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道:“问题是在殿下身上,他对我的需要并不是我的才华;而在我的会玩,因此我如果进了东宫,好差使轮不到。坏事都堆在找头上了。”
  郭威道:“大唐天子私生活都是比较放纵,殿下在府中蓄有姬人优童等百余名,圣上并不以为侈费,这是他们李家的传统,也是玄宗皇帝教儿孙的家训,为人君者,必须自幼就穷极犬马声色之娱,才能放开胸襟,傲视万物,不为物欲所动,不为妇人佞臣所欺。”
  李益笑道:“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就没放开。”
  郭威道:“十郎。如果你以为天宝之乱是肇祸于杨氏玉环,那就太冤枉她了。太真不过一妇人,而玄宗皇帝又不是没见过妇人的,否则马收坡前他也不会坐视乱军把杨妃拖出处死了。安禄山之变,内因是朝廷盛平太久,武事荒废;外因则是将帅骄横,苛虐士卒。且主要的是杨国忠居朝人缘太坏,臣下乘乱迁怒报复,玄宗皇帝把杨妃交出,亦所以平众怒而已。
  上扬氏不过较得宠信,还没有像妲己、妹喜那样祸国的本事,而夏商之纪就是因桀纣之流在未登基前,受到的压制过严,自律太苦,一旦得了宠位就忘其所以了。本朝自太宗立国以来对子孙在声色方面,向来是采取放任的方法。”
  李益道:“可是导人主于佚游,总是件受人诟斥的事,也是那些卫道之臣交相攻讦的好题目,皇帝要面子,不罪太子而罪侍臣,玄宗皇帝能把杨妃处死以代罪,我李益又何尝不可作代罪的牺牲?”
  郭威想想道:“这也说的是,那我们就不替你尽心了!不过殿下倒是有点作为的,我把你究治吏弊的办法提了出来,他很以为然,等继鼎之后,第一件就要着手兴革,那时你还得多费点心!”
  李益笑道:“胥吏作怪,是小事情一件,只要一通上谕,令百官一体注意整饬就行了,因为这究竟不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只是贪敝小人而已,知道了朝廷有意究治,自然知所收敛,而不敢胡作非为了。至于要他们一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朝廷对胥支差役等不列铨秩的人员,公定的薪俸太低,像允明那样,已经是一个部中的高等僚属,所得仅能聊以赡日,这无异是促使那些人枉法以营分外之利,如果当真雷厉风行,杜绝了他们的财路,只怕不出两年;大小各处衙门都会空空的,县太爷想打犯人的板子,也得自己动手了。”
  郭威笑道:“那有这么严重?”
  李益笑道:“这本来就是实情,吏隶无职秩品衔,干上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的日子,贵与名都断了望,只有利可图,可是这点利比蝇头还小,不足以仰事俯蓄,还有谁肯来干呢?”
  郭威道:“十郎!说要整治的是你,回过头来帮他们说话的也是你,究竟你要怎么样呢?”
  李益道:“我也不是邦谁说话,只是指出事实,衣食足而后知礼义,教民尚且如此,何况是胥吏隶役,真要他们力疾从公,无营无弊,就必须要提高他们的俸给。”
  郭威道:“那恐怕很困难,朝廷支俸都有一定的预算,由于连年的战祸,用尽了库中余存,更为了体念民艰,没有加重赋征,近几年来都是量入为出,如果要提高天下百吏的俸给,连带的也要增加百官的俸给,那就必须要增加百姓的赋征,关系就大了。”
  李益道:“所以这事只能行之于事,不能见之于律令,目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偏劳贵属,悉心调查一下,把各部的不法司吏劣迹重大者,予以严惩,以收儆戒之效,风气就会因此一变,可以稍收转风易俗之效,压压彼等的气焰也就够了。”
  郭威一呆道:“可是先前你说得那么严重,我才在殿下面前力陈其事,总算得到殿下的首肯,准备以此作为登基后第一道兴革之治策,那不是开玩笑吗?”
  李益笑道:“这是我为你尽的心,你现在就应暗中留意,搜集证据,把几个声势太盛的恶吏家产调查清楚,然后等殿下登基之后,你不妨仍然劝他颁布此令,以示关怀民生疾苦,惩治奸顽之意,到时必然有几个老臣会拿我刚才那番话出来谏阻的,那时你就把证据提出来,证明吏情之恶,已到必须严加收拾的程度了,也证明了新君之明,不过这个措施实行的时效必须注意。”
  郭威忙道:“十郎,要注意什么时效?”
  李益道:“如果是圣上逊为太上皇,这个办法行不得,以免伤君父之英明,如果是驾薨,则不妨一试,以表现新君之明察时弊,也显得吾兄之忠国事,不要让人以为贤昆仲只是仗着荫爵而显的。”
  郭威不禁拱手相谢:“谢谢你,十郎,家祖父就是怕敝兄弟落这样的批评,所以叫我们任劳任怨整天在营里任事,连家都不准回去,以求能做点成绩来给人看看。”
  李益点点头道:“是的!府上公忠体国素为时重,亦为朝野所同仰,贤昆仲倒是应该有点表现,才不负将门虎子之誉,不过,小郭,我对你还有点私下的要求。”
  郭威忙道:“十郎!你的事就等于是我的事,吩咐下来好了,还客气什么的?”
  李益道:“我希望你能抽空私下去一访殷天官……”
  郭威忙道:“关于你今秋放缺的事,大家都在留心,现在连殿下都会关心了,你不必急,一定会给你找个最好的地方,以便随时借重。”
  李益摇头道:“你会错我意了,我不是要你去关说优缺而是希望你去透露一下,就说是圣上暗中授意把我放得稍微远一点,不必管缺的优劣总之以越快越好,最好几天内有消息,月内即可成行。”
  郭威惊道:“这是干什么!你又不急着等俸禄,何必这么着急?又何必要跑得那么远?”
  李益叹道:“为了避嫌。”
  “什么嫌疑?”
  “跟殿下太接近的嫌疑,我知道殿下对我很器重,如果我留在长安,不时常去拜访他,则有失礼之嫌,去得太勤了,则又虽免会落人口实,有巴结逢迎之嫌!”
  郭威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沉思片刻道:“你顾虑得不错,这倒是应该避避的,那我立刻就为你进行,不过这实在很遗憾的事,我们要向你请教的事正多。”
  李益笑道:“小郭!这不过是暂时的分手,以后我要奉托的地方还多,等机会来临时,还得麻烦你费心,把我再调回来,那时就无所顾忌了。”
  所谓机会来临,当然是指新君登位,郭威是明白的,笑笑道:“十郎!放心,今日一聚,殿下对你的印象已十分深刻,到时候不必我提醒,也会召你回京的。”
  两个人分手后,李益的心情是兴奋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辉煌的月岁即将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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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长安的初秋,已经具有相当的寒意。
  但是走在路上的李益,却是热络络的,这股热是从他心里发出的,那是由于他得到了一个机缘;在东宫太子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而引起的。
  虽然这一切对他的目前并没有太多的帮助,但是将来,很可能就是最近的将来,这些对他的用处就太大太大了。
  因此,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脚步也颇得特别轻松。
  霍小玉接他进来,看他一脸喜色,连忙问道:“允明的事怎么了?你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我自己出马,还有什么办不通的事,允明已经回家了,欠款也已交清,仍然留部任职。”
  “真的?你是从那儿邦他弄来的钱?”
  “弄钱去缴欠款固然不难,但允明未必肯接受。我是找那些坑他的人把钱吐出来的。”
  他把安排的事说了一遍,霍小玉满脸现出钦佩之色道:“十郎,还是你行,那些人太狠心了,是该这样整整他们,这还太便宜他们了。”
  李益笑道:“便宜不了他们的,事情到了禁军手里,还能放得过他们吗?缴清欠款,只是在我们面前落个案,暗底下他们要拿出的数目,恐怕数倍都不止。”
  霍小玉道:“这么一来,那些人不是更恨允明了?”
  李益笑道:“衔怨恐将不免,不过这是他们自己找的,谁叫他们先存了害人之心呢?”
  霍小玉叹了口气:“我是怕他们经此一来,会更恨允明,再度弄花样去陷害他。”
  李益道:“他们不敢了,允明本身清正,已是有口皆碑,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有扳倒他,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何况那些人也知道这次事情是郭家的禁卫军出面摆平的,郭家可不好欺负,他们巴结唯恐不及还敢再去惹他吗?”
  “那也很难说,如果他们横下了心……”
  李益笑道:“比辈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屈能伸,见软的欺,见狠的躲,所以才能发财。如果他们有五分气性,就证明他们的良心未死,倒也好了。”
  “难道说衙吏司隶中就没有正人了!”
  “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步之内,必有芳草,那一个行业中都有好人,只是好人都像允明那样,发不了财,积不下钱而已。”
  “你准备做怎样的官?”
  李益叹了口气道:“你算把我问住,那是个很难答覆的问题,做官不外三途,做清官,做好官,做大官,以我的条件,只能取乎中,做个好官罢了。”
  霍小玉睁大了眼睛道:“这是怎么说?从来没有人把官这样子分的!”
  李益一笑道:“要做清官,必须一清如水,如果我像郭家兄弟一般,有世爵可荫,有万贯的家财可继,当然可以做清官。可是我并没有,虽是一榜进士及第,仍须由低层慢慢晋升,如果我立意做个清官,也许可以造福一乡一地,却很难再往上爬了。因此我只有往好官上为之,不在老百姓的身上搜刮,也不像允明那样固执守正不阿,既为老百姓打算,也不刻薄自己,如是而已。”
  “那你所说的做大官呢?”
  “这就要昧着良心地刮,八分媚上司,两分肥自己,看准门路而私其所好,自可青云直上。”
  霍小玉道:“十郎!你说得太偏激了。”
  李益苦笑道:“也许是如此,但是看看目前长安的情形,却也不能说我的话没道理。”
  霍小玉笑道:“照你这么说,大官中就没有清官了?”
  李益道:“我没有这么说,许多世爵子第而荫显职,他们不乏钱用,就可以做清官,那不是士人之途,留给我的只有好官与大官两种。”
  霍小玉道:“这我不承认,本朝许多名臣,都是布衣出身,他们不是一样封侯拜相!”
  李益笑道:“布衣未必就是贫士,贵至相阁者,也不是完全一清如水,以我大伯而言,他一任丞相,告老返里时,所携不下数十万金,如果以他的俸禄而言,就是束紧腰带,全家不吃饭,也积不下这么多的钱,可是他的清名却为朝野所共称,这其中自有奥妙。”
  霍小玉道:“这些钱从那儿来的呢?”
  李益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伤廉而已。”
  “怎么是个不伤廉呢?”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有的是门下的奉敬,有的是部属的奉敬,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就能明白了;比如说有一个缺,有甲乙二人,才能相似有待取决,甲送了人情而乙没有送,那么派了甲,就是不伤廉,如果甲的才能不如乙则收了甲的礼,仍然派乙,仍然是不伤廉。”
  霍小玉道:“要依我的话,应该是才能相同的话,选乙而不择甲,贿赂而求,其品自分。”
  李益一笑道:“这样一来,你就会犯了我大伯同样的毛病,他本来也是以此来分清浊的,别人知道他这个脾气后,甲冒乙之名,送了一份厚礼给他,结果他就派了甲,事后知道了,啼笑皆非,才变得圆通一点,与其孤介而为小人所赚,倒不如圆通而求事之所宜了。”
  霍小玉叹道:“真想不到官场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李益道:“是的,圣人立教时以清正廉明为选牧之不,在那个时候是行得通的,因为那时的国土小,诸侯分立,大小计及千国万邦,一举一动,国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却不同,天下一统,朝廷有四海而抚亿兆之民,用人唯才,不能纯以品德为绳,如果每个人都像允明那样固执,不见得就能把国家治理好。”
  霍小玉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懂,你也别跟我谈那些道理了,今天还在那儿耽了这么久?”
  “到东宫太子府去了一趟。”
  霍小玉睁大了眼睛,李益含笑把今夜的情形说了一遍,霍小玉摇头道:“十郎,你这就不对了,好端端的出这个主意干吗?你也不是要靠这个邀宠呀!”
  李益道:“当时我是一时高兴,但看到太子那种惊喜之态度,我很后悔,所以我把侍读之议力拒了。”
  “可是太子还是会召你去的,长此以往,为人参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