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人的悲剧,是整个社会的悲剧,是制度下必然的结果。现代的人已经明白实质正义之外还须有程序正义的道理,以非正义的手段来追求正义的结果,最终只是缘木求鱼。但是夏语冰那样生活在皇权时代的人是很难懂得这一点的。他已经付出了个人的代价,可他所生存的社会还没有……
剑为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而拔,呵呵,剑客有这种觉悟已经很好了——比空洞的“为国为民”好得多。
其实侠本身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所谓以武犯禁,正常的秩序是容不得侠的。侠客以自己的道德判断凌驾于普遍规范之上,反映了世人对于自由的梦想。但是如果一个侠客有足够的自醒意识,早晚会面临郭靖在华山上的道德困境。象洪七公那样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自信的大侠是很可怕的。
侠以非常规手段追求自己的正义,比夏语冰其实五十步与百步而已。只是身处他们的时代环境,因为正当的社会救济途径无法依靠,他们的选择也就无可厚非了。
外传之一:六合书·讲武堂
一、
帝都的夏季依然是清爽的。风从四周吹来,带来镜湖上令人舒爽的凉气。
而三重城最内那一层里,高高的伽蓝白塔底下,讲武堂内的气氛却是一如既往的肃杀宁静。尽管这里出入的都是生气勃勃的少年精英,可整个庞大的讲武堂里,似乎没有丝毫的空气流动。
沧流帝国建国以来走的便是重武轻文之路,征天军团、镇野军团和靖海军团分别掌握着庞大的兵力,坐镇四方。多年来,从门阀贵族到平民百姓,多以从军作为晋身宦途之门。而这座位于帝都、由巫彭元帅一手建立的讲武堂,便是帝国内唯一给军团培养合格战士的学堂。这个方圆不过十顷的讲武堂、百年来出过无数闪耀将星,至今每一年依然云集了冰族中最优秀的少年。其中除了门阀贵族子弟外、也有极少数的平民。
此刻是正午时分,讲武堂内的子弟都在偏厅里用膳。一眼望去,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每一个少年都穿着同款的黑色衣衫,嵌着银边、简洁大方。面前的菜式都是一样的,甚至每个人下筷的频率都基本相同。大家以一贯安静迅捷的速度吃着这一顿饭,不苟言笑地面对面坐着,相互间并不交谈,铁筷和瓷器之间也被要求不能发出丝毫声响。
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和那些生气勃勃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
讲武堂惯例,午间用膳和休息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休息后,便是下一堂授课开始。
他躲开了大家,一个人坐在水榭中。反正……那些贵族出身的同伴们也是不屑于和他同桌的。仿佛觉得窒息,他忍不住烦躁地扯开衣衫的领口,不做声地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起下午就要接着开始的技击训练,他勉力拿起筷子。可闪电般接踵而来的胃部痉挛、让他再度重重拍下了筷子,苍白着脸将饭菜连着盘子推到一边。
少年将头埋在手里,大口的喘息,发现自己手心居然已经满是冷汗。
“怎么了,冶陵?”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身后有人轻声发问,“吃不下?”
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年霍然一惊,在那只手按上肩膀的刹那、全身肌肉都紧绷了。来不及想、足尖一点地面,坐着的少年没有直起身子就向前平掠出去。当距离刚够一臂的刹那、他的手按在左腰侧,铮然拔剑,反削,急点在身后来人的颈侧。
“啧啧,干什么?”指间夹住了剑尖,竖起手指的戎装男子皱眉,“你太紧张了。”
“啊?承训校尉……”挥剑后才回头、黑衫少年愣了愣,脱口。仿佛知道自己又冒失了,那个叫做冶陵的少年讷讷收剑,垂头站到了那个二十七八岁的戎装男子面前,苍白着脸低声道:“对不起。冒犯了。”
“吃不下饭?”那个戎装军人却笑起来了,看了看完好的饭菜,狭长的眼睛眯成一线,“下午就要和少将交手了啊。这么紧张?”
“禀校尉,我……我……”冶陵的头更低,终于坦白承认,“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应对方法……剑术,我是一定赢不了的。如果空手搏击上努力一点,或许……。”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那个叫承训的戎装男子继续饶有兴趣地笑,然而眯起的眼里却有冷光闪动,打量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不过是一堂技击讲授课而已,不是出科考试,也不是什么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战斗。你只要尽力表现即可。快点吃饭!不吃东西、下午你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是。”冶陵低头答应着,坐下大口吃饭。然而紧蹙的眉头始终拧在一起、不曾放松。显然还是没有什么胃口,每咽下一口他就皱一下眉头。
狭长的眼睛里始终闪动着光,承训校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因为紧张而脸色发白的少年。
这个来自于铁城的孩子今年才十六岁……平民出身的子弟、获得讲武堂第一名是极为少见的——除了十年前的云焕少将。然而冶陵进入讲武堂三年来,却样样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空手搏击第一、剑术第三、马术第四、策论第二……虽然有些方面并不能拔得头筹,然而极其均衡的发展、让他每一年依旧都成为当仁不让的第一。
而这一次,从征天军团里前来指导的少将们,便要和讲武堂即将出科的佼佼者们交手。
这是学满三年后、每个讲武堂子弟们在出科前必经的一个步骤。
“不要吃太饱,一个时辰后就要开始比试了……胃里太饱会影响灵活度。”看着冶陵似乎是和食物搏杀一般、大口吞咽着饭菜,承训校尉忍不住摇头,“特别是、如果遇到的是飞廉少将的话,你稍微反应慢的一点点、便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打落。”
“飞廉少将?”冶陵吃了一惊,不再吞食,睁大了眼睛,“他…他这次也来?”
“是啊。”承训校尉点头微笑,“被誉为‘风神’的飞廉少将,这次也是要来讲武堂和在读子弟们切磋的——这是帝都的命令。”
冶陵怔住,讷讷,掩不住一脸的失望:“不是说……这次来的是云焕少将么?”
“云焕少将?”承训校尉看着自己的弟子,略微有点吃惊,“你希望和他交手?”
少年没有回答,脸色发白地咬着嘴角、将目光投向如洗的碧空。许久,才中气不足地说了一句:“我要打败他……我一定要打败他。”
什么?承训校尉大吃一惊,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要打败云焕少将?
这个孩子……他三年来亲手教导的平民孩子,居然有着这样惊人的胆气和决心。
-
仿佛被触发了什么回忆,承训校尉怔在原地,定定看着讲武堂前那一棵开花的桫椤树——他依稀还记得当年暮色中的桫椤树下、那纵横凌厉的剑光。虽然是无意路过瞥见,那样的剑技曾让当时自负的他目瞪口呆,怔立良久。
又是一年桫椤花开。而云焕从这个讲武堂离去、已经六年了啊……
那个被元帅亲口封以“破军”称号的云焕少将,如今年仅二十四岁,虽然出身平民,却是三军中目前公认的第一高手。从少年时期就读讲武堂开始、这位破军少将就从未一败。出科考之时更是力挫同科的飞廉而夺冠,从而引起了巫彭元帅的注意,被直接留在了征天军团最重要的钧天部中,镇守帝都直至如今。
而近几年来,由于云家长姐云烛得到了帝国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的宠幸,被封为“巫真”,云家从此由一介平民一跃跻身于十大门阀贵族之中——云焕少将的权势更是炙手可热。
那是平步青云的一条路,让所有同僚既羡又妒,包括曾经同一科出身的他。
他虽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势微,除了一个门阀的名头没有任何可以背景。所以出科后,虽然没有向平民同窗那样大都被充入镇野、靖海两个军团,发落到属国去戍边,却也无法进入军中地位最高的征天军团——因为空手搏击成绩惊人,他被留任在讲武堂里担任校尉——一个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职位。
在讲武堂的时候、云焕也是如眼前这个平民少年一样落落寡合的,用餐休息都不和大家一起,一个人在水榭里对着天空发呆。就算是有人试图去邀请他加入,也会被冷淡而有礼的拒绝。那样的脾气是无法赢得大家喜爱的,直至出科考试结束后、各有去处的同窗们聚在一起喝告别酒,也没有忘了对那个缺席的家伙发表不满——
“那个云焕……什么破军少将啊,完全是靠着他姐姐的裙带关系才爬那么快!”
“巫彭大人如果不提携他,说不定这个家伙还在铁城打铁——不,在沙蛮子里面打滚呢!不知道巫彭元帅看中了他哪点……不会是脸长得俊秀吧?”
“呵呵,整个云家不就是凭着那一点出众?”
“就是就是……你们说说看,飞廉哪点比他差了?人聪明,还是国务大臣的外甥,出身比云焕高贵多了!如果不是出科考的时候被对手暗算、三军之首的应该是他了!是不是?”
四周轰然一片应合。或许因为飞廉同时在座,大家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
国务大臣巫朗和三军元帅巫彭,一直是同掌帝国的两大柱石。自从二十年前,前任巫真被灭族之后,两大世家的更是威慑朝野,从宦的、都归了国务大臣门下;从军的,则大都自认是巫彭元帅的门生。然而文武两大柱石之间,却也是明争暗斗了几十年。
而云家正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云焕此刻得势,在国务大臣一党看来、便是日后的心腹隐患了。
虽然顾忌云家炙手可热的权势、对新贵不敢有当面的讥刺,可背地里同僚聚会时,交头接耳的都是交换着这样的话题,面上难掩轻蔑之色——毕竟,相对于已有百年根基的其余九大门阀来说,新兴的“巫真”云家是眼中之刺,却是轻易不能触动的。
——毕竟目下在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身边侍奉的、是云家长姐云烛。
那时候他作为留任讲武堂的校尉、在茶楼雅座和众同僚小聚,听着这些诋毁,心里也隐隐有些快意。然而不知为何没有随声附和——或许是因为他曾亲眼看过云焕的身手。那样显然是超出同窗一大截的惊人水准镇住了他、让他至今也不敢昧着良心随口臧否。
“大家好兴致啊……”那个时候,雅座一角忽然有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嘈杂,伴随着无聊的嘟囔声,“嘴皮子磨再多也不能见分晓。有这个功夫,不如在座公推一位出来、去找云焕一决高下吧!如何?”
他和其余人都怔住,回头看着那个突发格格不入言论的同僚。
年轻的军人从歌姬的手上拿葡萄吃着,慵懒地斜眼看着旁边的同伴们。分明是讥刺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几乎能让人相信是真诚的表情,看着发怔的同伴,微笑着:“既然大家觉得云焕那家伙除了外貌之外毫无长处,不如提着剑去了结他算了。”
“呃……飞廉?”显然想不到这个刚刚败在云焕剑下的同僚会这么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一直沉默旁听的他——也是觉得飞廉出科考败于云焕剑下可能心里正不舒服,大家方才都趁机贬讽云焕,以博这个国务大臣外甥的高兴。
没想到听了半天,当事人居然是用这种态度调侃着发话。
“如果飞廉你出马、云焕那小子哪敢嚣张?”为首的长麓有些尴尬地笑。
飞廉和身边的歌姬微笑谈天,懒懒:“我不是他对手——你们也看见了,我前日已输在他剑下。”
“那是云焕出违反规矩!”一提起那件事,所有贵族子弟都愤愤不平起来,“居然在比试中用出了邪魔外道的剑法!讲武堂里规定了不许使用非授课教导的剑术,而他居然无视这个规则——真不知道巫彭元帅为何偏袒他判他胜出!”
讲武堂中本是贵族门阀子弟的天下,三年来多次见云焕一介平民少年大出风头,大家心里早已暗自不爽。作为最后一战的出科考、所有人暗自希望和云焕并称“双璧”的飞廉能杀杀他的威风,却不料最后一轮剑术比试中,飞廉依然输在了奇招突现的云焕手下。
“嘁!在沙场上,杀人前谁还管你用的是什么剑术?”缓缓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案上,飞廉依然是懒洋洋,眉目间有贵族子弟惯有的散漫雍容,声音却一变、严肃起来,“那一招的确是无懈可击!你们哪一个敢站出来说自己能是云焕的对手?输了就是输了,在这里女人一样唠唠叨叨干吗?”
雍容懒散的贵公子眼神陡然凝聚,隐约有冷芒闪现,逼视着一干喧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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