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而如今,神为什么要赐予自己力量、却放自己回归于云荒?
——而创世神……那个有着幻化万物力量的神之右手,为何始终站在冰国一方?难道真的是被长久地供奉在奢华的离天宫内,高高在上的神早已舍弃了其余六国遗民?
——神赐予他生命、力量、自由;拯救他、造就他,到头来,却要和他为敌?难道将来某一日、当他和族人一起杀入冰国的帝都伽蓝城,就要不得不和神决战?交在他手上的那把剑,到最后还是要挥向造就它的人?
“神!”终于忍不住,剑士在门外停住,转身单膝跪倒,“为什么要留在离天宫?这个云荒如今怎样,您不会不知道吧?冰国人如今比破坏神还苛酷!那是您当初创造云荒时所希望看到的么?”
“怀仞。”门内的玉座上,那个孩童状的创世神微笑起来了,似乎丝毫不奇怪剑士的去而复返。眼睛是漆黑没有表情的,幽深看不见底,“你想说什么?”
“请神离开离天宫,一起去空寂之山、阻止破坏神复活!”顿了顿,剑士终于开口,“怀仞不敢奢望神庇佑遗民,但求神至少兼爱天下人,让我们和冰国公平地逐鹿云荒!”
“怀仞,你很会说话。”许久,创世神微笑着,却是回答着丝毫不相关的话。
“神。”不明白那双漆黑眸子背后的想法,怀仞握剑低语。
“‘冰国人如今比破坏神还苛酷’——说得很对。”沉默片刻,女童的手轻轻敲着棋盘,将那个“王”拿起,仔细端详,“哈,你们人类是不是都以为封印了我哥哥就万事大吉?从此可以安然享受无止境的繁华——只要我不停地造出万物以养人?”
将那枚虚幻的棋子拿在手里,右手只是微微一动、便变成了一把滴血的剑!
“错了。天地有自己的生长和毁灭的微妙平衡——绝对的繁华只会带来更多的破坏和杀戮,”流血的长剑悬浮在神的右手指尖,孩童纯黑的眼睛里有冰与雪的表情,那种凌驾万物之上的语气、陪伴多年的怀仞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们七国当年联手封印了我哥哥,便以为安享富贵——没想到最后,冰国人却自己成了破坏神。你们一手造成的后果,不能怪谁。”
“可是当年破坏神不是也禁锢了你?所以七国才联手和他作战!”玄锋却是冲口叫了起来,不服气,“后来御风皇帝也不是借助了你的力量,才封印了破坏神?你别推得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玄锋!”怀仞低叱同门,却听到神轻轻笑了起来:“更伶牙俐齿嘛——剑圣门下,怎么个个都像是辩士?”
顿了顿,不等怀仞开口,创世神手指一捻,剑和棋一起消失。
“哥哥野心膨胀,禁锢我、妄图毁灭天地间的一切——那是不对。天地的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无论神还是魔。”女童冷然回答,漆黑瞳孔忽然发出幽冷的光,右手在空中划过,空白的庭院刹那恢复了生机,“所以,我接受了当时御风的请求、帮助他打败了我哥哥——但我只是想恢复平衡。然而七国生怕我哥哥再度破坏云荒,居然擅自在空寂之山上设立了结界、封印了我哥哥!”
“怎么可能?”怀仞不可思议地喃喃脱口,“御风皇帝居然敢违背神的意愿?”
“人和神之间、并非不可逾越。”神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金甲佩剑的怀仞,“那时候我和哥哥剧战后元气衰竭——而御风……御风啊,我给予了他太多的力量——多到超越了一个‘人’所该拥有的。”
说到这里,女童苍白的脸上有奇异的笑,低声:“怀仞,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御风呢?”
剑士浑身一震,然而不等他开口回答,神漠然说了下去:“封印破坏神,动用了天下的力量,当时衰弱的我暂时无力打开集天下人之力而成的封印。御风雄才伟略、依仗我赐予他的力量将云荒统一。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想起冰国统一天下后遗民的遭遇,玄锋剑眉一轩,怒意不可抑制。
“你先不要急着反驳——”神冷冷,反问刺客,“我问你,御风皇帝在位的时候、可曾有半点亏待六国百姓?”
“……”刚要开口的玄锋被那么一反问,刹那哑口无言。
虽然痛恨冰国人,然而无论如何,从故老相传的说法中、的确那个云荒第一位的帝王,不曾有半点亏待六国遗民、对天下一视同仁。在开国皇帝在位的几十年里,云荒大地出现了空前的繁荣,不仅是冰国人、就是六国遗民都生活的丰衣足食。
“可御风皇帝死后、那个该死的元老院建立起来,我们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玄锋顿了顿,还是不平地叫了起来,“两百多年了!多少次的镇压和屠杀?难道创世神你就没看到那些血么?你被供养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地方,是不是都听不见那些哭声了?”
“我说过,‘生’和‘灭’的力量在天地间总是要保持均衡。我哥哥被封印,那么必然有另一种力量来完成毁灭。”然而那样激奋的责问没有让神有丝毫动容,女童冷然平静地陈述,将手指收回,刹那六合又成了一张白纸,“当年,你们七国人贪图荣华安逸、不顾我的警告将哥哥封印——这就是后果。”
“神,您要惩罚世人么?”那样冷漠的语气,让怀仞忍不住震了一下,抬头,忽然豁出来什么都不顾,一口气将心里长久的怀疑说了出来,“——但是那么多年住在这个离天宫、虽然有无数人服侍供奉……您也未必快乐吧?您日夜不停地创造,以弥补冰国造成的越来越大的灾害。您耗费着太多的力量,所以外表一直维持在如今女童的形貌上——看着如今的云荒,您真的觉得无所谓么?”
剑士的进言令女童漆黑的眼睛里蓦然有一丝冷光,创世神眉尖一挑,忽然冷笑:“真是大胆啊……居然敢窥测神的心意?怀仞,这些年来,是不是教给你的太多了?”
怀仞不敢回答,却只是低下头:“请神改变这个云荒吧!”
创世神没有回答,空白宽敞得近乎可怕的离天宫内,绝对的安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不知道为何,九重门外一直安静,居然没有任何一位长老带着侍卫到来。侍卫的血还在空气中弥漫,破碎的墙和门堆了一地。
“没有我,你就不能扭转这个乾坤了么?”忽然间,女童细细的声音响起来了,手按在剑士的肩膀上,将另一只右手覆上他的额头,“五十年来,我教会了你那么多——几乎比我当年教给御风都多……他能做到的,你不会做不到。”
“神?”怀仞震惊地抬起头,却对上了那双幽黑的瞳子,“您让我……让我……”
“人世有自己的流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七国的事情,要由你们去解决。”创世神脸上有着智者般深邃的表情,苍白的小手覆盖在剑士高高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六芒星烙印,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是时候了……怀仞,我留了你那么久,能给予你的都已经给予你——你的力量、已经是‘人’的极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莫要象御风一样、逆了我的心意。”
“神,你是要怀仞当皇帝么?!”玄锋看得发呆,此刻猛然明白过来,心直口快地喊了起来,眼神欢跃,“你给他额头印上了那个印记——那和御风皇帝额上的印记一模一样!你是说怀仞的力量、足够当上云荒的皇帝是不是?”
创世神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收起了右手:“我只是把他的力量还给他。”
“前辈!我们快去空寂之山!”玄锋欢喜地跳了起来,便去拉怀仞的手,迫不及待,“快去和六国遗民说这个好消息!神说幽国人要成为新的帝王!这个云荒……这个云荒,就算六长老都不是你的对手!”
被同门拉起,然而金甲剑士却没有离去,忽然转身,迟疑地担忧:“神,去了空寂之山,您希望我……希望我怎么做呢?要我打开封印,把破坏神释放出来么?但以您现在的力量,能不能和破坏神抗衡?”
“哥哥被封印了三百年,应该已经极度衰弱……”女童脸上忽然有看不懂的伤感,“我想、随着力量的衰竭,他可能萎缩到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了吧?我不会怕他。”
怀仞长长舒了口气,握剑转身,最后行了一礼:“一切如神所愿。”
“去吧。”小手轻轻伸出来,指向重重宫门外依稀可见的天空,“六长老已经全赶到空寂之山了——你若去得迟了,恐怕六国的精英早已全灭。”
“什么?!”玄锋和怀仞同时脱口,刹那间,两人都明白了今日九重门的守卫为何如此单薄,而为何那么久了也不见六长老出现。黑衣刺客更是震惊:“六长老早去了空寂之山?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怎么不会知道?”创世神微笑起来,眼睛看不见底,“六长老虽然没有我这样的洞察力——但人世有自己的规则。遗民里面、不会没有叛徒。并不是每个人都象你和怀仞。”
“可是……既然元老院得知了这个‘破天’的计划,为什么玄锋还能闯到这里?”在乍闻噩耗的刹那,怀仞却比玄锋清醒——或许,只是多年的疏离、让他对于族人和遗民有了些旁观的从容,“离天宫,不应该也有相应的防备么?”
“当然有。”创世神微笑起来,手指轻轻点出,指向少年刺客,“不过,如若我要保护某个人,长老们就算布置了再多的守卫也是不堪一击。”
“神!”陡然明白玄锋是如何直闯九重门的,怀仞脱口低呼,不知如何说好。
“我一直在等待。”黑色的瞳子里神光离合,却看不到底,“时间或许到了。”
“前辈,我们快走!”那样的话让玄锋心如坠冰窟,他一拉怀仞,反身便走。
怀仞和同门向着门外奔去,几步就冲到了白玉门外——然而刹那他感觉额头如同裂开般疼痛,仿佛有什么屏障瞬间被融化了,脑里有奇异的声音和图象翻涌而出。他隐约听到一个人在说话,感觉到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那是……那是什么?那都是什么?!
“前辈?”感觉到了怀仞的迟疑,玄锋惊讶地抬起头看他,忽然间惊呼,“你额头上!那个印记、那个印记在发光!你没事吧?”
“神!”然而怀仞没有理睬同门的惊呼,只是在门口立定,蓦然转身定定看着玉座上那个黑瞳的女童,神色刹那万变,“神?”
“呵……”不知为何,创世神脸上同时掠过奇异的微笑,“想起什么了?”
“神!”忽然间金色的风掠过空旷的庭院,在玄锋尚未反应过来的刹那,怀仞已经扑到了玉座前,抱起了那个女童,神色恍惚之间已经没有顾上使用敬称,“我带你走!不要留在这个离天宫里……跟我离开吧!”
“你知道我无法离开这里。”玄锋目瞪口呆,然而创世神没有半丝惊讶,只是平静地回答,“你也知道是什么让我无法离开。”
“饶恕我……饶恕我!”怀仞忽然间捧住了头,跪倒在神面前,手指缝里透出额心烙印的光,那个刹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汹涌而来的记忆让他几近失声,“神,宽恕我。”
“我宽恕你。”女童微笑起来了,垂下手按在剑士的肩上,安静,“我早就宽恕了你——只是你自己无法宽恕自己吧,御风?……所以几生几世了,还要回到这里来。”
那样轻柔的称呼如同梦幻般吐出,在那只幻化万物的手按在他肩上的刹那,无数记忆的碎片随着汹涌的洪流从潜藏的心底涌出——那是多少年前尘封的回忆?若不是额上那个封印再度的打开,自己一定是永远不会再想起来……一切终于都恍然明白了。
当年血战力竭、在第九重门外倒下时,看到门内玉座上那个孩子漆黑的眼睛,自己刹那间为何竟然有那样的震惊;而创世神——那个漠然凌驾于云荒变动之上的神袛,为何会出手干扰人世,从六长老手里救下区区一个幽国的刺客;甚或、在这样长久的幽禁岁月里,为何自己心里从未感觉过烦躁和绝望,只是平静安然,平静中甚至感到隐秘的欣悦和满足。
一切,原来就是如此——他便是御风皇帝。是他禁锢了创世神。
而将神留在离天宫内、便是他前世不顾一切的愿望。
-渎神者-
“怎么、怎么了?”那样突然的转变,让幽国年轻的刺客大吃一惊,只看着怀仞忽然间跪倒在玉座前,用手捂住额头、语无伦次地请求宽恕,玄锋脱口惊呼,“前辈,你怎么了?”
是中了什么术法?——神又耍了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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