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霍小玉脸一红,黄衫客道:“那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是曹氏家臣,一样以高才而为魏公所杀,做人最难是难得胡涂,杨修若不是锋芒太露,语多诮刻,何至身首异处”如果此公能像嫂夫人一样,用错一两个典故当不致殒身了,十郎,你我一见如故,因此兄弟就不揣冒昧,交浅而言深了,你的才华不逊杨修,但今日那些方面大员,却未必有曹公三容之雅量,将来投身仕途,还要多加谨慎。”
李益不禁悚然,将手一拱道:“多承教诲,兄弟自知处世宜和,但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贾仙儿道:“刚才我们都知道小玉妹记错了人名,但游戏笑谈,何必太认真呢,十郎,倒是黄大哥的劝告,你要善记在心,我以前也是喜欢挑人家的错,惹来一些无谓的烦恼,哥哥才把我赶到华山去学剑,其实公孙大娘的弟子剑术平平,她本人也不见得能高出我那里,主要是叫我养养性子去,经过这两三年磨练,我总算学到了一点。就是剑不会轻易出鞘了。”
李益肃然道:“是的!大姐的比喻小弟很明白,武人之剑刃,犹如文人之舌锋,发必伤人。”
贾仙儿道:“还不止于此,公孙大娘晚年就道,给我说了多少道理,最使我服膺的就是几句,她说:浅水呜咽而深水哑然,急于炫露者,未必就是高明。明珠应藏于椟,宝剑收于匣,才可显得其珍贵,孔子虽求礼于老子,然而其名却噪于老子,其弟子不平,老子笑而不言,只张了嘴,显示弟子,其弟子即感释然。”
李益忍不住道:“这一段小弟倒没有闻教过,请大姊详细教示一下好吗?”
贾仙儿笑道:“那时老子年岁已高,满口的齿牙所剩无几,但他的舌头仍然十分灵活,那表示刚易折,柔常存,好逞刚勇者,乃自夭其寿,自招强敌而取祸,宦海之中,不通而自以为通者,比武林中不能而自以为能者更多,而心胸之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郎的脾气如果不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霍小玉也感动了,连忙道:“大姊说得是,小妹如果不是喋喋多言,自己卖弄,就不会把杨修误为孔融,闹个笑话了,家母也常劝十郎,是没有你说得那么透彻。”
贾飞已经用酒清过喉咙,笑笑道:“玉娘子,典故弄错没关系,你又不指着这个求功名,只要你告诉咱家这个喝酒的方法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女才子,你们也是的,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偏有那么多的精神去引经论典。十郎,这都是你引起来的,诗也做过了,评也评过了,你又挑精拣肥,引来了两车子废话,如再耽误下去,让这一坛酒走了味,你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罚你一盅。”
李益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笑笑道:“小弟认罪。”
贾飞笑道:“不是罚你喝一盅,是罚你少喝一盅,该你两盅的份,你祗准喝一盅。”
贾仙儿连忙道:“哥哥!你要满足一点,得陇不可再望蜀,你已经占了大份了,还要算计人家的那份。”
贾飞道:“妹妹!你等我说完话好不好,我这南运河老大虽然没出息,可从来也没做过那种丢人的事,我要十郎少喝一盅,可不是为我,厨下还有一位姑娘在忙着,我们在这儿享福,也不能偏了人家,所以我要罚这一盅,留给那位浣纱姑娘。”
贾仙儿道:“这还像话,可是你也不该慷他人之慨,要罚就应该罚你自己的份下匀出一盅来给人家。”
贾飞笑笑道:“十郎省下一盅给浣纱姑娘,是他的体惜,我匀出一盅又算是老几?”
贾仙儿道:“十郎体惜人家,要你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你不说,十郎也不会忘记浣纱姑娘的。”
贾飞笑道:“我是怕十郎不好意思,所以代他说了,不过十郎也不会吃亏的,我这三盅酒,等于是十郎替我赚来的,为了表示谢意起见,我该奉上一盅。”
黄衫客一笑道:“老贾说得不错,好酒是不该偏了浣纱姑娘,应该留给她一盅,而且老贾一个人的份最多,这一盅也该从他的份上匀出来,有话就直说,何苦拐弯抹角;绕这么个大圈子呢!”
贾飞道:“同样的一盅酒,在十郎的份上省下来,跟我份上匀出来,味道就差得多了,虽然绕个圈子,却能使意义深长,这个圈子必须绕的,这盅酒如果出在我贾老大的账上,我就是混账了。”
黄衫客笑道:“说得好,老大毕竟是老大,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心细。”
贾飞笑道:“黄大哥,不是兄弟吹嘘,以江湖声望,兄弟不如你,但这个老大让你做,未必就比我强。”
黄衫客点头道:“这话不错,我绝对承认,所以你能称雄一方。我却祗能湖山逍遥。”
正说着,浣纱也正好端着菜出来,贾仙儿拖着她坐下来笑道:“来!来!十郎给你省下了一盅好酒,快坐下来喝了吧!”
浣纱急红了脸道:“这怎么敢当,那有婢子的座位……”
贾仙儿道:“别客气了,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高于谁,但我们也得看重自己,谁并不低于谁。”
他硬拉着浣纱坐下,李益望着黄衫客,只有无言而笑。
一顿酒喝到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却见马五衣衫狼狈地一个人走回来了,贾飞连忙喝道:“马五!你当真无法无天了,李公子看你们辛苦,赏你们一顿酒喝,你们也该知道分寸,这个时候才回来。”
马五看见黄衫客也在船上,连忙道:“黄大哥跟姑娘都在这儿,那就好了,弟兄们都被水龙神留下了。”
贾飞一听就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马五嗫嚅地道:“高猛把弟兄们留下了!”
贾飞脸色一沉道:“为什么?是你们喝醉了,在码头上闹事,跟他的人起了冲突?”
马五立刻道:“大哥!绝对没有,弟兄们都记住你的吩咐,谁也没放量,姑娘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们都很斯文。”
贾仙儿道:“这个我可以证明,他们的确很规矩。”
马五又嗫嚅了一下才道:“他说我们破了规矩,吃过了界,在瓜州地面上应该是他们的买卖。”
贾飞道:“你有没有告诉他,咱们这次不是做买卖,而是送一位朋友回家。”
马五道:“说了,可是他却不相信,小的还说这次是黄大哥介绍的朋友,他说他只认识道上的规矩,不认识什么黄大哥,要我们把李公子连人带货送过去,换弟兄们出来。”
黄衫客脸色也一沉道:“马五……高猛说过这样的话吗?”
马五道:“黄大哥,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他的确是这么说了,而且他还摆下了话,说如果我们不送过去,一个时辰后,他就自己来接收。”
黄衫客怒道:“岂有此理,水龙神当真想称霸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找他去。”
李益也听出事情不对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贾飞道:“十郎!这是我们江湖上的事,你不必过问。”
李益道:“小弟本来是不便过问的,但听这位马壮士说事情似乎因我而起,小弟至少要问问清楚才行。”
贾飞想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水龙神合管着运河上的事,我管南运河兼扬子江的水运货,举凡来往船只,只要是载货的、值十抽一,由我们负责货商的安全,不让宵小打扰,北运河则是他的地面,都以瓜州为界,如果是一般的货船,我的人护送到瓜州,就该立刻回头,由他派人来商洽。”
黄衫客道:“老贾,你有没有派人去跟他打招呼?”
贾飞道:“没有!这次又不是做生意。”
黄衫客:“那就难怪他误会了。”
贾仙儿道:“黄大哥!这话不公平,十郎乘坐的是我的座船,随行又没有第二条货船,这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了是我们本身的事,难道也要向他禀报不成?我这条金龙船别说是走南北运河,就是到三江五浙,也没有拜码头的先例。”
黄衫客也不作声了,李益笑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又何必伤了各位江湖道上的和气呢?他们要的是钱罢了,既有这个规矩,我就抽一成给他们好了。”
贾飞叫道:“那有这个道理!十郎!你这样一来,我镇海蛟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
贾仙儿叫道:“十郎!你们若是乘坐别的客船,付出这笔买路钱还可一说,你们乘坐我的金龙船号,如果付出一个钱,岂不是砸了我女飞卫的名号?”
李益笑笑道:“大姊既已经决心摆脱江湖,又何必在乎这戋戋微名呢?就从这一次开始,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你决心离开江湖,不是更好吗?”
贾飞道:“那我呢?”
李益道:“小弟与贾兄是朋友,跟水龙神不是朋友,贾兄这边,兄弟不敢冒渎,但是对另外一方面,小弟应该照江湖上规定付买路费,如果因为小弟的事,使得贾兄与同道冲突,这就不是交友之道了。”
贾飞还要开口,贾仙儿却道:“哥哥!十郎的话也对,既然各有规矩,我们就照规矩做,免得落人口实,但是这笔钱不该由十郎出,我们拿出来给他好了。”
李益忙道:“那怎么可以?”
贾仙儿笑笑道:“十郎!你不必急,这笔钱我们收得回来的,我们难得往北去,高猛的人却经常往南来,以前大家都是看在同道的情份,见面打个招呼就算了,现在他们自己开了例子,将来可说话了。”
贾飞这才笑了起来道:“对!妹妹!还是你的脑筋活,水龙神开了口,以后他的船过了瓜州,我们就有话说了。黄大哥!这次恰好你在,一切你都是看见的,假如以后我照样抽,你可不能说我破坏规矩了吧?”
黄衫客皱皱眉头道:“假如高猛真是如此做,你们自然可以援例,只是我怕内情是不是会如此简单……”
马五立刻道:“黄大哥!小的所说句句是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高猛等一下会来的,你可以对证一下。”
黄衫客想了一下道:“老贾,我们就在这儿等他好了,回头我先不露面,你按照规矩跟他交涉,我想听听这家伙到底用心何在。十郎!你带着宝眷到内舱去避一下。”
李益笑道:“黄兄真把兄弟当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兄弟不敢言武,但也不是见了刀剑就吓得发抖的胆小鬼,从小也拉过几膀弓,弄过两天剑。”
黄衫客也笑道:“我知你们世家子弟兼习武艺,骑射两道都还会一点,但跟江湖上可不能比。”
李益道:“那当然,兄弟也没说要帮着打架,只是兄弟的胆子不会那么小,回头有我在中间斡旋不致于把事情闹得太大,贾兄与大姊都是急性子的人,一言不合,很可能就会冲突起来,如能和平解决的事。最好不要诉之干戈,江湖道上相处以和为贵。”
黄衫客想想道:“那也好,十郎!回头你不妨用言语套一套,看看高猛究竟是用心何在,我觉得很奇怪,照理说你们坐的是小妹的金龙船,马五也说过是我的朋友,高猛没理由来这一手的。”
李益笑道:“兄弟理会得,动刀动剑,小弟虽然不行,唇枪舌剑小弟自信还可以。小玉!你进舱去吧!”
霍小玉笑道:“你别把我看成那么不中用,像这种场面,千百年难得一见,我也要见识见识。”
贾仙儿不禁笑道:“小妹妹,这可不是看热闹,一个不好就会动刀动剑,那可是不长眼睛的。”
霍小玉道:“我不怕,我站着不动,总不会招呼到我身上来吧?就算有人要伤害我,躲一下的能耐我还有,我也学过骑射的。”
贾仙儿大笑道:“妙极了,想不到你们俩口子都是文武全才,行!小妹妹,你就站在这儿吧,有大姊在你身边,只要你少了一根汗毛,大姊就割下脑袋赔你。”
浣纱突然颤声道:“小姐,婢子的胆子小,婢子还是到舱底躲一躲吧。”
霍小玉道:“我都不怕,你还怕?”
浣纱却吓得发抖道:“小姐,婢子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见血。”
霍小玉道:“有贾大哥跟黄大侠在,还怕人家会伤到你?不行,今天非要你在这儿陪我!”
李益道:“她害怕就让她躲起来吧,万一真的动起手来,全靠镇定,她吓得乱跑乱走,反而会碍事。”
霍小玉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万一动手,她早就吓昏过去了,绝不会碍事。”
李益道:“你就饶她一次吧,瞧她脸都吓白了。”
霍小玉道:“对方如果无意动手,不会有紧张场面,如果存心生事,一定会来很多人,如果分出一部份来乘虚而入,岂不是她先遭殃,倒不如大家聚在看得见的地方,容易照顾些。”
贾仙儿道:“说得对,小妹妹,想不到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们还丰富,以寡敌众,最忌力量分散,更忌分心,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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