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在这里女人一样唠唠叨叨干吗?”
雍容懒散的贵公子眼神陡然凝聚,隐约有冷芒闪现,逼视着一干喧嚣的同僚。
所有拿着酒杯嘻嘻哈哈的贵族子弟悚然一惊,忽然间有点尴尬地沉默下去。
飞廉他……是在维护云焕么?难道这两个立场不同、出身迥异、在外人看来似乎命里注定要成为对头的年轻人,内心里并不是如旁人所想的相互嫉恨?
当时,不被重视的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暗自纳闷。
“怎么,要不要一起去叶城的博雅轩里喝茶听曲?”那一天大家不欢而散,正准备随众退出的他忽然被叫住了。回过头,看到的却是那个飞廉少将悠闲亲切的笑,对着他晃晃酒杯:“那里的鲛人歌舞很出名哦!我请客。”
无法推辞来自国务大臣外甥的邀请,他微微一怔后点了点头。
那之后他和飞廉就来往得多了起来,不仅军务之余一起出去游玩笑闹、飞廉还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舅舅以及一干重臣。身边的同僚嘴里不说、背地里都在暗自嘀咕,说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子怎么就搭上了这棵大树。
然而不知为何、飞廉虽然引他为知己,却始终不曾动用关系将他从讲武堂校尉这个虚职上调离,谋求更好的职位——虽然他一再暗示过自己的不得志。后来明白了飞廉没有那个心后,他就没有再多说,默默安心地教导着子弟们。
然而云焕……那个似乎是永远笼罩在贵族子弟头上阴影的云焕,出了讲武堂后几年来一直平步青云,事事都抢在出身更高的飞廉前头。连提升少将,都比飞廉快了一年。
他不是没有留意过这两个同窗之间的奇妙关系的。
虽然飞廉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云焕,然而那之后他们之间却一直淡漠。到后来,云焕飞廉先后升任少将,然而朝堂之上相见依然没有半句话,下了朝偶然街上碰见、也不曾见两人停步寒暄过。
两人一起出现的唯一机会、就是每三年一度的讲武堂出科考试。
到那时、按照军中惯例,新晋升少将云焕和飞廉必须作为军团战士回来,考察新一届讲武堂出科子弟的身手,最后更要联袂主持比试。
然而……几乎所有讲武堂里的年轻子弟,都祈祷着不要轮上和云焕少将交手吧?
前两次的出科比试中,已经有两位数的子弟惨败在云焕剑下。
——虽然出于门阀间的表面礼节、桀骜如云焕也不至于笨到真的下手重伤年轻贵族子弟,然而在他剑下败北却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勇冠三军的少将作风坚决酷烈,根本不会给对手留一分情面,更不会让对方有体面的下台机会,似乎是猫捉老鼠一样,非要生生逼出每个人体内最后一分潜能才罢休。
所有和他交手过的讲武堂子弟、到最后都筋疲力尽地被人扛下去的,无一例外。有些下手重一点的,甚至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而这个同样平民出身的少年、居然敢放言说期待着在比试里打败云焕少将?
承训校尉看着因为紧张而脸色苍白的冶陵,心里有些微喟叹。
“不用失望,云焕少将这次也来了……或许你能轮到和他对垒。”拍了拍冶陵的肩膀,他安慰,“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去好好休息吧。下午固然不算正式比试,可如果输的太迅速、可也是不大好。”
——作为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菁英、讲武堂这一次排位第一的冶陵,如果轻易被云焕放倒了,他这个教导者的脸往哪里放?
“校尉放心。无论哪一项,无论和谁交手,弟子必然能支撑过一百招。”冶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少年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璀璨的光,令人无法小觑。
隐约之间,居然有点像八年前云焕那家伙的眼神呢……
承训校尉若有所思地拍拍冶陵得肩膀,走开。
看来,下午比武场上必然有一场激烈的好戏了——他得先去找飞廉通融一下才行。
―二、
后堂里的气氛和偏厅一样的安静凝滞。
虽然在座的五位有老有少、身上穿着的也是少将的服装,但一样和偏厅里那些用膳的少年一样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各自埋首翻阅着架子上陈列的案卷。今年这一行接到元帅命令、从军团来到讲武堂负责出科考的五位将军里有三老二少,都是少将的职位,却分别来自于征天、镇野、靖海三个不同的军团。
而其中最年轻的两位:云焕和飞廉,却是来自于三军中地位最高的征天军团。
“噫……二十战十九胜?”沉默中,忽然有忍不住的低呼打破了安静。
其余三个同来的军官似乎被惊醒、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失声的青年同僚。只有坐在窗边的另一个年轻将军没有动,依旧翻阅着自己手头的宗卷,看着上面写着的、下午即将和他交手的年轻子弟名册——他只管自己手上负责的东西,别人如何、似乎全无挂怀。
“飞廉少将,怎么?”一个四十许的中年将军转首发问,态度恭谨。
那个年轻将军有着冰族特有的淡金发色和冰蓝眼眸,薄唇直鼻,肤色苍白,隐约间竟似能看到淡蓝色的血脉,那样带着散淡病弱的气质、一望而知便是出自门阀世家。身为国务大臣巫朗外甥的飞廉少将,被誉为帝都“贵族中的贵族”——然而和文弱优雅外表相反、少年时没有进入文职一途,却出人意外地投入了军队,并以此成名。
飞廉看着自己手里的宗卷,脸色不自禁的透出惊讶来:“云焕你快来看,二十战十九胜,这个孩子居然平了你当年的记录!三年来在赤手搏击一项里、只输了一场!”
“哦。”靠窗的云焕少将依旧没有抬头,淡然,“这要看他同窗的水准了。”
——如果遇到的是相对平庸的同窗,稍微优秀一点的子弟百战百胜也有可能吧?
“可他剑术排第三——射箭第二、马术第四、策论第二……算下来,步战综合排在第一位,马战也是第一,水战稍微弱一点,也是第二,”飞廉却继续看着宗卷,急速念下来,一边看一边蹙眉,“十位校尉全部给了他甲等的成绩,并附上联名荐书。”
云焕微微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回答。
“看上去,竟比你当初都要厉害呢。”飞廉笑起来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这次居然碰到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子弟,倒是难得——更难得的,是他和你一样也是平民出身,来自铁城,还是一个里坊的——你也是永阳坊出来的,是吧?”
窗边的少将霍然回头。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芒甚至让飞廉都噤口。
“永阳坊?”云焕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从胸臆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带着某种看不到底的空洞,停了片刻后,他终于转头回去,看着窗外,问,“他叫什么名字?”
“冶陵。”飞廉脸上恢复了常色,合上宗卷,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窗边那个挺拔的侧影不易觉察地一震。云焕漠然回答:“没什么。”
飞廉还想继续问,然而看到在座另外三位将军探究的眼神、终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翻起了宗卷。
“哒哒哒。”门上忽然传来极轻的三声叩响,后堂一干将军蓦然抬头。
来的却是讲武堂负责这次出科考的承训校尉,单膝跪地。
“似乎尚未到下场时间罢?”旁边年长的长麓少将微微一怔,看了看沙漏。
“不,属下有事禀告飞廉少将。”承训校尉低着头,恭谨地回答——沧流军令严格,低一级的军人不许在长官面前抬头。虽然出了军营是好友,然而军中的规矩却是寸步逾越不得。
“哦?那我出去一下。”飞廉略微有些意外,看了看旁边四位同僚,点头招呼。
三位年长的同僚微笑着点头,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猜疑的光,看看承训、又看看飞廉,似乎在想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云焕没有抬头看,一直自顾自地翻看手中的案卷。
出到堂外,一直走了一箭之地。到了那棵桫椤树下飞廉才透了口气,问:“何事?”
顿了顿,又笑:“行了行了,别总低着头,这里又没人看见。”
“现在还是在军中——承训不敢违反帝国军律第二条。”承训校尉却是始终低着头,不敢平视高自己三级的好友。
飞廉怔了一下,抬手轻轻拍着着桫椤树粗糙的枝干,低声问:“何事?”
承训向来为人谨小慎微、这次忽然逾了常例把自己叫到外头来,只怕有要紧事情。
“下午的技击课上,云焕少将的对手是谁?”承训校尉低头问。
飞廉眉头一挑,有些惊讶似的看着好友:“就为这个?我怎么知道……云焕那家伙向来不喜欢别人问自己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去问他这种问题。”
承训校尉顿住了,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我有个叫做冶陵的子弟,不知……”
“冶陵?”脱口低呼的是飞廉,“那个排位在第一的冶陵?你教出来的?”
“是。”嘴角隐约浮起一丝自豪的笑意,承训校尉点头,“那个孩子才十六岁,不过样样出色——他下午将和谁放对,你知道么?”
“哦,原来你是顾惜你教出来的弟子?放心好了,”飞廉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拍着桫椤树的树干,拍了拍承训的肩膀,忽地正色,轻声,“因为他下午的对手……是我。不用担心,我不会下重手伤了那孩子的。多优秀的少年,我不象云焕那个家伙那么严厉。”
承训校尉吐出一口气,然而眉头还未松开、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蹙起了:“还是不行。”
“怎么?”飞廉诧异。
“他是首座的成绩……”承训蹙眉,有点担心,“按规矩,排位第一的讲武堂子弟,有权挑选军团前来少将作为对手。”
“不会吧?”飞廉眉头也蹙起了,喃喃,“你那个弟子,不会蠢到要向云焕挑战吧?他好歹在讲武堂呆了三年,难道没听说破军少将是怎么个‘破军’法?每个上场的子弟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啊!躲都躲不及他还送死?”
“……”承训校尉苦笑起来,“那个小家伙,似乎就是蠢到不可救药——他刚才紧张得吃不下饭,却还在叫嚣要击败云焕少将。”
“哦?”飞廉怔了怔,停止了在树干上磨娑的手,笑起来了,“倒是有胆气。”
“飞廉,所以我拜托你……”承训校尉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好友的眼睛,“帮忙留意点,居中调停一下——那个孩子脾气倔强、只怕不肯轻易服输。云焕的脾气我们也都知道,惹得他性起是手下不饶人的。你多少拦着点,别让云焕把他打残了。”
“呵……也要我拦的住才行。”飞廉笑笑,拍了拍桫椤树,抬头看看上面玉白色的花,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沉吟,“这样罢,趁着还有点时间,你先带我去看看那个叫冶陵的孩子,如何?”
―
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大堂里集合了,所有子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而紧张的准备着上场。
三尺长的佩剑被擦拭了最后一遍,半尺多长的匕首也收到了腰侧。冶陵仔仔细细的捆绑着腿上的护膝,眼睛的神色肃穆到近乎凝滞。手指一滑、一个结没有打成,他吐了口气再度拉起绳子,然而仿佛眼前有点发花、再次失手。
冶陵停下手,深深地呼吸。
居然连手都在发抖?面对着那个八年没有见面的人,自己居然有这样难以控制的恐惧……不,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斗志、激愤和恨意。仿佛自己排除万难进入讲武堂、辛苦完成了三年严酷的训练,就是为了最终这一刻与他的交锋。
云焕……云焕。你可曾还记得当年寒微之时,铁城里那一户赤贫锻工?
你离开贫贱之地,踏入禁城、皇城,一重重地穿越那些森严高耸的围墙,去到了帝国最核心的门阀世家里——穿越了有些人几生几世都无法逾越的界限和藩篱,一路上勇往直前、披荆斩棘,却始终不曾回头。但,你是真的把昔年一笔勾销了么?
那个坚定而纯粹的少年走进了高高的皇城阴影里,进去后就不曾再出来。那么……就轮到他、来到这个等级森严的皇城脚下,亲自来问这个今日的少将一句深埋了许久的话:
“那些你许下的承诺、答应过要做到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冶陵低下头去,手指稳定而迅速地将带子缠绕在一起、打了个结,缓缓直起了身子。十六岁少年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璀璨的亮光,坚定纯粹,竟锐利得如同刚发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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