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系列)昆仑前传:铁血天骄(出书版) 作者:凤歌





薛容又惊又喜,说道:“千岁只管放心,小人一定尽心护送。”梁文靖不知如何回答,唯有“嗯嗯”连声。
刘劲草见梁文靖衣衫褴褛,满面风尘,便张罗热汤让他沐浴,又买了一套极光鲜的衣衫给他换过。梁文靖无功受禄,大为惶恐,推拒不过,方才穿上。众人见他礼让,又觉高兴,心道这贤王心智虽丧,礼仪大节却没抛下。群豪一路南行,沿途只怕萧冷卷土重来,在梁文靖周围摆起了铁桶阵势,乃至他大小便也不松懈,弄得梁文靖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群豪但凡见他失礼发呆,或是吐露身世,均以心智丧乱解释,无论梁文靖如何辩驳,众人总是慨叹一番,不加理会。
这一日,薄暮时分,忽听涛声阵阵传来,绕过一道山梁,只见一道弱水穿过两片山峦,泻入浩荡大江。此时西边残阳未落,东方圆月初上,日月交辉,照着长江碧流,咆哮奔腾。
梁文靖见此奇观,心怀一畅,全然忘了眼下烦恼。忽听薛容道:“千岁,我先去城中通报一声。”梁文靖奇道:“去哪个城?”薛容举手南指。梁文靖顺他手势望去,一座大城依山傍水,坐落在明霞映照间,黑黦黦的宛如庞然怪兽。这城向水一方高耸百尺,对着江天气象,看来十分壮观。
刘劲草捋须笑道:“千岁你瞧,这合州城两面临水,故而又名钓鱼城,意即可在城头垂钓之意。”说到这里,梁文靖方才明白,敢情自己不知不觉已到合州了。
薛氏三杰拍马直奔合州城而去,刘劲草道:“千岁勿怪,老朽与薛老大商量过,只因千岁此番经历过于奇特,须得先行知会王坚将军,让他有个准备。”梁文靖忙道:“我当真不是淮安王,你们认错人了。”刘劲草黯然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梁文靖心中郁闷:“这些人都是白痴么?我说了百十遍他们也不肯信。”想到此处,愤懑之余又觉无比灰心,但事到临头,也只得硬了头皮拍马前行。
至城门不远处,烟尘忽起,一彪人马自城内突出,转眼来到梁文靖马前。为首一将翻身下马,一揖到地,其他人也如法炮制。
为首将领年约五旬,眉间一粒朱砂红痣,只听他朗声道:“合州置制使王坚见过千岁。”
梁文靖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吓得翻身下马,身子阵阵发抖,忽听王坚又道:“千岁既来,还请合符。”自怀中取出一个紫金匣子,揭开时,内中紫缎软衬上卧着半只雪白玉虎,张牙舞爪,甚是狰狞。
梁文靖见那玉虎,呆了呆,鬼使神差探手入怀,将自己的半只玉虎取了出来。王坚神色肃穆,将匣子高举过顶,恭声道:“请千岁赐符。”梁文靖心想:“将这玉虎给了他,我也落个干净。”随手将玉虎置于匣中。王坚将两片玉虎一对,弥合齐整,丝毫无差,不由昂然起身,将玉虎紧握在手,面向身后诸军高高举起。
众军见合符成功,不由轰然欢呼,声传城头,数万军民齐声呼应,一时声如滚雷,响彻苍茫大江。梁文靖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惊得魂飞魄散,忙道:“王将军……”他本想问合符已毕,自己可否离开,不料王坚应声回头,低声说:“千岁此行际遇,薛家兄弟均已告知。千岁放心,下官定然延请高明医官,全力为千岁诊治。”
梁文靖奇道:“我没有病,诊治什么?”王坚见他情状,心知薛氏兄弟所言不差,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道:“千岁贵体微恙,自然算不得有什么病。”心中却想:“传言患有失心疯的人,即便疯疯癫癫也说自己没病,他这情形正是如此。”忽见梁文靖还要说话,生怕他出言不当,贻误军心,于是哈哈一笑,将虎符交在梁文靖手中,牢牢握紧道:“我已命人备下盛宴,千岁还请入城。”此时早有马车驰至,王坚不由分说,将梁文靖连拉带扯塞进车里,疾喝:“速速回府。”
马夫得命,振鞭将马匹抽得急如星火,梁文靖从头到尾也未能辩白一句。待得拉开帷幕向外瞧时,马车左右十余铁甲精骑挺枪开路,大道两旁黑压压地跪满了百姓,沿途放置香案无数,青烟缭绕,如供神佛,“淮安”之名,在人群中此起彼落。
梁文靖忙将帷幕拉上,心子突突直跳:“这淮安王好得民心,竟有这么多百姓向他顶礼膜拜,也不知他生前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想那一代贤王长眠蜀道,自己鱼目混珠,竟然享此殊荣,心中惭愧无地,暗暗发狠:“待会儿我一下车,定要说个明白。”
不一时,马车忽止,梁文靖探头一望,忽觉香风扑鼻,四双如雪纤手左右扶来。他大吃一惊,只见四名小婢侍立左右。料来都是挑选过的,人人容颜娇艳,肤光如玉,低眉浅笑,媚态自生,口中齐声道:“恭迎千岁。”梁文靖双颊臊红,进退不得,忽听王坚笑道:“敝府已至,还望千岁屈尊枉顾。”梁文靖无奈下车,四名侍女伸手相扶。他被脂粉萦绕,玉臂交缠,只觉眼花缭乱,魂飞天外,早忘了今夕何世,更不用提开口说话了。神不守舍间,穿花拂柳,已至大堂,一干伎乐弄起丝竹,乐声欢快喜乐,正是一曲《相见欢》。众人依宾主落座,梁文靖被引至上首主位。他被那些莺莺燕燕围着,如坐针毡,忙道:“王将军……”
王坚不容他多说,截口笑道:“我与千岁临安一别,已有两载。今日若不宾主尽欢,决不罢筵……”眼见梁文靖还要再言,又忙说,“这里的将领,千岁大约还不尽认识,我与千岁引荐。这位是水军都统制吕德,这位是马军都统制向宗道,那位是步兵都统制林梦石。这三位将军与泸州指挥使刘整将军并称巴蜀四杰,韬略精熟,才气过人。有他三人,合州必然固若金汤。”
三名大将纷纷上前觐见。梁文靖见三人均着精铁大铠,目光如炬,气势迫人,不觉微微心怯,目光移往他处。三将见他沉默不语,目不正视,心中均感怪讶:“早听说这淮安王人虽年轻,心计却很厉害,今日才一见面便给咱们下马威么?”心念及此,慌忙低眉顺目,竭力收敛气势。
王坚见气氛尴尬,挥手笑道:“三位将军不必拘礼,还请落座,不才已然备下歌舞,还请诸君俊赏。”三人见梁文靖兀自沉默,均感捉摸不透,心中七上八下,各自怏怏回座。
王坚将手一拍,丝竹声起,两行彩衣舞姬鱼贯而入,分成两翼。居中一名清艳女子独持红牙木板,踱上厅堂,击板歌道:“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歌声清圆,闻者心脾俱爽。
十二舞姬应声起舞,举袖迎风,楚腰婉转,恰似弱柳纤纤,又如彩蝶飞舞。梁文靖瞧得神驰目眩,暗赞:“原来这歌舞恁地好看!”一曲舞罢,掌声四起,清艳女子飘然来到梁文靖案前,一双妙目水光流转,不笑媚先生,未语已含情,莹莹纱衣中,隐见窈窕身段。梁文靖见她形态,心跳骤然加快,慌忙转眼别顾。女子微微一愣,露出幽怨神色,凄然笑道:“千岁忘了我么?”
梁文靖一征,说道:“我……我……”女子的眸子忽变空茫,惨笑道:“是啊,您府中美人无数,哪还记得我这苦命女子?”梁文靖越听越惊,急道:“我……我哪有?”女子露出一丝气恼,正欲退后,王坚已笑道:“千岁,这是敝侄女月婵,曾与千岁在临安有数面之缘,料是千岁贵人多忘事,已不记得了。”
梁文靖百口莫辩,一时涨红了脸。诸将也是风流惯了的,忽见这筵席上生出如此风流韵事,均是放声大笑。王坚又道:“月婵,你留下来陪千岁喝两杯吧。”梁文靖大惊,正要婉拒,却见王月婵冷笑一声,漫步向厅外走去。王坚苦笑道:“千岁莫怪,这妮子自从离开临安,脾气就越发难制了。”
梁文靖晕头转向,唯有诺诺称是。王坚见诸将目视梁文靖,面露疑惑之色,心道不好,正要敷衍一番,以解众将之疑,突听远处马蹄急响,不一时,一名军士手持令牌,飞奔入内,高叫:“大事不好。”
王坚认得己方探马,便道:“何事惊慌?”探马吞了口唾沫,喘声道:“前方消息,蒙古大军越过泸州,向合州来了。”王坚吃了一惊,腾地站起,失声道:“岂有此理,难不成泸州破了?”
诸将无不失色。伎乐舞姬见状不妙,纷纷退下。王坚终有大将之风,微一沉吟,喝道:“再探。”探马应诺起身,门外忽又一轮马蹄,一名探子飞奔而出,远远便惊惶叫道:“刘整投敌,泸州失陷,刘整投敌,泸州失陷……”
大厅中哗然一片。王坚呆了半晌,厉声喝道:“我待他刘整不薄,竖子焉有卖国之理?”诸将神色紧张,议论纷纷,唯有梁文靖不知发生何事,但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想自己陷身此间,全不知萧玉翎下落,只恐从今往后,再无会期,不觉愁情满怀,举杯饮尽。
诸将见他端然静坐,尚有饮酒闲情,心头均感佩服:“此人一代贤王,名不虚传,如此重大军机,竟也无法令之动摇,料想古今名将也不过如此。”纷纷自惭形秽,定神落座。唯独王坚深知泸州一失,合州屏障尽失,势必沦为孤城。自己用人不当,刘整投敌,将来朝野议论起来,宦途堪忧,一时间心神大乱,定定站立当场。
梁文靖并不知众将生出如许误会,只是继续想道:“小兄弟说了,萧姑娘已来合州,我也应该早早脱身,打听她的下落才是。唉,就算找遍合州城也要找到她。若还不见她,我……我走遍天下,花上一辈子光阴也要见着她。”想到这里,鼻间已经酸楚了。
诸将见他沉思不语,均以为他在思索应敌大计,一时屏息凝神,数十道目光尽皆投注在他身上。但见梁文靖神色忽喜忽忧,蓦地剑眉一挑,露出决绝之色,心知他大计已定,纷纷侧耳聆听。
梁文靖去意已决,正要开口辞行,忽又听马蹄声响,众将神为之夺,纷纷起身。梁文靖被这一岔,又忘了开口。

第七章 诉衷情

此次未见探马,却快步走来一名管家,恭声道:“老爷,门外来了四人,自称是千岁的随从,说有紧要军情禀报。”众人均露疑色,梁文靖也觉奇怪。
王坚皱眉道:“既是随从,可有姓名?”那管家道:“为首的自称白朴。”梁文靖听得这句,惊得目瞪口呆。王坚将“白朴”二字念了一遍,冷冷道:“是他?!让他进来。”反身又道,“千岁,白先生到了。”
梁文靖脸上苍白,唔了一声。不一会儿,只见白朴、端木长歌、梁天德、严刚鱼贯而入。不待梁文靖开口,四人屈膝便跪。白朴大声道:“属下无能,致令千岁被刺客所掳,受尽折磨,我四人罪该万死。”梁天德虽然拜倒,心中却极愤怒:“老子跪儿子,成何体统?”
梁文靖早先雄心勃勃,想要遍寻萧玉翎踪迹,此时望着父亲背脊,早已面无人色,心中一片空白。王坚哼了一声,忽道:“白先生,我也正要问你,你们既然护卫千岁,怎么又与千岁失散了?”
白朴已编好说辞,闻言道:“我等在蜀道上遭遇大批不明刺客伏击,随行二十余人尽皆遇难,我四人侥幸逃脱,千岁却被刺客所掳,不知去向。大伙儿遍寻不果,只得赶来合州,知会王大人,只是沿途遇上几件大事,是以来得晚了。”
王坚听了,与薛容所言相印证,但觉白朴所言不差。回头望了梁文靖一眼,见他低头不语,当下冷笑道:“什么大事比得上千岁的安危?”白朴苦笑道:“不才探知,刘整贻羞祖宗,覥颜卖国,已然献了泸州,泸州的水师尽数落入蒙军之手。如今蒙古大将兀良合台率步骑三万,进至合州三百里外;史天泽为水军主帅,刘整为副帅,正沿江东下;至于大汗蒙哥,昨日离开六盘山大营,率军十万,驻跸剑门。”
王坚听得脸色惨白,额头沁出一层细密冷汗,半晌方道:“此言当真?”白朴道:“不才以人头担保,绝无虚言。”王坚颓然倒退两步,捂着心口,眉间涌起痛苦之色。一旁的侍女忙将他扶到桌边。王坚伏案喘息一阵,扬眉喝道:“无论如何,你四人护驾不力,已是死罪。来人,拖出去斩了。”
他此时心中烦乱,有意杀人泄愤。门外亲兵听令一拥而上,将四人按住,正要拖出,忽听梁文靖道:“且慢。”诸将闻声回头,见他缓缓站了起来。要知梁文靖自来此间,沉默寡言,此时忽然说话,诸将均有怪异之感。
王坚怕他出言不当,正想截断话头,却见梁文靖面皮绷紧,一字一句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放过他们这次。”
原来梁文靖眼见父亲性命危殆,心中大急,形势至此,再不容他退缩,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唯有假扮淮安王方能救下四人,一时顾不得其他,挺身而出。众军士见他发话,却不放人,只是望着王坚。梁文靖心头一急,双眉陡立,扬声道:“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