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不是那样的……错了,不是那样的!他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
又开始混乱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似乎一年年的越发记不清以前的事情……难道是衰退的开始?但,鲛人的身体、应该可以使用到七八百年之久吧?
他低下头,颓然抬起手抵住了额头,蓝色的长发如同水一样覆盖了他的脸。
真实的过往并不是那样的……那一日,其实不是结束。他只是在那一日触碰到眉心那个印记的,达成了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的企图。那个贵族的女孩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带着殉道者般的神色,任凭一个冰冷的吻落在眉心——空桑“不可触碰”的皇太子妃,被一个卑贱的鲛人奴隶打破了婚前必须维持的封印。
她必将被废黜,而另一个白族贵族少女将取代她的位置。
那都是青王的计策,而他,不过是一个如同阿诺般的傀儡——一个为了赎回自由而出卖了灵魂的傀儡。真正卑贱的鲛人。
他没有看见真正的“结束”。
在大婚典礼上,惊呼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他耳边尚自回响着她的最后一句嘱咐,而那个人却披着霓裳盛装、从白云雾霭中如同白鹤羽毛坠落。那是他的手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她果然做到了。
那便是彻底的终结。
“龙神如果被放出,那么白薇皇后被封印的力量也将回到白璎身上——这是双赢的事情。如果作为鲛人的少主、你还有点眼光的话,根本不该拒绝。”恍惚中,真岚的话语忽然传入耳中,分析利弊,隐约间闪着冷光,“而且,若是你再度毁约,将置白璎于何地?”
轻轻喀嚓一声响,偶人的嘴巴大大张开,面目有些扭曲,似乎傀儡师弄痛了他。
苏摩面沉如水,本来就是空茫的深碧色眸子此刻更加看不到底,他只是抱着偶人,把头微微转向桌子上那颗会说话的头颅,忽然间,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控制着傀儡师的心,一个奇异的笑容掠过了他的唇角。
“死也死不掉,才真是可怕的事情啊。”漠然的微笑中,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说冥灵女子、还是眼前这颗不死的头颅。
“我们鲛人自然会尽全力从鬼神渊带回装着你左手的石匣。”顿了顿,仿佛没有看到真岚的眼神也微微黯淡了一下,苏摩一反方才恍惚的样子,冷静地一字字回答,“其实放出龙神,对你们空桑人的好处、不下于对我们鲛人——你们也需要白薇皇后的力量吧?还要我们拿左手作为回报,似乎有些太贪心了哪。”
空桑皇太子没有料到这个桀骜阴沉的鲛人少主忽然间如此反击,微微错愕了一下。
“不过,既然我答应了,自然会做到。”没等对方发话,苏摩只是扬着头、看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眉间是看不出喜怒的漠然,“让白璎获得力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如果你敢毁约,她就有能力杀了尚在自四分五裂中的你。”
那样漠然的语声,却让所有听见的人都猛然一震。
如果龙神释放,白薇皇后后土的力量回归、的确皇太子妃的力量便会超过被封印的皇太子——空桑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后土胜过皇天的局面吧?
“既然你也同意,那么,我们在苍梧之渊等你的到来。”真岚笑了笑,却不纠缠于这个颇为逆耳的问题,只是重复了那个约定。
“天也快亮了,你们该回去了。”苏摩站在窗边,让苍白俊美的脸对着天边微露的晨曦,淡淡催促。外面,天马已经惊觉了日夜交替的来临,开始不安的低嘶起来。
“嗯。”空桑皇太子的力量随着白昼的将近而慢慢增强,断肢从桌上跃起,托起了头颅,凌空转过头去对着一边的三位王者招呼:“白璎,蓝夏,红鸢,你们先回去吧——大司命他们一定是等急了。”
“‘先’回去?”有些诧异地,诸王惊问,“那殿下你——”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真岚微笑着摇头,把目光投向一边已经打起了瞌睡的慕容修和西京,以及守着炎汐的那笙,对同僚道,“不用担心,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诸王有些不安地面面相觑——前夜皇太子妃已经险遭不测,如果让太子殿下又一个人留在这个诡异的傀儡师身侧……即使是刚结下盟约,但可信度实在是不高啊。
“那么,我们先回去了。”首先开口的是作为皇太子妃的白王,仿佛感觉到了日光的逼近,那个冥灵女子越发苍白和单薄起来,然而神色却是从容的,走过来抖开手中补好的斗篷,覆盖上了那个凌空的头颅。
应该是力量已经慢慢恢复,斗篷在虚空中立起,架出了一个隐约的虚无人形。
白璎低下头,将斗篷在真岚颈中打了个结,然后拂了拂,认真地审视了一番,微笑:“好,可不要再被人弄破了——不然怎么还给黑王?”
“最多我再用幻力‘结’一件出来嘛。”真岚皱眉,满不在乎,然而看到外面的天色也有些紧张起来,催促妻子,“你快回去吧,再过一刻,太阳便要跃出地平线了!”
“嗯,好。”知道时间紧迫,白璎也不在多话,只是微微点头,“自己小心。”
然后,她便回身,合着赤王蓝王一起走了出去。走过窗边的时候,白色的女子眼睛停了一下,看着那个鲛人傀儡师,悄然一笑,点头:“苏摩,我在苍梧之渊等你。”
没有等到那个蓝发男子回话,冥灵女子空无的身体已经穿过了苏摩的身体、厚实的墙壁,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如意赌坊,来到了庭中。天马在扑扇着翅膀扬蹄嘶叫,急不可待地想回归于无色城,白、赤、蓝三位王者拉住了马缰,翻身而上。
雪白的双翼顿时遮蔽了天空,消失在晨曦微露的天穹。
苏摩深碧色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一丝光亮,不再凭窗看向外面,只是沉默地转过头来、低声问了一边的如意夫人几句。然后走到左权使炎汐榻边,挥手让发呆的那笙走开,开始俯身查看复国军战士的病情。
“啊,太子妃姐姐走了也不跟我说句话!”本来对于那边两个大人物的谈判没有丝毫兴趣,所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炎汐是否好一点,然而等她抬起头来已经不见了白璎的影子,那笙感觉受了冷落,委屈地嘟起了嘴,同时将身子挪开,不情愿地让苏摩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呵呵,不要闹,你跟西京一起去北方的九嶷山,就能碰到她了嘛。”她刚转开了头,就看见那颗浮在半空中的头颅,笑笑的向她招呼。虽然一开始就看惯了这样支离破碎的情况,那笙每次面对着这张脸时、还是忍不住觉得想笑——雪山上凝结出的那个幻象实在给了她太深刻的记忆,所以看着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时,总是有被欺骗的哭笑不得。
“九嶷,听说很远啊。”然而那笙却是收起了孩子气的表情,眼睛望着天尽头,长长叹了口气,那里,红日蓦然一跃、跳出了地平线。
“嗯?舍不得和炎汐分开么?”真岚注意到她眼中担忧和留恋的神色,老实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那笙忽然间红了脸,瞪了他一眼,生性爽直,却不抵赖,只是抱怨:“又不象你和太子妃姐姐,几千几百里都可以不当一回事。要走多久才到九嶷呀!”
“嗯。”真岚忍不住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低头看她,“可惜就算我现教你法术幻力,你也无法修行到日行千里啊——”
“法术?”听得空桑皇太子那么说,那笙的眼睛却忽然一亮,毕竟是对术法略知一二,她立刻伸手去拉真岚,跳了起来,“对了,你要教我学法术!要学可以救人的那种,我会学得很快的!”
那笙拉了个空,这才想起真岚没有左手,却依旧扯住斗篷不放。
“哎,哎。松手,松手!再拉就要破了——弄破了白璎要说我的!”真岚看着她扯住斗篷,眼神微微一惊,却是皱眉,忙不迭地想甩开那个粘上来的小家伙,“我教你就是。”
“呀,不许赖的!”那笙欢呼了一声,松开了手。
看到少女眼睛里腾起的欢跃光芒,空桑皇太子却是默默笑了笑——本来也就是要教会这个皇天持有者保护自身的基本技能,所以才留了下来。
能扯住本来就是“虚无”之物的斗篷,这个自称通灵的女孩子本身就有了一定的灵力了吧?她倒不算自吹,如果学起来、进境应该不慢。
“我要学他那样砍了一刀马上合拢的本事!”那笙放松了力道,却不肯松开斗篷,忽然指着后面榻边的苏摩,嚷,“这样我就不怕被人杀了。你就不用担心我啦,也不用西京大叔陪我一路去了。”
“胡吹大气。”听得那样的话,真岚眼睛微微在苏摩身上一转,神色不动,口中却笑,“那本事你学不来的。”
“为什么?”那笙不服,扯紧衣服。
“别拉!”真岚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她的力道往前凑了凑,“人家练了一百年,你呢?”
“呀,要练那么久?”那笙诧异,急急问,“那有没有快一些的法术?”
“有的有的。”真岚答应着,抬起唯一的右手,手指凭空划出连续的四条折线,当最后一条线的末端和第一条线的开端重合的刹那、那个虚空的方形忽然凝结出了实体,幻化成一本书册的形状,掉落在那笙的手心里。
“是九天玄女那样的天书么?”东巴少女惊诧地松开拉着斗篷的手,接住那本书册,诧然发现是薄薄的羊皮册子,满心欢喜去翻,却立刻气馁——封面上就是淡金色的一行文字,一个个如同蝌蚪模样跳来跳去,根本看不懂。
“咦?真的是天书啊……”那笙不死心,往里再翻,还是满页的蝌蚪,不由嘀咕。
“本来就是空桑文写的术法篇章。你看得懂才有鬼。”真岚嘴角扯了扯,“我给你翻过来吧——你要东巴文的,还是汉文的?”
“啊?”没有料到对方那样殷勤,那笙愣了愣,立刻道,“汉文!”
手指凭空划过,那笙手中的羊皮册子登时有了细小的改变——上面淡金色的文字居然如同有生命般扭曲,变幻成了她所熟悉的文字:《六合书·术法篇》。
“这本书本来就是虚幻的东西,所以能用念力随意地改变。”看到那笙睁大的眼睛,空桑皇太子解释,一边俯过身来用右手翻开书,点着扉页,给旁边的少女耐性的讲述,“你看,其实都是启蒙的一些东西……”
“胡说!分明是真的书!”那笙却根本没听真岚说了什么,只是用手搓着书页,柔软细腻的羊皮发出微微的硝过的气味,真切的手感,少女蓦然叫了起来,“分明是真书嘛。”
“是么?”真岚微笑起来,口唇微微翕动,手指轻轻一点。也不知做了什么,那笙手上的书册瞬间变成透明,然后消失——她还来不及惊呼,转眼手心里凸起了一处,居然是一颗嫩绿色的藤蔓爬了出来!
根茎扎入她腕脉,汲取着养分,藤蔓迅速攀爬上了她的手指,相互牵连着,枝叶刷刷地延展,居然在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淡蓝色的花,美丽芬芳。迅速地、那朵花又变成了一颗果实,清香阵阵。然后那颗果实熟透了,叶子渐渐枯黄,根茎也从她手上的皮肤中脱离,金黄色的果实啪的一声掉落在东巴少女的手心里,滚了滚,停住。
那笙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四季枯荣在瞬间就呼啸而过,几乎感觉如对梦寐。
然而那颗刚掉下的果实在她手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她的手上肌肤,厚重的实在的感觉,提醒她这片刻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尝尝看?很好吃的。”怔怔出神时,耳边却听到了那颗头颅微笑的提议。仿佛被催眠一样,那笙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沙而甜的汁液流入了口中。
“啊呸!”她刚要咬第二口,忽然想起这该死的果子是从自己血脉中长出来的,忽然间觉得恶心,立刻吐了出来——然而嚼碎的果瓤,吐到半空,忽然化成了缤纷的火星。
那笙彻底呆住,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手心已经是空空荡荡,无论书册、鲜花、果子全都不见了,缤纷而落的火星中,浮凸出空桑皇太子微笑的脸,带着笑谑的表情:“如何?那本书还是真的么?那个果子还是真的么?——小丫头你知道什么真假啊。”
“你……你……”一时间脑子昏乱,那笙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和被作弄,忽然就怒了,用力一推那个顶着个斗篷的怪物,“讨厌!滚开!”
“哎呀呀!”嘶啦一声,斗篷被少女用力之下再度破碎,裂开了个大口子,这次忍不住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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