲的人。
虽然他已经不在任了,但是曾任礼部尚书的人,却出了这么一个完全不合礼制的主意,仍然难辞其咎的。
而且照情形看来,父亲之所以要卢闰英这么做,可能就是另外要人去准备上表弹劾此事,那不是自己惹麻烦上身吗?
因此他满头大汗地道:“小侄一定回去把话传到。”
李老夫人笑笑道:“表少爷,大人们的事不去谈了,你们小一辈的能和和气气,使我很高兴,冤家宜解不宜结,做人总是以和为贵,欢迎以后常来玩。”
刘希侯道谢告辞而去,李老夫人叹口气,这才朝卢闰英道:“英儿,看看你惹了多少麻烦,再看看你家的是什么亲戚,你怎么还不醒一醒呢?”
李夫人再度长叹:“英儿,我知道这怪不得你,一来是你的年纪轻,经历得少,二来是你没有习惯这些纷夺争端,不了解人心的险恶……”
“我实在想不透我爹,他老人家为甚么要这样子对我?难道他希望看到我败落下去?”
李老夫人苦笑一声道:“对你父亲,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从前他跟君儿过不去,还有一说,因为你还没过门,现在你已经嫁了过来,大家已经是一家人了,他怎么还是想不开呢?”
李老夫人见卢闰英一直茫然地站在一边,心中又有点不忍。乃轻轻地道:“英儿,你也别太难过只要以后把心胸放宽些,大家以后还是好亲戚,你下次回去时,不妨把我们今天的话告他!”
卢闰英这才一摇头道:“不,英儿不回去了。”
“这是做什么,做子女的还会记父母的仇不成!现在且不说这些,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卢闰英忙道:“娘尽量吩咐好了。”
“就是浣纱的问题,以前她是侍候小玉,现在……”
卢闰英忙道:“这个问题十郎已经跟我说过了,自然是要接回去。”
“是以什么名份接回去呢?”
“小玉妹子承她照料多年,原来给小玉的什么名份,自然也给她什么名份。”
她很乖觉,知道婆婆要开口,商量的也是这个问题,倒不如自己先开口说了出来,送上一份顺水人情。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也很中意这孩子,心地纯厚老实,人又很能干,接回去对你也是把好帮手,那知道她死心眼不答应。”
这个答案是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卢闰英一愕道:“那么浣纱的意思要做什么呢?”
浣纱忙道:“婢子本来是下人,也不敢奢望能有个什么名份,只想一辈子侍候小姐就好了。”
卢闰英忙道:“浣纱,别说傻了,你家小姐已经升上天去了,你难道跟着不成?”
浣纱道:“那倒不是,小姐已经跟了爷,婢子自然也是要跟着侍候爷,小姐命薄,没能等到爷升官回来就去了,可是她究竟也跟爷一起共过甘苦……”
卢闰英道:“浣纱,小玉妹子跟爷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她对爷的种种好处,我们都十分敬重的,天人两隔,我们没法子跟她一起过日子,我感到很遗憾……”
浣纱又叩头道:“谢谢夫人。婢子代小姐叩谢了。”
贾仙儿是急性子,催着道:“浣纱,你这孩子也是的,平时笨嘴笨舌的,今天怎么变成伶牙俐嘴了,直截了当把话说了不好,绕这么大的圈子干吗?我代你说了吧,她要把小玉的牌位请过去。”
卢闰英微微一怔道:“这,可不能由我作主,老夫人在这儿,该请示她老人家才是。”
浣纱道:“已经请示过了,老夫人叫婢子问夫人的。”
卢闰英想从李老夫人的脸上看出一点意向来。可是李老夫人却全没有一点表示,不由使她大感为难,想了一下才道:“浣纱!你要知道这只是爷的暂寓宅第,虽是东宫千岁殿下所赐,可不是送给咱们,一旦不做官了,还是要还给官家的,爷真正的老家是姑臧。”
“这个婢子知道。”
“知道就好了,我还是提醒你一件事,爷的老太爷已经过世了,年前他在新居祭祖,也是临时请的神主,供过了就火化了,神主是要永久不动的。”
“夫人,婢子求的不是那个,小姐只是个侧室的名份,不可能进入宗祠的。”
“那你想一想,连老太爷都没有一个固定设置神主的地方,又怎么能把你家小姐供上呢?”
李老夫人道:“英儿,你弄错了,她可不是要把小玉的灵位供在正厅上高高奉起,既没那个礼。也没那个份。”
“那又往那儿安顿呢?”
“小玉又是去了,她要是还在,把她接回家去,多少总要有个地方给她住吧!”
“那当然,媳妇也打算过,西厢有一栋小楼,就是题着栖玉阁的,媳妇看见了,心里已经打算,那儿可以给霍家妹子住的,名称也符合,又靠着花园……”
李老夫人笑道:“难得你早有心了,那就好,就把浣纱安顿在那儿,让她把小玉的牌位也设在那儿,小玉这孩子也命苦,君儿在长安时,她也侍候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可以享享福,她却先走了,咱们欠人家孩子不少,也该这样做一下,表示一点咱们的心意。”
卢闰英听婆婆已经那样说了,知道已成了定局,自己又何必做恶人呢?于是笑道:“娘这么说自然是好极了,媳妇也正在遗憾没跟小玉妹子见见面,这样子也好为她尽点心。”
雅萍却往一边低声道:“小姐,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姑爷刚拜了尚书,正要图个吉利,抱个神主回去,终究是不太好……”
卢闰英忙道:“雅萍,少胡说!你懂个什么?”
雅萍看看李老夫人的神色道:“小姐,这事本来是轮不到婢子来开口的,不过婢子跟小姐来到了李家,也就是李家的人,应该为李家着想,照姑爷什么都不信来说,自然是百无禁忌,可是老夫人却是信菩萨,就不能不有些讲究……”
李老夫人果然神色为之一动道:“英儿,雅萍的话也是,这个倒是该顾忌一下,像君儿的父亲,虽然家祭时请了牌位,祭过后立刻就焚化了,我也是考虑到阴阳究竟是两条界,阳宅里常有人走动,惊吵得死者也不妥……”
贾仙儿道:“小玉妹子生前对十郎一片痴心,求神拜佛,经常都是默祷上苍保佑十郎平安,难道她还会害十郎不成?”
雅萍笑笑道:“大姑!您的说法自然很对,婢子也听姑爷说过跟霍家小娘子结识的经过,好象天地都有很多灵异的征兆,只见霍家小娘子是个很了不起女子,姑爷还说她多半是天上什么仙女下凡来应劫的。所以才有那些灵异,现在定是她的劫数已了,该上天归位了,那就应该遵照上天的意思,让她早早升天复命,如果硬把她再羁留在人间,不是增加她的罪孽吗?”
李益跟霍小玉的故事,雅萍是知道的,譬如说无心图容的巧合,结婚定律之夕的天生异兆,李益只是拿来当作一件传奇的故事说着有趣,至于什么仙女下凡的事,则是雅萍自已诌出来加上去的。
可是她这一番胡诌,竟使得几个人相信了。
第一个是李老夫人,她喃喃地念了两声佛号后才道:“我好象听君儿也说过。而且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也实在叫人难以相信,说她是下凡应劫,倒是很有个说法了,浣纱,要是这样的话,你倒是不成坚持了,逆天不祥,而且对小玉来说也不好……”
贾仙儿自然是不信这一套的,她在浣纱面前一力担保过,现在居然有了变卦,大是着急,正想开口驳斥,那知浣纱也信了。
她在侍候郑净持时,就受了影响,对仙佛之说,十分虔信,再者小玉时常以宿命为话题,也在她的心中种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是一心一意向着霍小玉,霍小玉夭于盛年,吻合了那些传说,使她深感不平,一直在为小玉的薄命感到委曲。所以要把小玉的灵位搬过去,也是尽她的一片心。
因此对小玉是天仙下凡应劫之说,她是最愿意接受的,连忙道:“老夫人说的是,我家小姐从小就受魔难,这一定是上天要她下凡来受劫的!”
李老夫人擦擦眼眶道:“那就没得说,天上的仙女,那是人间留得住的?这么说来,是我们没福气了。”
雅萍乖巧地道:“老夫人是有福气的,所以才能生出姑爷那么一个好儿子,姑爷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临凡,因此才能跟霍家小娘子结下那一段缘份!”
贾仙儿忍不住道:“那你也是有福气的人,所以才能进了李家的门。”
雅萍笑道:“婢子只是沾了我家小姐的福气。”
贾仙儿还想讽刺她两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跟一个无知的侍儿一般见识,实在太没意思了,因此转脸对浣纱道:“浣纱,话我是替你说了,你究竟怎么个意思?”
浣纱道:“谢谢你,贾大姐,先前是婢子愚昧,现在知道小姐是下凡应劫,自然不敢阻扰她的升天……”
贾仙儿道:“你既然自己愿意了,我也算尽到心了。”
浣纱道:“婢子对贾大姐的盛情还是很感激的,而且也代小姐谢谢您的照顾之恩,关爱之情。”
贾仙儿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跟小玉也是姐妹一场,能为她尽点心也是应该的,因此我还有一点要为小玉说话的,小玉死后是升天也好,归位也好,但她到人世来走了一趟,就算是应劫吧,也总该了断清清楚楚了。”
卢闰英见她气色不善,连忙道:“大姐吩咐得是,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好了。”
贾仙儿道:“那倒不敢当,照说不该我多嘴。不过这儿的房子是我的,小玉在我这儿住着,多少我也能算是她娘家的人,有权代她说两句话。”
连李老夫人也感到气氛不太对,连忙道:“大姑,你尽管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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