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郭威急了道:“君虞!你是明理的人,怎么也如此冲动呢,我不是不帮忙,事情刚发生,我就向该部主管递了话,要他们秉公处理,崔兄固然是冤屈;但是他手续不清,本身也有过失,目前这个处置已经是很公允了。”
李益道:“让好人受屈,听任奸胥猾吏中饱自肥,这能叫公允吗?我并非不知道允明自己也有过失,所以才来找你,你既然有不便之处,我只好自己来了。”
郭威道:“君虞,如果敞开来干,那就要掀起一场大狱,严格彻查起来,牵连得太多了,对崔兄并没有好处,我问过了,他以前有过受贿的记录,现在把柄人证,都还在人家手里呢。”
李益一惊道:“那是他家人胡涂干的事,允明就是为了这个休了老婆才几个月。”
郭威道:“我知道,但是推究责任崔兄还是难辞其咎的。”
李益笑笑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呀!”
郭威道:“小弟身领禁军,打听事情当然容易一点,我把事情弄清楚到这个程度,可见我对朋友不是不关心,实在是爱莫能助,只有在银钱上为他尽力了。”
李益道:“白便宜了那些人,我实在是不甘心。”
郭威忽然一笑道:“君虞,老实告诉你,这口气非但你不能忍,连我也忍不下,所以我方才已派舍下的一个家将去找那些人去了,我装作不知道,也可能把他们吞进去的钱再教他们吐出来,而且还乖乖的不敢违抗。”
李益诧然道:“怎么?你自己出面不行,倒是贵属下去能把这事情办妥?”
郭威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这是我受职以来学会的经验之谈,如果我出了面,那些家伙放起刁来,倒是拿他们没办法,如果由下属前去,使蛮耍横,揍也把他揍得吐出来。”
李益笑道:“这我倒是学了一手。”
郭威道:“君虞,等你正式放缺做事时,你就会明白了,有许多事交给下面的人,比你自己着手去办会顺利得多,因为我们要守规矩,下人却可以便宜行事。”
他笑笑又道:“我举个例给你听,翰林院有位阁老很惹厌,自恃三代元老重臣,专门喜欢找人麻烦,家兄无意间得罪了他,立刻向他道歉陪罪了,他却坚持不肯甘休,一定要我家兄进宫理论。其实真要讲理也不怕他,因为家兄是查禁时遇上他在教坊中召妓陪饮,家兄不知道是他,闯了席立时就道歉回避,他却捏住家兄不依,说那个妓女是他的远方亲戚,硬赖家兄擅闯民宅,一定要拉家兄进官去理论!”
李益笑道:“这位老兄究竟用心何在呢?”
郭威叹道:“什么用心也没有,无非是借此挫挫寒家的颜面,以长他的威风而已。”
李益道:“那就跟他去面圣好了。”
郭威道:“面圣非不可为,但如果说他是召妓陪饮,他一发疯,把很多人都咬出来,事情就不可开交了。长安市上,各处大宅家门,多多少少都有点风流事的,他一吵一闹把人都咬出来,家兄岂不是要得罪很多人!可是跟他又讲不通,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幸好有个家将老于世故,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打落他两颗大牙,还说那妓女是老相好,被他倚仗官势占了去,要跟他拚刀子!”
李益道:“这一来事情不是更大了吗?”
郭威笑道:“没有,他反而忍气吞声地走了,因为这一来,变成了争风吃醋的风月官司,他以一个堂堂阁老,跟一名家将为这件事对簿公堂,他丢不起这个脸!”
李益道:“难道他不能具本申告吗?”
郭威道:“他跟家兄斗起来衙门管不了,只有在金殿上评曲直,跟个家将闹,官司只有打到京兆衙门去了。”
李益笑道:“我总算明白了,这是以下驷对上驷的战法,完全是兵法的运用!”
郭威道:“不错!这就是小弟不能出面,但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办的道理。”
李益满腔的愁绪都为之一扫而空,而且恰在这个时候,郭威去的那名家将,把崔允明也领回来,见到了李益,他的神色之间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拱手谢过了郭威,就对李益道:“君虞!不叫你知道,就是怕你为我筹划,这一来叫我怎么还得清欠款?”
李益笑道:“你出了事,我会不知道吗?知道了又能袖手不管吗?些许欠款算得了什么,都还清了。”
那位家将道:“一共是十六万八千,现在已全部缴纳清楚,崔老爷没事了,而且还可以在本部复职。”
崔允明却苦笑道:“十六万八千,我要等多少年才能揍得足,每年薪俸所得不过万余钱,不吃饭也得十年才能清偿,如果留下一半作为糊口渡日之费,剩下的恐怕连付子息都不够,世子,兄弟前来就是为了请讨一个偿付之法。”
郭威忙道:“崔兄!你还我的钱干吗?”
崔允明道:“十六万八千的欠款,荆人只凑足了一个零数,还有十万都是这位将爷代为署券承保的。”
郭威笑道:“崔兄弄错了,钱虽是由敝属代为缴纳,却不是由我拿出来的。”
他怔了一怔,回头又问那家将道:“怎么没有一天缴清,还要署券承保?”
那家将道:“是的!小的找到那几个混球,给了他们一顿严词狠骂,他们吓待全身发抖,一口承担下来,只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来,小的看看倒也是实情,但又怕崔老爷受委屈,只得以小的名义,署券作为承保,在六个月内缴纳清楚,爷放心好了,他们都写了借条,小的负责他们不敢图赖的,因为这笔钱由营里粮俸上先拨了过去,他们算是欠了营里的官款,不怕他们不还。”
郭威道:“这也罢了!以后就由你去直接催纳好了,不过你也太好说话了,他们分明是装穷,那一个都能单独负担得起,何况还是由几个人分担呢?”
那家将笑道:“小的何尝不知道,不过他们苦苦哀求,一定要这么做,小的想他们顾忌的也有道理,他们是全心愿意拿出这笔钱来,而且连崔老爷自筹的部份也愿意赔还,只是他们不敢出面,更不敢让人知道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钱,否则的话,各方面追索起来,他们实在穷于应付,由营里出面,谁也不敢刁难,因此小的才答应下来,虽说是半年为期,那可是营里跟户部的事,在三天之内,他们就会乖乖的把钱送到营里,再出营里逐月缴还,崔老爷自凑的款项,也已教他们吐了出来!”
郭威笑笑道:“办得好,这批刁吏是应该如此对付,既然他们连崔兄的款项也赔了出来,那就便宜了他们,由营里代他们出头吧。”
崔允明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益笑道:“允明!十几万的欠款,我跟世子都可以拿得出来,为了我们的交情亲谊。
我们也应该尽力的……”
崔允明道:“不!这是我的疏忽,应该由我拿出来。”
李益道:“允明!我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的,这十几万的欠款,你自己落到多少?”
崔允明道:“在我接手时,确实有几十万钱的帐目不明,原主打算由我设法收下。”
李益愕然道:“会有这么多?”
崔允明道:“是的!这倒不假,可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明内情,便加以拒绝了,他以为我要在接收时非难他,才着了急,把那笔钱分给了几个做帐的同僚,混了过去。”
李益笑道:“假如你早知道了,你会不会接受呢?”
崔允明道:“还是不会的,我想把刑部的弊风一清,一定着令他非赔出那笔欠款不可,他也拿得出,因为他在任六年,这点数目并不算回事。”
李益道:“既然如此,你对他们归还欠款的事。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来。”
崔允明道:“不!这情形不同,我没有接收前,有权要求人家将手续交割清楚,这我既然接了下来,当时未能发现弊端,这就是我的错失,不能再怪别人。”
郭威一叹道:“崔兄是非分明,是个极端可敬的君子,只是崔兄的作法,兄弟却不敢苟同。身在公门好修行,积德要能外圆而内方,才能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独善其身,屈己而从人,只能徒长小人之气焰而已。”
李益道:“不错!有的时候,你的手段是欠灵活一点,我大伯李揆公曾任徐州刺史,他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释放了一批私枭,那是部属抓到了六个贩私盐的,因为地方不清,官府盐价过高,升斗小民无以负担,就有一些人从江都负盐至徐州售卖,售价低于官府两成,然犹有倍利可图,只是犯了干禁,抓到后判刑很重,大伯对他们很同情,认为他们流血汗以博微利,济生民之不足,有利于民生,何忍加罪,官盐价昂系朝廷律令,他无法降抑,只有私下对这些脚夫曲加卫护。可是人被抓来了他又不能不理,只好开堂讯问,那六名脚夫也都承认了,大伯就罚他们各负自己的盐袋,急步行百里后,大声开喝快走,六名私盐贩就溜开大步,跑得一个不剩。”
郭威笑道:“这倒是别开生面的刑罚,那些脚夫们真的急行了百里路吗?”
李益笑道:“大伯指定两个年老体迈的衙役跟随,怎么跑得过那壮汉呢,出了衙门没多久,就跑得一个不见了。那两个衙役也知道是大伯有心开脱,在茶馆里喝了一天的茶,次日回衙覆命,一件案子不了了之。允明,这才是为官施仁之道,你该多学学。”
崔允明低头不语。郭威笑道:“崔兄!这件事就算由兄弟出头了断了,是非公道不可不明,那些猾吏欺君子之直,应该小施惩诫,罚他们拿出钱来,已经是好的了,明天我就叫人把崔兄私下筹出的欠款着人送来,那是嫂夫人典屋所得,交还买主,还可以把屋子买回来。”
崔允明道:“不!营中拨付的款项,世子收回来是应该的,兄弟身受了,至于荆人典屋之资,绝不可收回。”
郭威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崔允明叹了一口气道:“那所屋子为贾大姊所赠,本来就非我所有,正因为里面的设备太豪华,所以上官查封到小弟家中时,小弟才无以为答,如果小弟家徒四壁,就算是有人告我营私挪用公款,也没人会相信。”
李益道:“可是那所屋子的来历清白,谁都知道的。”
崔允明苦笑道:“是的,但我案发之由,也是因那所屋子而起的,因为前几天有个偷儿潜入家中偷去了金锁片一方与金项链一条,内子适时发现,惊呼出声,邻人闻声前来,捉住了那个偷儿,追回失物,并将那个偷儿痛殴了一顿,正待送官究治,恰好我回家拦住了。”
李益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呀!”
崔允明道:“我的用意原是可怜那偷儿为生计所迫,才出此下策,不忍将之送官服刑,而且还把金子送给了他作养伤之资,孰料这件事竟成致祸之由,有些邻人就怀疑我家藏有来历不明的钜金,不敢明诸于官。”
李益一笑道:“这是从何说起呢?”
崔允明苦笑道:“这倒也难怪,无风不起浪,他们自有可疑之处,因为贾大姊给我留下的东西很多,采莲是个节俭的人,对有些较为奢侈的用具物品不惯使用,手头又大方,多半拿来送人了。而那个帮她乳乳孩子的妇人也在邻舍间传说我家里是如何的富足,因此经常有人登门告帮乞贷,我们负担得起的,总是不让人失望,有时超过我的能力,只好拒绝了,就这样得罪了不少的人,失望的人不免心中怀怨,再加上这次我对那偷儿如此慷慨,流言更甚,传到了上宪的耳中,再加上几个与我不甚相睦的同僚游言助澜,乃有清查帐目之举。”
李益对此倒是十分感慨,一叹道:“长安城是个是非最多的地方!”
崔允明苦笑道:“我从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儒,突然成了家,有了居室私宅,先前在小桃的家里,那是江家的产业,大家都没话说,小桃离异而去,我是一个人孑然住在衙门里,连铺盖都没一床,也是大家知道的,乍然之间,又有了屋子,再度成家,谁都会怀疑的。”
李益道:“可是屋舍为贾大姊所赠,这是有卷可考的。”
崔允明叹道:“贾大姊是一片好心,把署券归到我的名下,算是我直接承购自原主!”
郭威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崔允明道:“那也是一片好心,怕我会因鱼案所累,所以撇开了她与我的关系。”
李益道:“这实在是小心过了头,我跟她的关系更为密切,郭家跟她也是很亲近。何尝会有什么牵连?”
崔允明叹道:“我不能跟你们比。”
李益与郭威都为之默然,这是一个事实,汾阳王当世贵胄,郭威、李益不仅出身世家,且在长安也是风云人物,别人要构陷他们,还得估量一下。但崔允明却狠不起来,因为他本族寒微,自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