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巧克力命案[改]






    和尤斯特比起来,班迪克斯就正常得像个普通人了。他二十八岁,高大黝黑,相貌不算难看,沉静中透著些保守,也算是受到众人欢迎,但除了某些特殊交情的人之外,和人鲜少有所往来。

    五年前父亲过世,他接收了一笔庞大遗产。当年他的父亲拥有一大片位于未开发区的土地,并颇有远见地守著好几年,当附近别人的土地都盖满了住宅、工厂之后,他才将之转售,此时价格的增值恐怕不止当初的十倍呢。「稳坐家中,等著别人帮你致富就行了!」这句话成了他的座右铭,而且也被亲身验证。他的儿子虽坐拥财产根本毋需工作,但显然遗传了他老爸的生意头脑,也经营了一个非常成功的事业王国,不过他自己略带歉意地解释,这纯粹是当作世上最刺激的游戏来享受罢了。

    钱滚钱。葛瑞姆?班迪克斯继承了它、创造了它、也无可避免地与它结了连理。她是一位利物浦大船东的遗孤,带著她近五十万的遗产下嫁於班迪克斯——他一点都不需要这笔钱。但这份遗产只是附带的利益。根据他朋友的说法,即使她一文不名,他还是需要她,即使她一个蹦子儿也没有,他照旧会娶她。

    她完全对了他的味。身材高挑、性格有些严肃、教养深厚,不是那种太年轻而人格未定型的女孩(三年前班迪克斯娶她时,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对他而言,她可说是个完美妻子,某种程度上,她有点像是个清教徒,但班迪克斯也浪荡够了,可以定下来过这种生活了。

    在此之前,班迪克斯就像一般年轻男子一样到处拈花惹草。换句话说,声色场所他可是一点也不陌生。和他名字有所牵连的交际花不只一个,但他处理得很好,虽无意遮遮掩掩,却也谨言慎行,只追求个人短暂的欢愉,过著典型的公子哥儿生活:多金挥霍、荒唐虚度短暂的时光。然后按照惯例,这种日子随著婚姻而宣告结束。

    他对妻子挚爱的态度,是公开且不顾旁人眼光。而她也同等回应。除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否则他们俩可说是互相将彼此捧在手掌心上。班迪克斯夫妇对爱的付出毫不犹豫,他们成功地在人间造就了一座天堂乐园——一桩快乐的婚姻。

    然而这盒巧克力,宛若雷声巨响般地坠落于这座天堂之中。

    「把巧克力寄交柜台服务生之后,」莫司比总探长翻看文件找出正确资料,然后继续说,「班迪克斯随後也走进大厅,那时尤斯特爵士正在看《晨间邮报》。」罗杰点头表示同意。尤斯特只看《晨间邮报》。

    班迪克斯则径自读起《电讯日报》。那天上午他有点闲散,没有董事会议要参加,也没有生意令他在这典型的十一月雨天有兴趣外出洽公。整个早上他都无所事事,看看报纸,翻翻周刊,和另一个一样百般无聊的会员打打撞球。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他带著巧克力,回到位于伊通广场的家吃午饭。

    原本班迪克斯太太交代过,这天她不会在家吃午饭的,但约会临时取消,所以她也在家里用餐。饭後他们坐在客厅用咖啡时,班迪克斯把巧克力拿给她,顺便解释这盒巧克力是怎么来的。班迪克斯太太先是消遣他竟然没亲自为她买一盒,继而表示她也有兴趣试试这个品牌的新口味。乔安?班迪克斯虽然性情稍微严肃,但还不至於排拒这种女性喜爱的甜品。

    然而,它们的外型显然没啥特别。

    「茴香酒、樱桃酒、黑樱桃酒,」她一边说道,手指—边在酒糖银亮的包装纸上划过,纸张上面用蓝字印上了每颗糖内含的酒名。「就这样啊!葛瑞姆,我没看到什么新口味呀!他们只是挑了三种一般口味的酒糖嘛。」「啊?」班迪克斯说道,他对巧克力没特别兴趣。「噢,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对我来说,所有酒糖巧克力吃起来都一样。」「就是嘛,而且还只用一般的酒糖巧克力盒来装,」他老婆一边抱怨,一边检视盒盖。

    「只是样品嘛,」班迪克斯指出,「也许是还没找到适合的外盒。」「我就不相信它们会有什么差别。」班迪克斯太大说著说著,便剥开一颗茴香酒口味的糖,并将整盒糖拿到丈夫面前,「来—颗?」他摇了摇头。

    「不,谢了,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吃这种东西。」「没错,但这回你得尝—颗,就当作是罚你,谁教你没有亲自去买呢。接好!」她丢了一颗给他。他接到酒糖时,她刚好皱了眉头。「喔!我错了,它们真的不一样。这酒馅大概足平常的二十倍浓。」「这才叫做酒糖啊!」班迪克斯想到这些所谓的巧克力酒糖打著烈酒名号,充其量不过是甜得要命的糖果而已,他就不禁笑了起来。

    他把她给的这颗糖放进嘴里咬了开来,一阵烧灼感袭来,虽不至于难受,但绝对称不上口感十足。

    「我的天呀,」他叫道,「你说的没错,我相信他们放的是真正的好酒。」「哼,他们才不会那么有良心呢,真的,」他太太—边说,—边又剥开了另一颗。「它们的口味很重,一定是新的配方。哇,几乎要烧起来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不过那颗樱桃酒口味的,吃起来杏仁味太重了。这颗看看会不会好—些。你也来—颗黑樱桃的。」为了取悦她,他又吃下了一颗,但越发确定他不喜欢。

    「真奇怪,」他用舌头舔了舔上唇,然后说道:「我的舌头好麻。」「开始我也是,」她表示同意,「但现在只是有点刺痛而已。恩,我吃不出来樱桃酒和黑樱桃酒的有什么不同。不过它们都很来劲!我说不上来喜不喜欢。」「我可不喜欢,」班迪克斯明确地说道。「这些糖有些不对劲,我要是你,就不再吃了。」「恩,我想,它们只是实验品。」他太太说。

    几分钟后,班迪克斯先生出门去市区赴—个约会。他太太则继续品尝巧克力,试图弄清楚它们究竟好不好吃。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些糖让她满嘴发烫,可能无法再吃了。

    「这段话班迪克斯先生记得非常清楚,」莫司比总探长一边说,一边注视在座每—张浑然忘我的脸,「因为这是他最后—次看见自己的妻子还尚在人间。」他们在客厅的对话,大约是发生于二点十五分到三十分之间。班迪克斯在城里的约会是三点钟,他在那儿待了约莫半小时,然後叫了部计程车回俱乐部喝下午茶。

    谈生意时,他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在计程车裏他几乎瘫痪;司机得请俱乐部服务生帮忙扶池进去。他们俩都表示,当时他脸色苍白的吓人,双眼痴瞪,嘴唇铁青,皮肤则又湿又黏。但他的神智似乎相当清醒,一旦扶他上了阶梯,在服务生的协助下,他也能自己抬起脚步走进大厅。

    服务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想要请医生立即过来,但班迪克斯先生是个临危不乱的人,他完全拒绝这么做,并坚称一定是消化不良之故,休息几分钟就会好了;他自认—定是吃了不对胃的东西。服务生虽不以为然,但也只好遵命。

    过了一会儿,他对一直待在俱乐部未曾离开的尤斯特?班尼斐勒爵士重述了自己的状况。不过,这次他补充说道:「我现在想起来了,一定是你给我的那盒烂巧克力害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这糖怪怪的。我最好打个电话给我老婆,看看她有没有发生和我一样的症状。」好心的尤斯特一看到班迪克斯的模样,所受到的惊吓绝不亚于服务生,听到他这么说後,心慌慌地觉得自己该负起些责任,所以便主动表示要帮忙打电话给班迪克斯夫人,因为眼看班迪克斯实在是难以起身行动。就在班迪克斯正要回答时,他的状况突然起了奇怪的变化。他的身体原本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突然之间变得僵直坚硬:他的嘴巴紧闭,苍白嘴唇一皱而形成可怕的狞笑,双手亦紧紧地握住了椅把。就在同时,尤斯特爵士千真万确地闻到苦杏仁的味道。

    这下子事态严重了,从眼神可看出班迪克斯正处於死亡边缘。尤斯特大声唤来服务生及医生。两三位在大厅另一端的人,也当场赶了过来(从未有人在这间大厅如此大声叫嚷过)。尤斯特刻不容缓地指派其中一位,去通知服务生就近召唤医生过来,然后请其他人试著摩挲班迪克斯痉挛的身体。无庸置疑地,大家都认为班迪克斯中了毒。他们不断跟他说话,问他感觉如何,还有该为他做些什么,但他就是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他是完全丧失了意识。

    医生抵达之前,一个声音激动的管家打了电话进来,问道班迪克斯先生是不是在这儿,并希望他马上赶回家,因为班迪克斯太太病得很重。

    在伊通广场的家中,班迪克斯太太也发生和他先生一模一样的病状,只不过她的情况更加紧急。先生离家之後,她在客厅又待了半小时,其间她至少又吃掉三颗巧克力。然後她上楼回到卧房,呼唤女佣进来,告知她自己觉得人很不舒服,所以要躺下休息一会儿。

    和他丈夫一样,她的说法也是消化不良的关系。

    女佣从瓶中舀出含有重碳酸盐苏打和铋成分的助消化药粉,调制了一杯饮料给她,并送了一杯热水来,然後就留她躺在床上。她对女主人病况的描绘,与计程车司机、俱乐部服务生对班迪克斯先生的叙述完全雷同,唯一差别只在於她未曾对病状心生警觉。稍後她表示,班迪克斯太太绝不是个贪嘴的人,但她一定是午餐过量了。

    三点过了一刻後,班迪克斯太太的房中传来急切剧烈的铃声。

    女仆赶紧上楼,发现女主人象癫痫发作似地已无意识,而且全身僵硬。这会儿她完全吓呆了,因而徒劳地试著叫醒她,却错失救人命的黄金时间,然後她才飞奔下楼,打电话给医生。他们的家庭医生正巧不在,接著又蹉跎了一阵子,管家才发现近乎歇斯底里的女仆杵在电话旁边,於是他当机立断,赶紧连络另一位医生过来。等到医生赶来时,离班迪克斯太太按铃叫人已过了半个小时,此刻救援为时已晚了。她已陷入昏迷状态,尽管医生尽了一切努力,但十分钟不到她就与世长辞了。

    实际上,当管家拨电话到彩虹俱乐部时,她已经死了。

    三说到这里,莫司比为了营造气氛效果,特意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听众的兴味未减,但其实到目前为止,他所说的都是众人已知的事情。他们想听到的是警方的侦查内容,其中包括那些从未在媒体披露的细节,以及官方也未曾透露的研判推测。

    也许莫司比感受到他们的心思,因为在停顿之後,他露出了微笑。

    「各位先生女士,序言不用拖得太冗长,如果想对整个案子有全盘了解,那么就让我们从头来一一回顾。」「如你们所知,班迪克斯先生没有死。因为幸运的他,和他太太的七颗巧克力比起来,他只吃了两颗,而且更幸运的是,他碰上了一位高明的医生。丽班迪克斯太大的医生到达时已经太迟,回天乏术了;况且他服入的毒量较少,发作得也慢,因而让医生来得及救他一命。」「当时医生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毒。根据班迪克斯发作的症状,以及散发的浓重苦杏仁味,医生判断是氢氰酸之类的毒物,并依此下药,但他又没有把握,于是又加了其他一两剂配方。总之,不知是哪一剂药方发挥了关键疗效,当晚八点左右他就恢复了意识。他被安置在俱乐部的一个房间里,隔天就逐渐康复了。」莫司比继续解释,一开始苏格兰警场认为夫人的死,和班迪克斯的死裏逃生,都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有女子中毒死亡的事件被报案後,警方当然立即接手侦办。分区刑事探长即时赶到了彩虹俱乐部,医生一确定当事人的意识已清醒时,便允诺探长讯问这位仍相当虚弱的男人。」在状况仍不稳定的情形下,他太太的死讯也就隐瞒不提,仅著重他自身的状况来询问,因为显然这两件事是一体的,其中一件弄清楚了,等於也解决了另一件。探长直截了当地指出他中了毒,并催促他说明毒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班迪克斯很快就想到了巧克力。他提起酒糖的灼热口感,而且表示先前已跟尤斯特爵士提到这可能是他不舒服的原因。

    这件事探长已经知情。

    早在班迪克斯恢复意识前,探长已花了一些时间,先行讯问那天下午班迪克斯回到俱乐部後每个和他有所接触的人。先是服务生,再来是计程车司机,然后是大厅裏围拢在班迪克斯身边的几个会员,最後由尤斯特爵士说出班迪克斯对巧克力的看法。

    到目前为止,探长尚未得到什么重要线索,只是如例行公事仔细地讯问尤斯特爵士,稍後也是例行性地搜寻字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