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西京眉头展开,嘿嘿笑了一声,弹了弹手里的光剑,刚要开口,却被那笙抢了先。

    “你讹诈人家啊?”那笙看不过眼,却发作了起来,“反正你也要带我离开这里,铺条路不过是顺手——人家的东西是拿命换来的啊!你好意思要?”

    九叔连忙上前阻拦,连连作揖:“姑娘言重了,盗宝者一贯有恩必报,若得剑圣救命之恩自然会倾尽所有报答。”

    “倾尽所有,倒是不必。”西京靠着墙,懒懒道,“我只要一样东西。”

    “剑圣请说。”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享殿里烛阴的骨架了。”西京施施然摊开一只手来,“骨节里二十四颗辟水珠,是你们拿了吧?”

    “哦……是,是!”九叔倒是没料到对方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连忙答应。

    在如山的珍宝里,比辟水珠珍贵的也不在少数,剑圣单单提出要这个倒是奇怪。

    莫离在一个皮囊里摸到了那一袋辟水珠,双手捧出,交到西京手中。

    “少了一颗。”西京只是随手掂了掂,便道。

    “还有一颗在我这儿……”闪闪红了脸,从怀里摸出一颗鸽蛋大的珠子,却有些不舍,“是……是音格尔送给我的。”

    西京笑了起来:“算了,你留着吧。反正也够了。”

    那笙气鼓鼓:“你还好意思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什么剑圣啊……吃喝嫖赌抢,无赖!”

    “哒”,声音未落,一颗珠子忽然被扔到了她手心,她下意识地握紧,抬头却看到了西京懒洋洋的笑容:“好好收着吧……将来用的着。”

    “嗯……啊?”握着辟水珠,那笙愕然。

    “笨丫头,有了这个,以后你去鲛人那儿找炎汐就方便多啦。”西京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脑壳,“我特意替你要来,真是不识好人心。”

    “哎呀!”那笙霍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满脸笑意。

    想了想,忽然又问:“可你另外拿了那么多,用来干吗呢?”

    “当然是卖啊!如果一旦赌输了,还可以用来抵债——”西京坦然张开手来,得意地,“当然,我也得自己留一颗,将来好去镜湖复国军大营,喝如意夫人酿的醉颜红。”

    “……”那笙望着这个人,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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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西京拍拍衣襟,把东西收好,站起来,“礼物也收了,该干活了!”

    盗宝者唰的退开,让出一圈地来,想看看这个空桑剑圣如何跨越面前几十丈的裂渊。听说剑圣一门技艺惊人,分光化影、斩杀妖魔无所不能——但是,除非他有浮空术,才能越过那样深不见底的裂渊吧?

    那笙也有点胆怯,望着底下沸腾的岩浆,拉了拉西京的衣角:“能……能行么?跳不过去的话,会掉下去的啊!”

    转过头望着那笙紧张的表情,西京笑起来了,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掉下去了也倒是省事,连收尸都不必了。”

    那笙更加紧张,连头顶被摸都没发现,紧紧扯着西京衣角:“那…那别下去了!我们把辟水珠还给他们好了。”

    “哈哈哈……骗你的,这点事情至少能有三种方法能解决。”西京大笑起来,转头指了指角落里不声不响探出头来的女萝,“喏,她可以随意出入地底,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从墙壁里潜行到对面,然后从那边接上断裂的索道。”

    “噢……”那笙恍然大悟,看着面无表情的,手足上还缠绕着清格勒尸体的雅燃,蹙眉道,“可是她大约不愿意帮我们的啊——另外两个法子呢?”

    西京耸肩:“一个当然就是我自己跳过去了。““另一个呢?”那笙望着翻腾着岩浆的地底,忽然觉得怀里一动——竟是那个石匣子忽然间剧烈地动了起来,里头的断足不停地踢着封印的匣子,似乎急不可待。

    “搞什么啊!”那笙嘀咕,然而手上的戒指忽然间放出一道白光,刺花了她的眼。

    “好了,快打开封印!”西京望了望前方,忽然低声断喝。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然而手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是照彻了整个漆黑的地宫!在皇天的光芒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慕士塔格绝顶上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强烈召唤,手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她不知不觉地就抬起了手臂,十指扣紧了那个匣子。

    “哒!哒!”石匣内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仿佛那断足在用尽全力挣扎。

    她的手抓住了匣的盖,上面雕刻的繁复符咒烙痛了她,然而她顾不得了,只是一味地用力掰开,用力到指节发白——“嚓”,随着内外一起用力,那个石匣上出现了裂缝。

    “打开!”西京再一次低声催促。

    那笙一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生生将石匣掰为两段!

    “唰!”就在石匣断裂的瞬间,里面一个黑影破匣而出,迅速掠去。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西京忽然伸手拿起了音格尔的长索,手腕一抖,长索便如灵蛇一样直飞出去,一下子套上了那个掠去的黑影。

    “啊……那只臭手的脚跑掉了!”那笙望着空空的匣子,失声惊呼出来,“怎么办!”

    她打开了封印,可封印里的东西却自己跑掉了,怎么对真岚交代?

    “你干吗催我去把那个匣子打开!”她气急败坏地对着他抱怨,然而,西京却只是笑,挑了挑眉毛,手腕一抖,往里用力拉了拉,似乎是卷住了什么东西:“别担心,没事的。”

    那笙还是心慌,后悔不及地跺脚。

    “丫头,乱叫什么?”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爽朗笑声,“脚好好的长回了我身上呢。”

    黯淡的甬道尽头,裂渊对面,影影绰绰浮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

    那笙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看花眼,再度揉了一下眼睛,终于大喜过望的拍手笑起来:“真岚!真岚!真的是你!是你来了么?”

    “是啊,路上遇到一点事,来得有点晚,抱歉。”真岚站在远处笑了起来,然而他的声音清晰传来,仿佛在侧,“不过,西京你在搞什么,干吗要系上一根绳?”

    “绳?”那笙一愣,却看到西京大笑起来,蓦地收紧了手里的长索。

    “喂,西京,别玩了!”剑圣的腕力不弱,然而对面那个人影却是巍然不动,有点恼羞成怒,“解开解开,牵着我干吗?又不是狗!”

    西京笑叱:“快把绳系到那边墙壁上,得拉条索道出来,这边有好多人过不来。”

    真岚愣了一下:“好多人?”

    ——星尊帝的地宫里,怎么会凭空忽然出来好多人?难怪了,如果只是带着那笙,这区区一条裂渊又怎能拦的住西京?

    “何必架桥那么费事?你就喜欢作弄我。”真岚一撇嘴,俯身以手按地面,低声念动咒语。

    喀喇一声,地底仿佛有一股力量霍然涌出,从甬道两边挤压而来,瞬间将裂开的地面重新一寸寸闭合!

    一条光洁平整的甬道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仿佛地面从未开裂过。

    一群盗宝者都被惊呆了,不敢相信地望着前方甬道那一袭飘然而来的黑色斗篷。

    “啊……是盗宝者?难怪。”那个披着及地黑色斗篷的男子走过来,看见了第二玄室里的一群人,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望了望带头的莫离和九叔,“连星尊大帝的墓都敢盗,西荒人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啊。”

    真岚行动绝无一丝声响,竟是不见如何动作,便悄然欺近了十几丈。

    “呀,你别生他们的气!”那笙忽然想起这里是空桑人的王陵,连忙将闪闪拉到身后,拦在前方,“他们也只不过想拿点东西,绝没有动你祖宗的灵柩!”

    莫离看在眼里,心里打了个忽棱:来人高深莫测,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然而这边他打定了主意不招惹,那边忽然就起了一声尖利的呼叫,几乎刺破所有人的耳膜。一个声音狂怒地叫起来了:“什么?是琅羌一锏淖铀铮俊?br />
    声音未落,雪白的光如同利剑刺到,瞬地就直取来人的心脏!

    闪闪和那笙失声惊呼,眼看着雅燃手臂暴长,忽然发难,向着真岚下了杀手。

    “小心!”西京反手拔剑,剑芒吞吐而出,直切向雅燃的手臂——然而毕竟晚了一步,女萝的身体可以随意伸缩,快捷无比,在他切断那只手的时候,雅燃已然从心脏部位洞穿了真岚的身体。然后,那只断腕才颓然跌落。

    真岚退了一步,看着那只手掉到地上——手上没有一丝血迹。

    “怎么会?”雅燃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怔怔望着地上那只手,又抬起头望了望真岚破了一个洞的胸口,那里面空无一物,“你……你的身体呢?”

    “在另外一处。”真岚望着这个女萝,也惊讶于这个鲛人不亚于苏摩的绝世容貌——今天怎么了,居然尽是遇到这些美得有些违反常理的东西?这样美丽的鲛人,出现在先祖的墓地里,似乎隐隐让人觉得一种不祥。

    “是六合封印?”雅燃忽然间明白过来,脱口而出。

    真岚脸色瞬地一变——这个地宫鲛人,居然能说出“六合封印”这四个字!

    他本以为除了冰族的智者,天下再也无人知晓这个可以封印帝王之血的秘密。

    “天啊……真的有人用了六合封印来镇住了帝王之血?有谁能做得到这样!”雅燃喃喃低语,脸色复杂,忽地大笑起来,“报应啊!星尊帝的子孙,终于还是被车裂!空桑亡了么?告诉我,空桑亡了么?!”

    “是的,空桑一百年前已然亡国。”真岚低声回答,“如今统治云荒的是……”

    “啊哈哈哈哈!亡了!亡了!”根本没听他说后面的,雅燃爆发出了一阵可怖的大笑。那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室里,仿佛瞬间有无数幽灵在回应着。

    亡了——亡了——亡了。

    她尽情地笑着,仿佛要将数千年来积累的仇恨和恶毒在瞬间抒发殆尽。所有人都被她这一番大笑惊住,谁也不敢打断她。雅燃一直的笑,一直的笑,直到那笙忍受不住掩上了耳朵,惊惧地躲到西京背后。

    “她……她疯了么?”那笙怯生生地问。

    西京默默摇头,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疯狂大笑的鲛人。

    那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终于慢慢停止,雅燃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地俯下身去,扬起断腕,地上那只手蓦然反跳而起,准确地接回到了滴血的腕口上。

    雅燃伸出赤红色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圈,手腕随即平复如初。

    笑了那一场,她仿佛有什么地方悄然改变了。

    仿佛是积累在体内的怨气终于尽情的发泄完毕,她整个人开始变得平静,不再一味的歇斯底里。雅燃冷笑着看了一眼西京:“你方才信誓旦旦的说可以解开我身上的血咒,莫非就是想让这个人来出手?”

    星尊帝的血咒,只有身负帝王之血的人才能再度解开。

    “是我的高祖封印了你?”真岚霍然明白过来——在地底下被囚禁了七千年,怎能不让人发疯!他眼里有沉痛的神色掠过,踏上一步,伸出手来:“我替你解开吧。”

    “不!”雅燃触电般地后退,“我不要出去!”

    她望着黑沉沉的墓,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我再也不要出去……出去了,外面也不再是有我位置的世界。我做了那样的事,活该腐烂在地底。”

    她平静地说着,忽然间就从地底的紫河车里全部脱离出来,坐到了玄室黑曜石的地面上,盘膝端坐,舒开手,开始整理自己水草般的蓝色长发。

    她的身体白皙如玉,完全没有在地底困了七千年的衰朽模样。

    “哎呀!”那笙叫了起来,发现雅燃的身体竟然渐渐变得透明。

    “不要惊讶……我本来早已死了,只是灵魂被拘禁,才不能从这个皮囊里解脱。”她坐在第二玄室的地面上,整理自己的容妆,爱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只是靠着怨气支持到如今的……我只想看着星尊帝的王朝怎样灭亡!”

    顿了顿,她嫣然一笑:“如今,我总算如愿以偿。”

    这样盈盈地说着,她的身体越来越淡薄,几乎要化为一个影子融入黑暗。

    “……”真岚一时间无语。空桑历史上充满了血腥的镇压和征服,其间不知道造成了多少无辜的亡灵,那样的怨气、即使千年之后也不曾真的消亡。

    在那样的重压之下他几乎是无话可说,只问:“你是谁?怎么知道的六合封印?”

    那个鲛人女子端坐在玄室内,慢慢梳理好了自己的长发,将自己的容妆理了又理,终于仿佛心愿了结,抬起头对着所有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