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郭威把李益与黄衫客安排在祖父的左右,因为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文中魁首,一个是江湖俊秀,谈文论武,都是胸藏如海,稍谈片刻,就已乐得老王爷心花怒放了。
过了一会,老王爷果然向李益开口了:“十郎,你真好福气,居然娶得一个像仙姬一般的玉人为伴!”
李益知道麻烦来了,早已想到推辞之策,所以含笑谦逊了几句,老王爷又道:“今天元宵赛会,本府的家将也参加了好几项竞技;儿郎们的身手,老夫是信得过的,只是历次赛会时,为夺冠勇士披红簪花扈酒,例应由一位美人担任,以收锦上添花,壮士红颜之趣。”
黄衫客道:“妙极!妙极!妙极,这是太平盛世的佳话。”
老王爷叹了口气道:“汾阳王府历年竞技赛事都没有后人,唯独是这颁采的美人,却只有衣服好看……”
李益笑道:“千岁如有所命,只管吩咐好了,再晚无不遵奉,长者之命,岂敢容辞。”
老王爷笑道:“乾脆!乾脆!老夫要请令正屈就今夜本府颁采,为老夫撑撑面子。”
话果然吩咐下来了,李益笑道:“千岁如此恩宠,是再晚的光荣,只是今天却有比内子更适当的人选。”
老王爷一怔道:“谁!是谁?”
李益笑道:“千岁以齐天之勋业,驰聘疆场,威令四海,曾经单骑退回纥十万雄师……”
人没有不喜欢奉承的,汾阳王对自己以往的一些战役尤为得意,此刻听了李益称道,更是喜上眉梢,口中却谦道:“不行,老夫耆矣,而后生小辈又没有成器的……”
李益道:“千岁太客气了,您宝刀未老,朝廷犹倚为长城不说,何况一门挺秀,几位世伯叔全是国之柱石,就是两位郭世兄也都是长安五陵贵介中的拔尖人物,将来也必是疆场虎帅,万民屏障。”
汾阳王乐得掀髯直笑道:“那里!那里!十郎太会说话了,这两个小畜生年轻浮躁,整天只知争斗,那有你这样少年老成,他们能像你一半就好了。”
李益笑道:“像再晚就糟了,公家勋业起自疆场,挥戈扬拳乃武人本色,以公家而言,宁生飞虎将,不重状元郎,这样才是克绍箕裘,传统家风。”
汾阳王大笑道:“十郎!虽然事实不一定像你所说的那样,但听你这样说,老夫仍是开心得很,来!来!老夫要跟你喝一杯。”
他才一表示,郭威立刻命从人以金爵斟了酒上来,李益谢饮了之后,奉爵道:“千岁该敬这位黄兄一杯的。”
汾阳王道:“是!是!老夫只顾跟十郎谈话。冷落了黄相公,该罚老夫一杯。”
黄衫客忙道:“千岁爷太客气了,草民不敢当。”
李益笑道:“黄兄与威勇二兄论交,就是您的晚辈,冷落简慢之说是不敢当的,再晚要您老人家敬他一杯,是别有原因的。”
汾阳王笑道:“还有甚么说法?”
李益道:“黄兄虽然为斯文中人,却技艺盖世无双,视富贵如浮云,游侠四海,拯危济困,济民之所急,惩顽儆奸,跟您年轻时是同一性情。”
汾阳王笑道:“好!好男儿,值得敬一杯,酒来。”
郭威凑趣忙又斟上了酒,李益又笑道:“千岁且慢赐酒,再晚的话还没说完,黄兄的二夫人贾仙儿大姊,江湖盛称为女飞卫,剑技无匹,为当世之最,巾帼女杰,当世无双,更难得的是人又生得艳丽如仙……”
汾阳王掀髯大笑道:“如此佳人,红粉英杰,怎么不请了来让老夫见见呢?”
郭威道:“爷爷!您刚才不是见过了吗?就是坐在李少夫人旁边的那一位。”
汾阳王笑道:“你看看,我真老糊涂了,不过又怪你们这两个畜生不好,黄夫人如此女中丈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最激赏的就是武中高手,快再请来,让我敬她一杯酒,以补失礼之过。”
他这里说着,李益早已把贾仙儿拖了过来,汾阳王满擎一爵道:“黄夫人,劣孙没有说明夫人是名震四海的女杰,致使老夫失礼,因此特地敬你一杯谢过。”
贾仙儿倒是落落大方地受了一饮而尽道:“多谢千岁,敬酒是不敢当的,这杯酒算是妾身对老千岁的敬意,恭祝老千岁鹤寿永健,老千岁平乱、征夷,乃使四境缓宁,功德无岂,较妾身游侠江湖,以三尺剑所施之小善,简直不可道里计。”
汾阳王高兴得大笑道:“好!好!老夫毕生未听过这一句知己的话,老夫戎马半生,每个人都说老夫功在国家,其实老夫如此卖命,那里是为了功名利禄,老夫最初领军讨贼时,不过才数千人,与十倍于我的敌军浴血苦战,卒获胜利,又岂是功名利禄驱使得了的。如果老夫将功名二字放在心中,那里还有拚命的勇气,老夫是为了那些老百姓,不忍心见他们受乱贼残杀才生出来的决死之心,一直到今天,总算听见有人说功在百姓这句说话了,难得!
当真难得,江湖女杰,胸襟的确是与常人不同了……”
李益凑趣道:“老千岁,再晚说有人比拙内更适合担任府上的会主,就是说的贾大姊,佳人代代有,女杰得几人?只有贾大姊这种高超脱俗的身份,才担任得起汾阳王府的会主,也只有老千岁这种垂世的勋业,才能请得动贾大姊这样的巾帼英豪,今天恰好有缘凑在一起,造成一段佳话,以后恐怕再难有这种机会了。”
汾阳王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十郎毕竟是当世才子,想出来的主意简直妙绝了,只是黄夫人肯屈就吗?”
李益道:“贾大姊人中麟凤,像这样的游戏遣兴之举,的确是太委屈她了,但是千成如果能有破格之举,衬出她的刚健英武绝世风标,她或有与一试。”
汾阳王笑道:“十郎,你有甚么主意,乾脆明说了吧,老夫无不从命。”
李益含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阵话,汾阳王连声大笑道:“妙!妙!就这么办。威儿,带人回府去,把我的披挂取来,快!”
郭威一怔道:“爷爷!你又不上阵杀敌,要披挂干甚么?”
汾阳王道:“请黄夫人穿戴上我的披挂来担仰会主之职,这样才显得敬意。”
贾仙儿一怔道:“那怎么敢当。”
汾阳王道:“必须如此才见得老夫的诚意,更表示老夫不是以庸俗脂粉视夫人,人以红粉佳人司台,老夫以巾帼英雌临阵,谁也比不上的。盛会难再,今后恐怕再也请不到夫人,因此万望屈就,既为老夫装点一次门面,也为长安灯市留一段佳话,老夫先行谢过了。”
说着抱拳-揖,贾仙儿只得谦谢还礼,却是再也无法推辞,咬咬牙盯了李益一眼。
郭家两小兄弟本就受热闹的人,听了这个别出心裁的花样后,更是高兴。飞也似的下台,带了人去了。
没有多久,他们不但携来了老千岁当年临阵杀敌的全副盔甲,也抬来了汾阳王的点钢长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约有百来斤,若不是贾仙儿这样一个女杰,也没人穿戴得劲。
虽然没有战争,但这身披挂却是汾阳王心爱之物,自然擦得雪亮,老千岁还亲自邦她穿戴起来,幸好贾仙儿南人北相,也是个大个儿,倒还不显得太宽大。
悬上佩剑时,贾仙儿见猎心喜,忍不住就抽了出来,一片寒光照眼,握在手中略一挥舞,寒气砭人,不禁喝道:“好剑,好剑!”
汾阳王喜动颜色道:“此剑追随老夫数十年,历经大小百余战,斩首总在千级以上,沃血无数,最近这几年才定了下来,可是夜半经常啸鸣,想必是不安于定了,这几天尤其闹得厉害,老夫还以为又将有战事呢,可是四海升平,全无战象,想不到今天有此缘份,想必是此象应在夫人身上,今日会后,就以此剑为赠,让女挟带着它到江湖上去诛魅斩魑吧!”
贾仙儿忙道:“这妾身更不敢当了。”
汾阳王道:“剑器震鸣,在兵家而言是主凶象,老夫闲散了几年,已经镇不住它了,只有借女侠的英气压压它的戾气,否则暴戾之气,会感染人而入邪的,老夫正因为见它不安份,怕小儿辈们会为其所感而滋事,准备把它送到寺庙中去□邪,那知道它是因为预知自将易主而发兆,可见冥冥之中天心已定,逆天不祥,女侠就不必推辞了,你看它在女侠手中,不是乖多了吗?”
正说着,一阵锣鼓鞭炮声响,郭威道:“竞技要开始了,请爷爷引贵夫人升座吧。”
汾阳王笑道:“好!好!老夫亲自为夫人压阵,你们这两个小子,下去吩咐本府的儿郎们多加点劲儿,如果今天不夺几项采回来,仔细老夫剥他们的皮。”
郭威笑道:“孙儿刚才已经关照下去了,那些家将们个个都磨拳擦掌,说不夺标归,就拔剑抹脖子。”
汾阳王笑笑道:“这究竟是游戏的事,倒不必那么认真,祗要尽心就是了,真正技不如人就得服输,不过今天我请得了一位盖世出众的台主在这儿,如果没有丰富的战果,可就太对不起贾女侠了,你们两个给我看看去!”
郭威躬身道:“是!是!孙儿等您跟黄夫人登台后就下去,爷爷,您就快升台吧。大伙儿都在等着呢。”
汾阳王功勋最隆,他不登台。别的府上自然也不敢先僭,这时都城兵马司的兵丁早已将一般闲人民众赶拦向四周,露出中间一片大场子,作为竞技的场所。
每隔五大步,就有一名健卒高擎着铜燎火炬,将那片空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各府中的健儿们也都跃跃欲试,汾阳王朝贾仙儿弯弯腰道:“夫人,请吧,不要客气,你既是台主,老夫理应追随身后的。”
贾仙儿告了罪,转身移步,登上那高出看台三尺的司令台,这是每家宅第为本府家将们鼓励士气的地方,代表每家的家将出场角逐,照例必须先向本家台主致敬,接受一两句祝福之语,或是一盅得胜酒,赛毕夺标归来。也循例将所夺的锦标呈献给本家台主,领取奖赏。
所以台主是最引人瞩目的人物,都以女眷担任,一则为鼓舞士气,二则为造成美人英雄的佳话气氛,而最重要的,则是炫耀一下以博万民观赏。
郭汾阳王府上夺标的次数很多,可是他家的台主并没有甚么出色的,因此他虽然万头攒动,等待看他家的台主先亮相,其实大家所关心的却是其他各家的台主。
传说早已满天飞,有的说今天孙驸马府中来了位远亲,是南海百粤的郡主,长得欺霜赛雪,美如天人。
有的说西辽王薛府今年由交趾贡来了一批女乐中,有个美人艳绝人世,老太君一见就视同拱璧,立刻就收在身边认了养女,今天会出来亮相,这些侯门贵妇平时寻常百姓是见不着的,只有今天这个机会让大家一饱眼福。
贾仙儿居先,侧面是白发银髯的汾阳王,稍后则是四个美人,霍小玉、吴妙人、浣纱与鲍十一娘等,当然后两个人只是陪衬而已,鲍十一娘究竟年事已苍,虽然还不见老,但跟这些妙龄绮年的女郎们一比,究竟逊色多了,中年妇人的美,只能在接触中去体会,已经不能再给人惊艳的感受。
才跨上台阶,还没露相呢,忽而台上一阵金鼓雷呜,旗门中缓缓驰出八匹银白色的骏马,马上是八名甲胄鲜明的骑士,手执斧、金照。高擎过顶,排成一列,高声欢呼,两侧号角长鸣,奏起了破阵乐的歌曲。
原来是郭府的家将,排出了主帅临阅的尊仪,一时使得万人拥挤吵嚷的广场上,突地静了下来,汾阳王微愕四顾,郭威笑道:“是儿郎们的要求,求个先声夺人。”
汾阳王笑了一笑,心里十分高兴,嘴里却斥喝道:“胡闹,幸亏黄夫人的胆气足,否则岂不要吓着了。”
说着话,他一摆手道:“夫人请,老夫自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
贾仙儿笑笑道:“妾身虽为民女,家兄在运河上下,也有数百儿郎弟兄,寻常礼典,妾身倒也略知一二。”
究竟是江湖儿女,自较一般庸俗脂粉多了一副傲骨,汾阳王微微一怔,贾仙儿已经步上了正台,台下的八骑并立,在鼓乐声中,忽而人立而起,前蹄凌空三抬,那是对主帅表示的敬意,难得的是八匹骏骑居然行动一致,十分整齐,揖罢回归原状,等待着主帅答礼。
贾仙儿不待汾阳王指点,把手中抱着的银盗用长矛挑着,手握矛尾,从台上伸了出去,先是斟向天,然后慢慢地放平,再度举起,放平,如是者三。
那也是主帅对所属的最高答礼,以头盔表示自己的首级,挑着送出去,表示将自己的生死都交给部属,有生死相共之意。
八名骑士再度躬身致礼后,端坐马上,等待看贾仙儿将头盔到每个人的面前,让他们每人在盔上吻了一下,这也表示他们接受了主帅的托付,誓死追随,永不相负之意,典式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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