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恨恨道:“这一定是明允告诉你的。”
“不!崔公子是个很谨厚的君子,他绝不会说这些话,陇西李家虽然出过一位丞相,但那位李大爷退休时也是两袖清风,姑藏邑出才子,可没有富户,何况李家还有不少远亲在长安,事情怎能瞒得了人呢?”
李益心头被刺了一下,他这时才了解到为什么一到长安就饱受冷落的原因了,因为他穷,虽然为了充面子,他摆过一阵阔,但也只能唬唬外乡人,真正的老长安早就知道他是装门面了。
有一股被屈辱的无名之火涌上心头,重重地一拳击在亭栏上:“大丈夫不可无钱,我总有叫他们知道的一天,那时侯我要他们看我的脸色。”
一只柔夷掩住了他的嘴:“别这么说,十郎!你有一个清华的门第又有满腹的才华,那是钱财买不到的。”
李益不禁挤出一丝苦笑:“有什么用?长安市上的世家子弟车载斗承,别说我仅有一个做过丞相的族伯,就是我有一个做过丞相的老子,还不是依然故我。”
“不!这些还是有用的,至少在吏部的铨叙,你就沾了很大的光,我为我的儿子,攒下了三万贯钱,结果全花费在打通关节上,才使他寄籍在族伯的名下,为的是将来好博个出身,倡优俳伶的后人是不准入仕的,大唐朝订律法的人一定跟梨园结下了血海深仇……。”
她也变得愤慨了,但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也难怪,我们这一行也的确太低贱了。”
李益忽然又对这妇人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十一娘,你那个孩子一定很像你。”
提起了儿子。鲍十一娘的脸浮起了骄傲的光辉:“也还过得去,天份差一点,倒是很知道用功,
十郎,将来有机会,你要提拔他一下。“李益苦笑道:“我会有机会吗?老实说句话,你也知道我的底细,除了一个空洞的家世,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今年秋选,如果还得不到一个差事,我只好回去种田了。”
鲍十一娘沉默了片刻才道:“十郎,有办法的,吏部那儿打点一下,多少可以混个差事先干着,以你的才华,慢慢往上爬,总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李益轻叹一声:“生活最容易磨去人的壮志与锐气,如果我不趁着年轻时闯出个局面来,以后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有出息了。”
鲍十一娘想想道:“还有一个办法,娶个富家女吧。”
李益的脸色亮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鲍十一娘却叹了一口气道:“那是条登龙捷径,不过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长安市上有三家豪族闺秀待嫁,最年轻的一个也有二十六岁了。”
“年龄大一点倒没有关系,只要……”
鲍十一娘不等他说完就拦阻了他的话题,抢着接下道:“十郎,你不必说出你的条件,如果你想结这门亲,我一说就成,可是你没有提条件的资格,只能接受条件,这三位小姐不仅姿色平庸,而且脾气很大,虽然有百万陪嫁,但这些财富很难消受,你不但要忍受她们的泼悍,而且还要受她们娘家的气!他们都有几个姊姊,全嫁了外地的举子,可是那些姑老爷的地位连个佣人都不如。”
李益凉了一半,但仍不死心地应道:“是那一家?”
“另外两家都不说,对你最有帮助的就是殷天官家,三小姐玉芸芳龄二十九,貌称绝代……”
李益哦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她们都是姿色平庸吗?”
十一娘噗嗤一声娇笑,妩媚地道:“殷天官是开国元勋殷开山的后人,殷开山曾经在瓦岗落草d这位三小姐长得颇有先祖遗风,身高七尺,目赛铜铃。像你这样的小后生,她一手可以提起来离地三尺。”
李益惊骇道:“那不是成了鸠盘婆了?”
鲍十一娘笑道:“所以称为人间绝色,至于她被称为绝代佳人,是另有十个典故的,她初嫁时夫家是个山东举子,姓王,娶了殷三小姐。靠着泰山之力,两三年内,居然外放为洛阳知府,这个举子事亲至孝,却也知道悍妇难以承欢,一直不敢把父母接到任上奉养,不巧偏逢山东大旱,老两口千里远奔来投,只好住下了,不到三个月,老太太看不惯媳妇对儿子的跋扈骄横,多说了一句,挨了-嘴巴,打落了两颗大牙。”
李益同情地道:“这真不成话了。”
鲍十一娘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还没有完,又过了几个月,殷小姐身怀六甲,却怕生育会使柳腰变粗,自作主张,服了药,把一个成形的男胎堕了下来。”
李益不禁莞尔:“她的腰原来很细吗?”
鲍十一娘放荡地一笑:“她自称柳腰,大概不会比柳树干粗多少,所以不愿意粗过柳树干去。”
李益轻拍了一下她的面颊道:“十一娘,你这张嘴调侃起人来倒也蛮有技巧的,后来呢?”
“老两口知道儿子的官是靠裙带巴结来的,虽然悍妇泼辣,也就咬牙忍住了,但这件事却使他们无法再忍,因为他们王家五代单传,只有一条根,可不能绝了后而成为千古不肖子孙。”
“殷小姐不肯生育,但可以纳妾呀。”
“我忘了说,这位三姑奶奶生性奇妒,家里连丫环都不准置一个,仆妇佣工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妇,应酬赴宴时,只要她的汉子多看人家女眷一眼,当场就批颊罚跪,他还敢生这个念头吗?”
李益不禁愤然道:“如此泼妇,直该打杀。”
“殷天官的女儿,谁敢动她,只好把她休了。”
李益笑笑说道:“他敢出休书吗?”
鲍十一娘轻叹道:“人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那位知府,拚了丢却大好前程,冒死上表,奏请休此恶妇,事情闹大了,殷天官没办法,只好把女儿接回家,可是那位知府也就远调到辽阳去了。”
李益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另外两家呢?”
鲍十一娘委婉地道:“家世远比不上殷府,悍泼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郎,长安市上谁不想钻这条门路,但是放着这三块肥肉却没有人敢去沾手,你总该想得到的,这条路或许会有人走,但绝不是你能受的。”
李益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的家族,想到峻严的母亲,这是不允许他走的一条路。
饱十一娘轻抚着他的脸颊道:“十郎,我知道你急于求达,也知道你的处境,我替你想了一个办法,在乐功的姊妹里,有些都已经积蓄了十几万的私蓄,她们已是自由之身,只想找个良好的归宿,我慢慢替你物色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找一个替你撮合好了,可以先用她的钱,为你通通关节,谋一个优差。”
李益摇头苦笑道:“十一娘,这是不行的,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形,绝不会允许我娶一个落籍的女子。”
鲍十一娘笑了:“看来,你对长安的行情还不够了解,谁要你明媒正娶了?反正是跟你做个身边人,将来你还是可以娶个名门闺秀,如果可能就安置个侧室的名份,否则也不要亏待人家,出身教坊的女子还敢奢望一品夫人的诰封吗?能够找到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就是天大的满足了。”
李益不禁心动,口中却道:“这种人财两得的便宜事那个不想,恐怕比盼望天上掉下金块来还要难。”
鲍十一娘笑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娼家从良,如果不贪图钱,就有别的贪图,一要良人人品好,二要知情解温柔,三要有出息,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很冒险的投资,遇人不淑,很可能会落个人财两空,而且我们也太不了解男人了。”
鲍十一娘微叹一声,又道:“恩情不久年老色衰时,良人变了心,也是天经地义的。找个有出息的人,至少可以寄望在下一代身上,良人不可依,儿子总不会不认亲娘的……”
李益忙道:“我不是这种人。”
鲍十一娘轻轻一叹道:“你现在不是,将来就难说了,官场中最容易使人改变,我倒不管你将来怎样,反正这是各凭良心各凭命,这是你目前唯一可走的路子,念在你对我的这番情意,我为你留心就是了。”
李益深深地感动了,紧紧地抱住她:“十一娘,你真好,但愿你找的人,跟你一样的好。”
鲍十一娘柔顺地靠着他,蒙胧的眼波中洋溢着一股成熟妇人的丰韵与魅力,李益心动了。
十一娘是个很懂得运用女性魅力的女人,她成熟而又丰腴的胴体上,散发着诱人的情欲,她更懂得运用色彩,素色的纱衣,罩在紧紧的束胸上,那一抹腥红,包住两团圆润、却又半露出两弯优美的肉色的弧线。
李益不是第一次接触女人,但却是第一次接触一个真正的女人,他的手已经从纱衣的料领开叉处探了进去,停留在丰腴的圆峰上,她的肌肤已不似少女的坚实,但松松软软的却另有一股吸引力。
李益呼吸急促地道:“十一娘,坐车子到我家去。”
鲍十一娘摇摇头,鼻中轻唔了一声:“不行!今天晚上是我跟儿子见面的日子,三个月才一次,也是我该给他送钱去的日子,那可恶的小畜生,一年才见这么四趟……”
李益的情欲消退了一点,但那只手还在滑腻的肌肤上游移着,满含失望地道:“十一娘,可真舍不得离开你,尤其是今天,但你既然有正事,也只好算了。”
像是一个孩子拿到了一块饴糖,刚放在嘴里舔了一下尝到一丝甜味,又被夺走了,他显得十分委屈。
但他究竟是个成人,因此在委屈中又透着意兴萧瑟无奈,对于久经风月的鲍十一娘来说,这种表情她见过太多了,但竟也为他而略感心动了。
因此斜乜了他一眼,轻轻地拍拍他的脸颊道:“十郎,假如我现在跟你坐车子回家,你未必会想我了,男人对女人的需要,不像是饿了要吃东西,暂时忍一忍,回头还是吃得下的,我的时间不多,别浪费在坐车子上了。”
李益回味了一下,才听懂了她的话,惊喜万状地道:“十一娘,你说就是现在?在这儿?”
不需要多说,李益已抱起她的身子,闪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了。
当他们互相扶依着回到厅中时,盛宴将散,做主人的徐兰亭看见他们从外面进来,立刻叫道:“好啊,到处都找不到你们,躲到那儿偷情密约了,快从实招来。”
李益红着脸笑道:“兰亭,别胡说,我是因为酒喝多了,到外面透透气。”
徐闸亭笑笑说:“透透气是没关系,可是别贪图凉快d把衣服脱得太多,长安的夜凉似水,最容易受风寒。”
李益像是被捉到错处的小孩子,低着头不敢作声,倒是饱十一娘落落大方道:“徐大官人可真会说笑话,只可惜认识你太晚,若是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你,妾身就发财了,光是收集你换牙落下来的乳齿也能卖上几万贯的。”
徐兰亭一怔道:“我的牙能这么值钱?”
鲍十一娘嫣然道:“世上就是你的牙最值钱。”
徐兰亭摸着头,兀自听不懂她话中的含意,倒是李益会意道:“兰亭!你的牙不值钱,因为你的嘴里绝对吐不出值钱的牙齿来……”
举座不禁恍然,大家才明白鲍十一娘娘套用了“狗嘴里长不出象牙”的典故在调侃徐兰亭。
打情骂俏原是欢乐场中女子的才事,但骂得像鲍十一娘那样曲折而技巧,却实在是学问。
在一片哄笑中,结束了盛宴,李益依依不舍地把一片金叶子塞在鲍十一娘的手里,低声道:“谢谢你。”
鲍十一娘怔了一怔,急忙退了回来道:“十郎!你这是干吗?难道我是为了这个才答应你的!”
李益红着脸,婉转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鲍十一娘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轻蔑我的意思,可是你这样就太生分了,不错!我抛头露面,市笑承欢是为了钱,但即使是一个视钱如命妓女,一生中总也有不为钱而奉献的时候,你拿回去,让我感觉到我还是个人。”
说着不禁哽咽,李益万分激动,紧握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鲍十一娘叹了一口气,把金叶子又塞回在他的袋子里,自嘲地道:“这几年来,除了那些脑满肠肥的瘟老头儿,已经很少有人对我这样感兴趣了,今天我很高兴,名闻长安的李十郎居然还能为我所吸引,就凭这一点已足使我自傲的,我实在不能再从你那儿要什么了!”
李益急急道:“十一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鲍十一娘咬咬嘴唇一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益搜索枯肠,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念,怔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道:“聊表敬意。”
鲍十一娘反而愕然了:“敬意,这敬由何起?”
李益放荡地笑道:“向一位真正懂得风情的风月女子表示无上的敬意,如蒙不弃,愿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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