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很好,她很能干,她的男人也很老实,因他们夫妇也算是我娘家的人,娘也很愿意提拔他们,所以把他的男人升为庄头,经管我家的产业,人家要称她大奶奶了。”
李益满意地吁了口气:“那就好了。谢谢你。”
“奇怪!要谢我干吗?”
李益笑笑道:“她到你家去,也不过才两三年吧,居然能一步登天,爬到这个位子,一定是你的提拔,所以我谢谢你,大概不会错的。”
卢闰英笑的时候,有着轻咬嘴唇的习惯,虽然略见轻佻,但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现在她又在咬嘴唇了,“那是娘照顾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姨姨只是作主当家而已,主要还是在你。”
“何以见得呢?”
“想也想得到,因为姨姨既然吃长斋,晨昏礼佛上经堂,对家里的事务不会太经心了,大部份都是你在用心。”
卢闰英诧然地道:“君虞!你怎么对我家的情形如此清楚,是谁告诉你的?”
“何必要人告诉,姨姨既然不太管事,家里的事就一定要个能干的人才,才能照顿得井井有条,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再者我刚才听你教训刘家表兄,爽快俐落,那也不会是天生的,一定是在日常磨出来的。”
卢闰英有点不安地道:“我是不是很凶?”
李益笑道:“不会,一个家里是要有个精明一点的主妇,尤其是将来到我家后,不会像在府上这么称心如意了,当然也不会要你去井臼亲操,但总是要懂一点,才不会受下人的蒙蔽左右,我很高兴你精明一点。”
卢闰英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君虞,我把月娥留下,原是有点私心的,将来可以带过来……”
李益连忙道:“这万万不可!”
“为什么?她要跟了我们,一定会特别忠心。”
李益正色道:“闰英!她现在是有丈夫的人,且生活得很好,那已经够了,何必要把她带来呢?如果她是个没心肝的人,来了也没意思,如果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则无异是增加她的痛苦。”
“她对你一直在念念不忘!私下也曾请求过我。”
“那更不能,来了又能如何?是要我重续旧情?那是丧人名节的行为,我不能做这种事!”
“可是最初……”
李益神色一正道:“不错!我承认,最初她的贞操是坏在我手中,但那时她身无所属,我还可以补救的,如果她一直未嫁,我绝不负她,无论如何会对她有个安排,如果她嫁人后,因为身非处子而为夫家所逐,我也一定会收留她,可是她嫁的人很好,那就不必再徒生是非了!”
卢闰英笑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另嫁了,但她的一份心还是在你身上,她把一切都告诉我,希望促成我们,可见她是很善良的妇人,她也明白地告诉过我,她不奢望再能如何,但望能侍候我们,常见到你!”
“相见不如不见,我很感激她的情意,但那种重逢,还不如常留思念的好。”
“我答应过她的。”
“用别的方法补偿她吧,而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卢闰英叹了口气:“君虞!你很残忍!”
李益一笑道:“毒蛇啮腕,壮士断臂,这也是很残忍的事,但却是唯一保全性命的办法,闰英!我是一个男人,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不能把一辈子完全放在情孽中虚耗了过去,你也不会要嫁这样的一个丈夫吧?”
卢闰英显然被说服了,想想道:“说得也对,君虞,以前我很幼稚,没想到这么多,我们真该吃饭去了!你一定很饿了。”
李益笑道:“刚才的确很饿。现在却完全不感到饿了,玉人在侧而想肚子饿,这人一定俗不可耐。”
她轻佻地又咬咬嘴唇:“那我们就在这儿聊下去,看你是否能一直不吃东西!”
李益笑道:“我是可以,红唇如樱,玉臂如藕,眼波着人似酒,秀色足堪果腹,只是那个大姐儿却没有我这份绮情,她已经转来转去几趟了,如果我们再不出去,她恐怕会急得鸣锣报官,说我们私奔了!”
手指着在花径上来回逡走的雅萍,卢闰英的脸又红了,不过她倒是领先走了出去。
雅萍看见了他们,才急急地迎了上来,一脸焦色道:“小姐!可让我找到了!”
卢闰英一皱双眉道:“什么事那么紧张?”
雅萍连忙退后一步垂手道:“小姐,不是婢子紧张,饭菜移到楼上很久了,菜都凉了,婢子尽等不来……”
“那就放着好了,凉了再叫厨房做新的去,被刘希厚那混帐东西扰得我一肚子气,那里还吃得下东西!”
雅萍畏缩地道:“是的!小姐,婢子已经吩咐厨房里新做了送去的,老爷在裘司马家里,卢安去禀告过了,老爷说他要等一下才能回来,吩咐过一定要留下李少爷吃晚饭,还吩咐厨下特别准备,老爷要带几个人回来跟李少爷见面,因此厨房里也不得闲,而且水漏上已经指到未刻,小姐再不去用饭就要两顿并一顿吃了。”
卢闰英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雅萍在前面走了。卢闰英才低声道:“没想到己经这么晚了,辰光还过得真快!”
李益笑道:“快谈畅游,最能忘时。”
卢闰英笑笑道:“君虞!你这句话说得不妥当,我们最多也只是快谈而已,那来的畅游呢?”
李益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太拘泥于字眼上的狭义解释了,所谓畅游,并不一定要车骑马从,纵横于湖山之间,庄生的逍遥篇身化蝶,遨游于海天之间,瞬息万里,那是人力所不能的,故谓之逍遥游,梦化蝴蝶翩翩于花间,不过咫尺之地而其乐无穷。有人一卷在手,神驰于古趣之中,忘寝废食而得神游之乐,因此畅游并不限于步及履及,神飞梦到,一样能游思无限!”
“那我们在这园中走几步。也能算游吗?”
“不算,我们是为了走去吃饭的,只经过此地而已,心不在游,志不在游,即使走了百里之遥,阅历千景之奇,仍然不能算是游,游不但是一种行动,而且还是一种意念的境界。”
卢闰英笑道:“跟你们大诗人谈话还真要有点诗味才行,君虞,我大概是太俗了,难道你我这一面走,你心里却在神游不成?”
李益笑道:“对了,不过我的神游不是在走动的时候,而是在停留的时候,达摩一苇而渡江N我们是藉一柳为车,神驰于崇山峻岭,极尽邱壑之胜!”
卢闰英这才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想到刚才解衣给他度腰的事,不禁脸红了道:“君虞,你实在很坏,难怪月娥说你有时很不是东西!”
李益笑道:“我又怎么不是东西了?”
卢闰英道:“她说你明明心里动着坏主意,却偏要想出很多一本正经的理由,使人根本无法拒绝你。”
李益笑道:“这才是生活的情趣,上天把你生得这么美好,原是要人欣赏的。如果我对你的美丽无动于衷,你会更失望,把我当作个木头人,在心里骂我不是东西了。女人的心口不一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在口里骂你不是东西,实际是很高兴的意思,只有在心里咒你不是东西,这个男人真正的不是东西了!”
卢闰英忍不住又笑了道:“你对女人很有研究呀!”
李益笑道:“我从没说我是个老实人,既然你知道我在十三岁时就懂得勾引女人,可见我不是个书呆子,你之所以对我印象深刻,不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卢闰英低声啐了一声,却又吃吃地笑了。李益道:“凭心而论的,嫁给我这个男人,还真不错,至少我不会暴殄天物,懂得欣赏女人的美。才大不遇,千里马未逢伯乐,被引为最大的憾事,而一个美丽的女人如嫁给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其不幸尤甚于此二者,因为才人散于田野,良骥屈于枥槽,只要有机会,还有出头之日,而一个女人如果嫁错了丈夫,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所谓红颜薄命,就是指的所遇非人,嫁了个不是东西的男人!”
卢闰英心里面是早已承认了,口中却不肯服输,仍是强辩道:“鲁男子既然知道求取佳人为偶,可见他并不是不辨妍丑的,就是你一个人懂女人吗?”
李益笑道:“我不是说只有我懂,而是说我比别人懂得多点,佳人有如美玉,不管是良工庸匠,都知道这是一块美玉的,但在良工之手,却能极其精美之质,而雕琢成传世之作;如落庸匠之手,充其量只能雕琢成器而已。玉是没有知觉的,只有别人为之扼叹。人却不同,遇到那种情形,就会痛苦终身了!比如说吧,刚才如果我对你说,表妹,你的腰细得真好看,解开衣服来,给我看个仔细,让我摸摸有多细,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卢闰英笑了起来道:“那不必问我,问你自己。”
李益道:“怎么要问我呢?”
卢闰英道:“因为我会抖手给你一巴掌,什么滋味自然只有你知道了。”
李益也不禁笑了道:“闰英!你也很有意思。这一来我就放心了,也下决心非娶你不可。”
卢闰英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李益笑道:“因为我担心你太古怪,不能理会我的性情;那也是件很痛苦的事,伯牙善琴,得子期为知音,两人而为莫逆,其实真正懂得知音的是俞伯牙而不是锺子期,因为牙伯善琴是众所公认的事。知音者何仅限一子期而已,而伯牙却能因子期知琴而重斯人,才有道一段佳话,再回到本题上来说,如果有个女孩子像你一样的美,却偏偏为礼俗所拘,迂腐不堪,把我的赞美认为轻薄,把我的行为当作侮蔑,这种女子也是不堪承教的!”
“有这样的女子吗?”
“有的,而且很多,她们就是被礼教所薰,成了个木头人。不苟言笑,一味求端庄凝重。甚至于视夫妇燕好为极端邪恶之事;必不得已为之,也一定是重门深闭,像做贼一样,吹灯灭烛,除了脸之外,从不让丈夫看见她别的地方。我有个朋友,就娶了这个老婆,结婚了二十年,简直是味同嚼蜡,可是她持家谨严,恪守妇道,除了丈夫之外,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她丈夫也只有苦在心里。有一天她丈夫实在忍不住了,假装外出,却偷偷回来躲在床底下,趁她在洗澡的时候才爬了出来笑着道:今天可让我看见了,你还有这么一副好身材………”
卢闰英听得十分有趣,见他不说了,忙问道:“结果怎么样?她是否从此改了拘谨呢?”
李益叹了口气道:“结果很没趣。她一言不发,匆匆擦乾了身子,穿上了衣取,坐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她丈夫以为她不好意思,自己也感到无聊,就出房而去,一直到晚上,不见她出来,等回到房里一看,她上吊死了!”
卢闰英吁了一口气道:“世间那有这种人。”
李益道:“就是有这种人,成婚二十年,连子女都有了,她竟如此拘泥不化,这件事余波未已,她的娘家很有地位,自然不肯甘休,吵闹之后,继之以讼;那个朋友没办法,只好来求计于我,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卢闰英忙道:“你出了什么主意?”
李益道:“恶人先告状,连同尸体带一纸休书。抬到她的娘家,反告她的父母教女不严,犯了七出之条。”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她纵然拘谨了一点,也不见得就犯了七出之条呀!”
李益道:“妇人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古圣明训,既然她嫁了人,此身已非父母之有,应该是属于丈夫的,未能善事夫子,就犯了七出之中不贞条!”
“胡说!她并没有失贞之处呀?”
李益道:“怎么没有,妇人之体,除了良人外不得见之于他人,违之即为不贞,可是丈夫看妻子是天经地义的,她既然因为身体为乃夫所见而自缢,显见她并没有视丈夫为夫子,则心中一定别有良人,是为失贞!”
卢闰英道:“你们怎么忍心说这种话的?”
李益正色道:“这倒不是我忍心,而是那个朋友说了,他虽然有了一个相处二十年的妻子,可是他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过,妇人之天职为相夫而教子,相夫之道既缺,实际上已失妇守,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实在是男人的大不幸!”
卢闰英道:“最后怎么办呢?”
李益笑道:“这种官司自然打不起来,她娘家既然家教如此之严,自然是很要面子的人,看见女婿先告了状,知道这件事如果闹起来,一定是大为轰动,丢尽面皮,本来他们是想压压男方,要她的丈夫执拂尽礼致哀,而且不得续弦,为女儿出口气而已,女婿的态度一硬,他们反而软了下来,央人说尽好话,把棺材又抬了回来,更赔了一大笔钱,给女婿作续弦的聘礼,由男方出面殡殓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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