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不禁摇头苦笑道:“小玉,你真是个怪人,我不知道你那脑子里,从那儿冒出来的这些怪念头?”
霍小玉叹道:“我一点也不怪,只是一个很现实很知足的平凡女人,我所望的目前都有了……”
贾仙儿觉得话题不该再发展下去,笑笑道:“小妹妹,我赞同你的思想,来!我们喝酒去,既是人生苦短,为欢无多,就该尽量把握每一刻欢乐的时光。”
她把霍小玉拉着坐下来,摇摇酒坛中的女儿红笑道:“里面还有三盅之量,是哥哥跟黄大哥的,你二位可得委屈一点,不能独偏了,找一坛新酒冲下去,和匀了大家平均分配,今天我觉得每个人都该一醉!”
贾飞也笑道:“赞成!赞成!我虽然好酒如命,但还没有到为酒舍命的程度,我这条命是检回来的,那两盅好酒差点就便宜了别人,能捞到一点一滴都是好的,我还在乎争多少吗?”
贾仙儿笑道:“你还敢争,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好好的饮酒欢众,你偏偏冒出什么『三杯通大道,一滴到九泉』的句子,差一点就真的一滴到九泉了。”
于是在一阵哄笑中,大家都坐了下来,贾仙儿又搬出了几坛新酒,把那一坛陈酒冲开了,左一盅,右一盅,开怀畅饮起来,劫后余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情,但是却不约而同地想谋一醉,喝完了一坛又开一坛,谁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李益醒过来时,祗觉得头还是昏昏的,身子也是摇摇幌幌的,口渴得很,喃喃地叫道:
“浣纱,倒茶来!”叫了两声,发现无人答应,才勉强撑起一看,只见霍小玉酣睡未醒,浣纱和衣扒在床前的舱板上,也是沉沉地睡着,船仍然是摇幌着,已在进行中。
他把霍小玉和浣纱都摇醒了,两个人都诧然地望看他,霍小玉问道:“贾大姊他们呢?”
李益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正想问你呢?”
霍小玉苦笑道:“问我?我连什么时候回到舱房都不知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桌上还有冷茶,李益自己灌了两口,使神智清醒一点,软弱地走出舱门,但见两岸景物如泻,船上的风篷吃饱了风,鼓得满满的,船在飞一般地进行着。
他撑着下了楼舱,但见掌舵的马五过来,抱拳恭敬地行礼后问道:“李公子酒醒了,这一醉可真久!”
李益笑笑道:“是啊!昏天黑地的,也不如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船已经驶行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马五看了一下道:“已经过了泛水县,前面不远就是宝应县了。”
李益一愕道:“什么,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马五笑笑道:“是的!刚好遇上顺风,而我们这条船及载货比较轻一点,两天下来,赶出了近百里水程,小人自行船以来,也没跑过这样快的船。”
李益惊道:“两天了,黄大哥呢?”
马五道:“黄大哥跟姑娘在瓜州就折道去向金陵,他们要把灵飞二圣的遗体亲自送上栖霞去,对他们作一番解释,贾大哥不放心,带了一半的弟兄,从高猛那儿又借了一些人,随后赶了去,吩咐小的尽快送公子启程,即使有意外,也追不上公子来了。”
李益更是吃惊道:“什么?他们都走了?”
马五道:“是的!黄大哥怕高猛的人嘴巴不稳,所以跟姑娘们一起上灵飞宫,去向他们解释杀死两个老道的经过;同时也把朱瑞那家伙擒以治罪,他们准备约几个江湖前辈一起去,大概不会有问题的,请公子放心。等栖霞事了,黄大哥跟姑娘还要到西湖去从事赈灾的事,一时赶不及前来相会,特命小的送公子回长安,公子请放心,这一条水道小的很熟,高猛受过这次教训,对我们客气多了,高猛亲自下达命令,叫道上的朋友对这条船要特别尊敬,其实这是多余的,船上飘了贾大哥与姑娘的号旗,所行之处,谁不是恭恭敬敬的。”
李益只是呆呆地听着,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才轻声叹道:“黄大哥与贾兄都是热心朋友,他们这一次……”
马五笑道:“绝不会有问题,灵飞宫中就是那个道士太霸道,他们死了之后,灵飞一门也就狠不起来了,黄大哥是为了谨慎,怕万一消息漏了出去,会有人来找公子的麻烦,其实是多余的,到现在为止,小的仍然不相信公子是碰巧杀了清虚子,看你那份从容的样子……”
李益只有苦笑道:“如果我真的身怀绝技,黄大哥就不会急急地要我们离开了!”
马五道:“你是官宦中人,跟江湖人牵扯上麻烦总是件讨厌的事,小的想这才是黄大哥要你先走的原因。”
李益知道再说也不会使马五相信的,他也懒得多作解释,唯有含糊认了下来道:“弟兄们都回来了吗?”
马五立刻道:“全回来了,一个也没少,这次全叨了公子的光,不但没受到苦,还打通了南北运河水道,高猛这家伙吓破了胆,每个弟兄还送了五千钱的压惊费,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弟兄们为了表示谢意,合买了几担土产在船上,请公子赏脸收下,带回长安送人吧。”
李益道:“这怎么敢当呢。”
马五道:“这是应该的,他们都以能结识公子为荣!”
李益脸现忧色道:“他们知道是我射杀了清虚子?”
马五道:“是的!是小的告诉他们的。但是小的不说,他们也知道了,高猛的人回去后就跟他们说了,他们只是向小的询问详细的情形而已。”
李益烦虑地道:“黄大哥不是吩咐过叫他们别说的吗?”
马五道:“李公子,黄大哥不是圈子里的人,不明白情况,要这些江湖人保守秘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真功夫压住他们,因此不管你是碰巧也好,是藏而不露也好,你都含糊认着,这样一来他们都认定你是位高人,在心生敬意之下,为你守秘会尽心得多,因为你后来的那些话,只有小的一个人听见,连高猛都不知道,把你当作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也就这样担下来吧,倒是如此,别人想找你麻烦的时候,也得先估量一下。”
李益想了一下,觉得也是道理,只有叹了口气。马五笑笑道:“因此弟兄们对你的一点敬意,你千万不要客气,让他们心里高兴些,觉得你没嫌他们是个小人物,对你的事,祗有更尽心。”
李益终于一笑道:“好吧!那我就愧领了,请代我谢谢他们,同时也请代我拜托他们一声,说我将来不在江湖上走动,不便牵涉进江湖恩怨,请他们口下多谨慎一点。”
马五笑笑道:“这绝没问题,公子比黄大哥通情多了,往后您要是放了官,不管出任到那儿,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要梢个信来,赴汤蹈火,弟兄们都万死不辞,货卖识家,咱们江湖人只有一条命却随时可以为知己而豁上!”
数日相处,李益对这批江湖豪杰也有了相当了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谢马兄,我以后如有困难之处,一定向马兄求助,李某很幸运交上你们这批热血朋友,将来借重之处很多,相信马兄也不会推辞的。”
李益的长处就是很快学会了对什么的人用什么的方法,这一着果然使马五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激动地道:“没问题,李公子,只要您一个信到,那怕千里之外,小的也会日夜不停地赶了去!现在南北运河都打通了,成为一家,您如果有吩咐,祗要我河上任何一条长长的船,找水蛇马五,同时告诉传信人一个投到的地点,不出一个月,小的立刻投到侯命。”
李益又跟他寒暄了一阵,更到舱下去看了几担土产,倒是很地道,都是各地的名产,如瓜州的米醋,金陵的板鸭,以及各地的零碎玩物等,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带到长安送人,确是非常合适。
他很聪明,人情乾脆做到底,一一问了各人的姓名,亲自拿枝笔记在一本册子里,马五十分不过意地道:“一点点小玩意,那里值得公子挂齿!”
李益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我重的是各位的情意。那有收了礼,连致赠者的姓名都不问的?”
他不但记了下来,而且还立刻写了十几张谢帖,一一亲自送到那些人手中以示隆重,这一来使得那些江湖豪杰更为心动。做完了这些事,他回到了舱中,霍小玉听说黄衫客与贾仙儿早就走了,倒是十分不舍,念念不已。
李益道:“这些江湖奇人,急人之急,他们忙于赈济两湖灾民,比尽私情更重要;自然没空来陪你了,不过我们化开了贾大姊的心头死结,撮合了这一双人间侠侣,总算也为他们尽了点心意!”
霍小玉唏嘘地道:“不知道他们好事成谐之日,会不会通知我们一声。”
李益笑道:“我想应该会的,他们在一起,这顿喜酒是一定少不了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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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由于发生了清虚子的那件事,李益无心再向外面多事流连,怕引起别的麻烦,在归程中连船都没有下,终于在十一月底回到了长安,那要感谢这条快船以及黄衫客的帮忙,在中途把货脱了手。
此行收获颇丰,足足赚了五十万钱,手头宽裕了,他们可以过一个很舒适的年,而且饮水思源,李益倒是很尽心,破了十万钱为姑苏那位老夫子的令郎打点了一下,以他的关系加上了钱的魔力,而且运动得正是时候,年关将届,京中的大员们也要用钱,很快地有了回音。
打点了一些土仪,他们准备去看鲍十一娘的,那知道鲍十一娘竟带了她的儿子先来看他们了。
她是特地来道谢的,因为她的儿子今秋居然中了应天府的举子,都是得李益的指点之功,榜发之后,她已经来了好几趟,都是扑空而回。霍小玉在当天就躺下了,本来就弱的身子,经过了半年多的风霜奔波,惊吓,劳累,都是致病之由,其实病根早伏,病苗早萌,但霍小玉却隐瞒下来。
她是因咯血而致病。其实早些时。已经不时有轻微的呛咳,痰中也有些微的血丝,霍小玉自己不当回事,也不让人知道,当时病情还轻,病象未彰,而且凭着一股意念支持着,居然也撑了下来,回到长安后,心情一松懈,病症就整个地发了出来。
李益忧心如焚,当时就延请了长安市上最负盛名的大夫前来为她诊疗,而且硬把鲍十一娘留下来照料,因为偌大一所爵邸,只有两三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李升要忙着内外,秋鸿还是个小孩子,两个都是男的,不能管内宅的事,两个丫头,桂子已经回家去了,浣纱收了房,上上下下一肩挑起来,再者她比霍小玉的年纪还小,也懂不了多少。
老张嫣虽是忠心耿耿,可也上了年纪,自己经常闹着不舒服,有时还要人去照顾她,再者她的儿子也成了家,而且新添了孙子,在万分的歉意下。把她接回去了。
鲍十一娘自己有家,不能老是在这儿,她回去时,就只有把江姥姥请来照料一下。
霍小玉的病,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年关已近,鲍十一娘回去打点过年的事,偏偏小桃才七个月的身子就临盆了,那是由于过份劳动的关系,生了个男孩子,幸好小桃的底子扎实,而能母子皆安。
江姥姥经此一来,忙着照料孙儿,再者霍小玉这几天也健朗一点,就没再过来。
天下着小雪,园中寒梅初绽,“阵阵清香扑鼻,李益捧着一小盏银耳炖鸡。喂小玉吃了下去,见她精神很好,就笑着道:“小玉,假如你精神够,就起来稍稍活动一下。”
霍小玉微微一笑道:“我早就想活动活动了,可是鲍姨跟江姥姥就是不肯让我下床。”
李益笑笑道:“病体之愈,半由药石,半由心境,把一个小病的人硬按在床上,很可能会按出大病来,只要还走得动,就不妨起来动动,铁犁头搁久了也会生座的,何况是人呢?”
霍小玉道:“你怎么不早说呢!也免得我闷了这么久,我躺在床上,都快发疯了。”
李益一叹道:“我才说一句,她们就以大夫的吩咐来堵住了我的嘴,再加上我们家那位姑奶奶把大夫的屁都当成了金科玉律,我的提议就像是存心要谋杀你似的,众怒难犯,我能说什么呢?”
霍小玉不禁默然,李益又道:“有时侯我不知道这里究竟谁是主人,似乎每一个人都比我大。”
霍小玉披了件衣服坐起来,在李益的搀扶下,走了几步,浣纱刚好端了燕窝进来,见了叫道:“你怎么让小姐起来了?”
李益道:“没关系,她今天精神够,可以动动。”
浣纱道:“不行,大夫说的……”
李益脸色一沉。霍小玉急忙道:“浣纱!你怎么不住到大夫家里去!”
浣纱愕然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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