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在全家族的反对中,他不退半步,亦不解释。到得最后、是她逆了慈父、勾了族谱上的名字,一剑截了长发改做男子装束,毅然和他携剑出门,投身滚滚战火。
那一去,便是音信全无。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时白家已然在战火中寥落,船队早散了,父亲亡故,姊妹都嫁了,只剩了一个五哥苦苦支撑,靠典当度日。而幼妹和夫君得锦衣还乡,无疑让这个没落家族重现辉煌——虽然昔日寄居门下时,五哥对琅嘤锌瘫。欢槔吹牡弁跛亢撩挥屑平衔羧斩髟埂0准也坏宦芳庸俳簦踔烈徊降翘欤闪税字蛔宓耐酢?br />
她担忧五哥的品性不足以成王,然而对于仅存的兄长又满怀眷顾。
“云荒本就是你与我一同支配,让些好处与你兄长又有何妨?”帝王却是无比的宽容,他没有族人、便极力提携白家。虽然皇后极端得宠,平分天下权柄,然而白之一族的迅速扩张,却也暗中引起了其他五部的不满。
虽不动声色,五王却各自动了心机。
白薇皇后算不上绝色美人,历经大小百战,遍身伤痕,额头亦有流矢破相,与星尊帝结发近十年,一无所出——于是五王中有暗中结党,培植私军;更有送族中美人入宫、以求分宠。一时间,刚统一平定,开始出现休养繁荣迹象的云荒上,便有奢靡安逸的甜香暗涌。
然而出乎意料,虽然为了安抚各部,美人并未被退回,但入宫后均不得宠;而帝王对于六部之间开始显露倪端的野心和斗争,也已冷眼了然于胸——统一云荒的战争里,六部中各有精英跟随于他转战云荒、创下了开国功业。然而这些王在战乱中扩张着自己的力量,拥有各自的私军,天下太平后,感到获得权柄不能满足期待,已然开始露出难耐的野心。
“削藩,撤军,势在必行。”帝王这样对他的皇后说,“但我需要一个机会。”
然而那时候,皇后出现了怀孕迹象,已然从王座悄然退回了后宫休养——战乱中,她已透支了太多的心血和经历、一直不能受孕,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孩子降生下来。
于是,对于朝野的暗流、皇后生平第一次无法顾及。
怀孕中的女子性格日益温柔慈爱,少女时的活泼明快完全转成了国母的心胸气度,顾惜一切生命,便对一只蝼蚁也不肯随意踩死——星尊帝国务繁忙,她闲来凝视着右手上的戒指,想起那只戒指象征着的力量,不由一阵敬畏。
她知道是因为继承着后土“护”之力量的缘故,才让她的性格有了如此的转变。
然而,对应着皇天“征”之力量的琅兀?br />
一念及此,她心里无端端的就是一跳。那是破坏神的力量——虽足以在乱世中破除一切障碍,扫荡奸佞一统四方,可毗陵王朝建立后、那种力量又该如何收藏?那样狂热的杀戮之力,在云荒稳定后又会如何影响着丈夫的心?
那时候,待产的皇后尚不知道、星尊帝心中已然有了远征碧落海的打算。
国内弊端已现,帝王决定内战外行,要借着再次的战争、来消耗各部的力量,从而削弱各藩,将云荒的统治稳固。
那一日,她听说远方的碧落海国派来了使者、带来珍宝觐见云荒新的主人。多年来一直不曾忘记少时纯煌在海啸中的救助和璇玑岛上的愉快时光,皇后破例接见了海国的使节。席间殷勤打听昔日好友的消息,知道原来纯煌已然在成年后继承了海皇之位。
“那,以后便永为秦晋之国。”皇后喜不自禁,举杯。
然而刹那间的绞痛、让手中杯子跌碎在地。满宫慌乱。
当日,皇后在早产下了一个男婴,但因为中毒和失血而极度虚弱;三日后,云荒毗陵王朝以意图毒杀皇后和太子之名斩杀来使,旋即对海国宣战;各族贵戚久已垂涎海国富庶的传闻,又知道那是海上商道必经之处,得此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调集部中军队,想早日出兵海外灭了那个遍布珍珠珊瑚的国家。
星尊帝不动声色,如数准许这些掠夺者扑向碧落海,却将御前骁骑军留在帝都按兵不动。
三个月后,消息传来,说是水族得到了龙神的庇护,六部军队不敌,受到了重创。
拖了一个月,星尊帝才率领骁骑军乘船王白家所制的木兰巨舟,麾兵入海。
史籍和歌谣里,有着无数的篇章描写这一次海天之战的惨烈,传说中,碧落海都成了一片血海——然而生性优雅、爱好艺术的鲛人里没有军队,也没有尚武之风。虽然海皇和龙神为了保护领土和族人拼死战斗,却依然不是掌握了“皇天”力量的帝王的对手。
待得大病初愈的皇后支撑着回到王座上,远征回来的丈夫已经手握龙神的如意珠、将海皇的首级扔在她脚下。
皇后愕然良久,最终呕血而退。
那是白薇皇后最后一次出现在史籍的公开记载中。
“后体弱,太初四年于朝堂呕血,次年病逝。余一子姬熵。帝哀之,空其位。”
——《往世录·白薇皇后本纪·十一》
四、往世书
念力之火在虚空中燃起。
苏摩和白璎都来不及反应,转瞬就看到海皇之首没入了火中。而如珍宝般守卫着纯煌的蛟龙、居然没有丝毫阻拦,就这样在半空中静默地注视,巨大的双目犹如明月皎洁。
那一瞬间,他们看见银白色的火中飞散出无数幻象——
一片一片、仿佛是破碎的梦和记忆,从这颗死去几千年的头颅中散逸,然后在火光中消散湮灭,直至无痕。
一切只是一瞬,然而苏摩和白璎都是灵力超人,幻象消失的再快、也一一收入眼底。
那个瞬间、两人忽然都静默下去。
那已被斩下数千年的头颅里,保存着的、是那样的记忆?
历经千年,丝毫不曾枯萎和退色,依然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那样蓝的海,那样蓝的天,美丽得不真实。波光在头顶荡漾,眼前是无穷无尽的五彩鱼类,结队成群的优雅游弋而过;红色的珊瑚林立、其间珠光闪动;海带随着潜流起伏,仿佛舞蹈。鲛人们从海底花园中携手游过,雪白的文鳐鱼是他们的坐骑。
那样美的记忆……和她少女时期想象中的海国、一模一样。
“苏摩…那是、那是你的故乡?”白璎叹息般地低语,问身边的傀儡师。
然而那个一出生就在奴隶市场的鲛人没有回答,仰望虚空的眼睛里,有茫然的碧色。他什么都没有看见过……他们是被奴役中出生的一代。那么多年了,他的双脚、从未踏上过故土,他的眼睛,也从未看到过故乡的碧海和蓝天。
“是吧。”终于,苏摩回答了一句,茫然地看着转瞬消失的幻象。
碧海,蓝天,银沙,鲛绡明珠,采珠的鲛人少女,吞云吐雾的蛟龙,贴着水面飞翔的海鸟,在月下歌唱的鲛人,一年一度的海市,远洋的巨舟船队,船头远眺的红衣女船长……应该也是经历海天裂变的一代,然而这个先代海皇的记忆,留下的居然都是这样美丽如画,没有丝毫的阴暗或者仇恨。
那个叫做纯煌的海皇,是和他正好相反的两个人么?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两人都从一闪即逝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了熟悉的脸。
——那是白薇皇后。
那样的年轻,不过十四五岁。明朗,高爽而亮丽,如一株秀丽的白蔷薇。
帆已经扬起了,龙在天空盘旋着鼓起风。风向北吹,吹向远方的云荒大陆。大红斗篷的白衣少女站在木兰巨舟的船头,恋恋不舍地挥手,大声说着什么。站在她身侧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携着一柄样式奇异的剑——奇怪的是看不清脸。
“我会回来找你!”
在那个记忆碎片湮灭后,他们才从她的口型中隐约猜出了那句话。
不知多少年前,未谙世事的少女在离开碧落海时、曾对着鲛人皇子那样许诺;而之后呢?谁都知道便是乱离、便是战争,便是两个民族之间的征服与被征服——最后云荒一统,海国覆灭,白薇成为云荒历史记载中第一位皇后,和星尊帝一起并称“双圣”。
史籍记载,她死于三十四岁那年的深秋。至死,再也没能回到那片大海。
而在太初五年之后,那片海上漂浮满了尸体,也已经成为死海。
“鲛人是不信轮回的……”将头颅焚烧的一瞬,那双眼睛是一直闭着的,没有看。然而声音却悠远:“纯煌在六千年前就化成了海上的云,回归故土——可笑琅廊还思伤八械牧α浚耐仿土褚黄鸱庥 !?br />
在火光消失,一切恢复空白后,白薇皇后的眼睛睁开了,带着苦笑。
“皇后……真岚给我看过本纪的第十二章……”白璎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可是,可是,你很早就认识鲛人?你早年曾生活在碧落海?这些……都没有写。”
白薇皇后眼里带着淡淡的笑:“史记?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镜像中是否真实,又有谁知道?只怕照镜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模样罢。”
“就像、每次回想起那时琅难樱叶技负醪幌嘈抛约旱募且洹!?br />
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宛如乱世里陡然升起的一对星辰、璀璨夺目。
然而,那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那般强大的力量从何而来;那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尸骸归于何方。
史籍中关于这一对伟大帝后的记载甚多,然而每次他们的名字都是和重大的历史转变一起出现,其中、关于他们个人的描述,却是极少极少。
“帝与后幼时相戏,互许婚姻。帝尝谓后曰:“若得此天下,当以阿薇为妇,共享之。’”
——《往世书·星尊帝本纪·卷一》
他们幼年相识于动荡不安的云荒大陆,肩并着肩长大,彼此形影不离。她是白族人,更是南方望海郡中三大船王世家的么女,深得宠爱,自幼随父亲来往于七海诸国,十几岁已能指挥一支庞大的船队;而他,则是他们家族请来的星象师的弟子,给白家观测天文、占卜航期已有数十年。
传说开始之前,他们本皆平凡。
她虽出身富贵、但全家族亦在战乱中如履薄冰。几个兄长或在战乱中被杀、或在出海中遇难失踪,人丁寥落。她小小年纪便懂事,开始帮着父辈分担家族事务;他没有父母,不知身世,只跟着年老的师父漂流在云荒,以星象占卜为生,困顿潦倒。习剑术,研天象,刚毅沉默,有的往往是空负大志的寂寥眼神。
相识之初是如何,早已无人知晓。
但从八岁初识到三十四岁死去,一生中,她只离开过他两次。
一次,是毗陵王朝建立后在宫中待产,而星尊帝远征;另一次,则是在少女时,她出海前往羽民国,遇到海啸,在海外漂流了一年多。
那一次是他们一生中最长久的离别。她生死未卜,从未出海过的少年星象师不顾一切地找遍了四海,最后在南方极遥远的碧落海璇玑群岛上找到了失落的少女。他歃血为誓、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一步——那之后,他们果然谁也不曾再离开过谁,一直到死。
当时,空桑六部各自为王、相互之间征战不休,哀鸿遍野。而一直蛰伏在西方广漠的冰族趁机复出,想夺回大陆的控制权——一时间,整个大陆烽烟四起。
她几个兄长被征入伍,先后死于战乱,其中二哥更是卷入了党派之争、不但身死,更差点株连全族。亏了父亲用巨款各方打点,才渡过一劫。那之后,白家举家从叶城迁往望海郡,远离云荒的政治漩涡,也立下了“不许干政”的严厉家训。
他志在天下,不甘困于玑衡算筹之间做个星象师,也不甘入赘白家做一个商人,便要在这群雄逐鹿的云荒中拔剑而起;她也不是普通女子,游历中结识了诸多英雄豪杰、学来了一身本领,眼见云荒生灵涂炭,亦立下愿来,要尽一己之力、平息战乱,靖平故园。
在全家族的反对中,他不退半步,亦不解释。到得最后、是她逆了慈父、一笔勾了族谱上的名字,一剑截了长发改做男子装束,和他携剑出门,投身滚滚战火。
那一去,便是音信全无。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时白家已然在战火中寥落,船队早散了,父亲亡故,姊妹都嫁了,只剩了一个五哥苦苦支撑,靠典当度日。而幼妹和夫君得锦衣还乡,无疑让这个没落家族重现辉煌——虽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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