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巧克力命案[改]
到目前为止,探长尚未得到什么重要线索,只是如例行公事仔细地讯问尤斯特爵士,稍後也是例行性地搜寻字纸篓,找出了包装纸和那封说明信。再来又是例行性地,而且不特别咄咄逼人地,他开始询问班迪克斯同样的问题,最後终於明白,夫妻俩在午餐後如何分享那盒巧克力,而且在班迪克斯离开家前他太太就已经吃得比他还多。
医生这时走进来,探长只好先离开病房。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打电话给当时正在班迪克斯家中的同事,叫他马上找到那盒可能仍在客厅的巧克力:同时请对方粗略算—下共少了几颗。对方回答说九或十颗。但根据班迪克斯的说法,他们大概只吃掉了六、七颗。探长挂上电话後,打了另一通电话到苏格兰警场报告。
这时焦点全在巧克力上面了。当晚它们被送到警场,并且马上送去化验。
「恩,医生的猜测并不离谱,」莫司比说,「巧克力裏面含的毒,并不是苦杏仁油,事实上是硝化苯;但就我所知,这两者非常近似。各位若对化学知识有所涉猎的话,一定会比我还清楚,但我相信这东西偶而会用在廉价的糕饼上(虽然如今已很少这么用了),用意是代替苦杏仁油来制造出杏仁口味。当然了,不用我多说,它也是一种剧毒。在消费品上,硝化苯最普遍的应用,是染料的生产制造。」巧克力的初步化验报告出来後,苏格兰警场更加认定其意外死亡的最初判断。毫无疑问地,在巧克力的制造过程中,这毒剂与其他甜料被放了进去。严重的错误就此发生。制造厂商把它拿来当作醇酒的替代品,并且大量使用,银色包装纸上只标明茴香酒、樱桃酒、黑樱桃酒,而它们或多或少都带有杏仁香味,从上述事实即可支持此项推断。
但警方在下结论之前,又有其他线索出现。他们发现只有上层的巧克力含毒,下层则完全没有危害人体的任何物质。更奇怪的是,每颗下层巧克力所含的酒,都和包装纸上的标示相符,而上层的巧克力除了含有毒性以外,每颗糖裏头的内馅,其实是混合了三种酒精,而非:—举例来说——单一的樱桃酒加上毒剂。更进一步的发现是,放在下面两层的巧克力中,找不到含有茴香酒、樱桃酒或黑樱桃酒口味的。
另一个有意思的事实也出现了,在详细的化验报告中,上层巧克力除了含有几种酒的混合液之外,每颗刚好都内含六米尼姆(minim液量的最小单位)的硝化苯,不多也不少。由於盒子不算小,所以除了有毒的这几颗巧克力以外,其实还可容纳总数不少的酒糖。再者,有更明确的事实指出,每颗有毒巧克力的底部,都有被钻过的明显洞痕,而且上面还留下一小撮溶解後的巧克力碎层。
此时,警方开始朝谋杀方向来侦办。
看来,某个深思熟虑的人,企图要谋杀尤斯特?班尼斐勒男爵,凶手弄来—盒梅森氏巧克力酒糖,挑出含有杏仁口味的免得出错,然後—颗颗都钻开小洞让原有的酒液流出来,或许是用填灌钢笔墨水之类的注射筒将毒液注入,再把原先的酒液倒些回去填满,仔细将洞口抚平,把银色包装纸重新覆盖回去,一件钜细靡遗的工程,被小心谨慎地完成了。
如此一来,那封说明信及包装纸,便成了最重要的证物。当时有先见之明从字纸篓捡回它们的探长,不免要沾沾自喜一番,巧克力盒子及剩余的巧克力,它们就是这件冷血命案的仅有实质证物,受托协助此案的总探长,带著这些证物,来到梅森氏公司,在未告知如何取得这些东西的情况下,直接把那封信递到总经理面前,并请他解释若干相关疑点。总经理被问到:这样的信函共寄出了多少封?谁知道此事内情?谁有机会经手把巧克力盒寄给尤斯特爵士?
警方原本打算给梅森先生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却是梅森先生让警方大吃一惊。
「怎么样,先生?」梅森先生看信看了老半天後,总探长出言催促。
梅森先生扶了一下老花眼镜,转而端看总探长。发迹於哈得森郡一条後街小巷的梅森先生,是个瘦小有些严苛的老人,有著绝不忘本的性格。
「你是从那儿弄来这鬼玩意儿的?」他问。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信笺和班迪克斯夫人的死有关。
「我的来意,」总探长语带威严地说,「是为了问你这信是如何寄出去的,不是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拿到它的。」「那么,你可以滚蛋了,」梅森先生果断地回答。「带著你的苏格兰警场滚回去。」随後,他又补充说明了这句。
「我得警告你,先生。」总探长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严肃仍不露口风,「如果你拒绝回答我的问题,那事情就麻烦了。」梅森先生不但不受威胁,反而显得更加恼怒。
「你奶奶地给我滚出办公室,』他用乡音回答。「你是聋子啊,小子?还是你自以为有趣?你和我—样清清楚楚,那信根本不是打咱这儿寄出去的。」这会儿总探长可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从你公司寄出去的?」他嚷嚷道。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性。「那是——伪造的?」「我不是这样告诉你的吗?』老人几乎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厉声地吼叫。但总探长近乎失神的震惊,倒教他气消了不少。
「先生,」总探长说,「我必须请你好心协助我,尽可能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正在调查的是一宗谋杀案,而且——」他停了一下,才狡诈地说道:「凶手似乎是利用贵公司来掩饰罪行。」总探长的机巧说法奏效了,「真去他妈的!」老人吼叫道。「妈的无赖,随你问吧,小子,我尽量回答就是了。」沟通管道总算建立起来,总探长继而掌控了局面。
接下来的五分钟裏,他的心愈渐消沉低落。原先以为是单纯的事情,转眼间却变成一桩非常棘手的案件。原本总探长一直以为(他的第六感也同意),这一定是一起临时起意的犯罪。某个在梅森公司工作的人,对尤斯特爵士心怀怨恨,於是他(总探长也有想到,犯人更可能是女性)寄了—封信及—盒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此犯罪手法实在太容易了,以硝化苯来说,工厂裏面随手可得:结局也是如此顺理成章。像这样一个凶犯,实在太容易追踪了。
但是现在,他那精湛的推论似乎行不通了,因为打从一开始起,这家公司就未曾寄过这样的信,也没有制造出新口味的巧克力:就算要推出新口味,也不会寄样品给某些顾客,由此可见,这封信是赝品,然而另一方面,这信笺本身的确是梅森森公司的东西(这仅存的证物,可以支持此推论),老人也认同此事。虽说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但他大概记得,这是六个月前就已用完的那批旧信笺,信笺表头是可以伪造,但他可不这么认为。
「六个月前?」总探长不悦地问。
「差不多,」老人答道,并从眼前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纸来。「这是我们现在用的信笺。」总探长检视它,当下便看出两者有所不同。新的信笺纸张较薄,而且较光滑,但公司抬头却一模一样。总探长抄下制造这两张信笺的公司名称。
很可惜地,旧信笺一张都不剩了。梅森先生在案头翻找,但是一无所获。
「事实上,」莫司比说,「我们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封信用的是旧纸张,页面边缘明显地泛黄。我把它传下去,各位可以过目一下。请千万小心。」这张曾被凶手摸过的信笺,缓慢地在这些未来的大侦探之间传阅。
「那么,长话短说,」莫司比继续说,「我们请位於第一街的韦柏印刷厂检查了这纸张,他们可以发誓作证,这的确是出自他们工厂的东西。运气真差,这意味著此信笺是真货。」「你是说,想当然,」查尔斯,怀德曼大律师清楚地点明,「这信头若是假造的,追查起来反而比较容易?」「正是如此,查尔斯爵士。除非干此事的人,自己也拥有一间小印刷厂;不过,这还是可以追查得到。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一个在六个月前有管道接近梅森公司、并且取得这张旧信笺的人;这个范围相当大。」「你是否认为,这信笺是在计画拟定好之後,才被有意偷走的吗?」丹蒙小姐问。
「似乎是如此,小姐。也许是某事让计画拖延了。』
关於外包装纸,梅森公司一点也帮不上忙,这是一张随处都可买到的扁平牛皮纸袋,上面用简洁的大写字体,写下尤斯特爵士的名字和住址。很显然的,从上头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邮戳显示,包裹是在晚上九点半,从滨河大道区的南汉普敦街邮局寄出的。
「收件时间是在八点半,再来是九点半。」莫司比解释道。「由此可知,它一定是在这两个时段中间投进邮筒的。包裹的体积很小,足以从邮筒的投信口放入。邮资金额正确。当时邮局已经打烊,所以不可能透过柜台来处理。也许各位想看一看它。」肃穆中,牛皮纸袋被大家传阅著。
「那个盒子也带来了吗?巧克力呢?』费尔德…博立敏夫人间。
「没有,夫人。那是梅森公司所用的普通盒子,而巧克力全送去化验分析了。」「喔,」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丝毫不掩失望之情。「也许那上头会有指纹。』
她解释道。
「我们已经查过了。』莫司比直率地回答。
牛皮纸袋在传阅时,席间一阵静默。
「当然了,那些被人目睹在八点半至九点半之间去南汉普敦街投寄包裹的人,我们也调查过了,」莫司比接著说,「但是一无所获。我们也技巧地询问尤斯特,班尼斐勒从男爵,问他是否知道有谁会要他的命。尤斯特爵士根本毫无概念。我们当然也做了例行调查:万一他死了,谁会有好处?但也查不出结果来,他大部分的财产,都归在他太太名下,而他们正在办理离婚诉讼;况且,当时他太太并不在英国境内。这部分我们已查证过了,她没有问题。更何况,」莫司比有欠专业地补充说道,「她是一个相当善良的女士。」「说到真相,我们只知道凶手在六个月前与梅森公司有某种牵连,而且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当晚八点半至九点半之间,此人曾出现在南汉普敦街上。恐怕我们只能到此为止,没辄了。」虽然没有明讲,但莫司比显然是在暗示,眼前这些业余犯罪学家啊,也和警方一样束手无策吧。
现场安静无声。
「就这样而已吗?」罗杰问。
「就这样了,薛灵汉先生。」莫司比承认。
又是一阵沉默。
「警方一定有套论点吧?」莫顿?哈洛盖?布雷迪先生语带趋然地问道。
莫司比显然犹豫不决。
「莫司比,说吧,」罗杰怂恿他,「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论点,我知道的。」「好吧,』受到激励的莫司比说道,「我们倾向於相信,这是一个疯子或至少半疯的人所犯下的案子,尤斯特爵士很可能不认识这个家伙。你们知道……」莫司比看起来有些窘困。「你们知道,」他勇敢地继续说道,「尤斯特爵士的生活,算是有一点好到教人眼红,请恕我这么说。我们苏格兰警场认为,一定是某个宗教或社会狂热者,想让他从这世界上消失。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尤斯特爵士的某些妄为举止,早就为人议论纷纷。」「或者,这也有可能只是—个喜欢隔空杀人的疯子,所犯下的—桩命案。」「大家还记得霍尔伍德一案吧?某个疯子,寄了含毒的巧克力给警察局长,结果引起社会大众的关注。这案子说不定是在模仿它。一个声名大噪的案件,经常会有人以相同手法跟进模仿,这一点毋需我多说吧。」「好了,以上就是我们的假设。如果我们的假设是对的,那么我们抓到凶手的机会就跟……就跟……」莫司比总探长想找个严厉苛刻的字眼。
「就跟我们一样多。」罗杰说道。
四莫司比离开後,讨论会又继续了一阵子。每个人都有观点、建议、假设要提出来。
有一件事是全体同意的:警方看走眼了,他们的推论绝对是错的,这不是一桩疯狂的随意杀人事件。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处心积虑地要让尤斯特爵士在这个世上消失,而且此人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动机。事实上,就像任何一桩谋杀案一样,这一切都是动机惹的祸。
在一片讨论声浪中,罗杰充分发挥了制衡的作用。罗杰不只一次地指出,此次实验的整个目的,是要每个人在不受任何偏见的干扰下独立作业,整理出自己的推论,并用自己的方式来证实。
「难道我们不分享彼此各自找到的事实吗,薛灵汉?」查尔斯爵士剌剌地问。「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