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巧克力命案[改]
冤枉的苏格兰警场总探长莫司比,断然地叹了口气,「我来,是因为也许你会想要问我一些问题,我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比你那些朋友早一步找到凶手。仅此而已。」罗杰笑了。
「莫司比,我欣赏你。你是黯淡警界中的—颗明星。我猜啊,你会试著游说每一个被你逮捕的罪犯,而且对於他们的被捕,你甚至比他们更难过,然而,如果你到头来还是没有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的。太好了,既然你的来意是要让我求教,那就先谢了。告诉我,你认为是谁想杀害尤斯特?班尼斐勒?」莫司比轻啜了一口威士忌苏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薛灵汉先生?」「当然不知道,」罗杰回答。「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从未插手此案,薛灵汉先生,」莫司比顾左右而言他。
「你认为到底是谁,企图杀害尤斯特,班尼斐勒从男爵?」罗杰耐心地重复一次。「你觉得警方的推断是对的,还是错的?」无法再搪塞的莫司比,以非官方语气叙述自己新颖的想法。他神秘地笑著,仿佛心裏藏著什么秘密。
「好吧,薛灵汉先生,」他从容地说道,「我们的理论也并非—无是处,不是吗?我是说,它起码解释了我们为什么抓不到凶手的理由。我们总不可能翻遍全国,把每一个少根筋但具有杀人倾向的家伙全找出来吧?」「在审讯休会做判决的两周内,我们的结论会被早送上去,所有相关的理由和证据都会支持它,没有任何反面证据被提出,届时法医会同意它,陪审团会同意,报章媒体也会同意,最後人人都异口同声地同意,这次的确不能责怪警察没抓到凶手,然後就是皆大欢喜。」「除了班迪克斯先生。他未能看到杀害他太太的凶手被绳之以法,」罗杰接道。「莫司比,你嘴巴也够毒了。据此推论,我想你个人是不同意这个软趴趴的结论了。你觉得,这案子是不是被你们的人搞砸了?」罗杰最後的问题,紧跟在他对莫司比回答的推论後面,几乎等於不给他反驳余地。
「不,薛灵汉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法罗是个有能力的人,没有一块石头没被他翻动过——没有一块石头,我是说,他翻得动了。」莫司比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哈!」罗杰说。
犹如待宰羔羊的莫司比,似乎想要找寻别的羊来脱身。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用力地喝了一大口酒。罗杰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心—意地掂算火候时机。
「你知道的,薛灵汉先生,这是个相当棘手的案子,」莫司比宣称,「当然了,法罗是个乐於听取任何意见的人,从一开始他接下这个案子,到後来甚至发现尤斯特爵士比他原先想像的还要混蛋时,他一直都没有抱持任何预设立场。也就是说,他从未忽视某个事实:有可能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基於某种社会性或宗教性的迷思,想要代天行道除掉他,於是寄了那盒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好一个疯子!」「因信念所造成的谋杀,」罗杰嘟哝著。「是吧?」「不过基本上,法罗是把重心放在尤斯特爵士的私生活上:而这也是让警方绑手绑脚的地方。要去质问一位爵士的私生活,这对我们来说绝非易事。没人愿意帮忙:任何人一跟我们说话,似乎就显得局促不安。对法罗而言,看起来有用的线索,到头来都进了死胡同。尤斯特爵士也叫他滚到地狱去,然後什么屁也没放。」「基本上,从他的立场来看,」罗杰深虑地说。「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法庭上像庆祝秋天丰收似地公开他的丑闻吧。」「是啊,但班迪克斯夫人却因此而送命,」莫司比愤慨地反驳。「不,虽然我承认情况算是间接,但他还是得为她的死负责,至少也应该尽其所能地协助警方调查。该做的法罗都做了;案子再也查不下去了。他有挖出一两件丑闻,也确认无误,但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恩,他自己是不会承认这点的,薛灵汉先生,你明白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事的,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拜托,」「上天明鉴,我不会说的,」罗杰急切地保证。
「那就好。我个人的看法是,法罗是被迫做出对自己有利的结论。局长也是基於保护自己的情况下,而必须同意这个结论。但是,薛灵汉先生,你若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你成功了,最高兴的莫过於法罗本人),我建议你重心要放在尤斯特爵士的私生活上面。比起我们任何人来说,你拥有最佳的机会;你和他是同一等阶级的人,你认识他俱乐部裹头的会员,你和他的朋友都有私交,甚至他朋友的朋友你也认识。以上我所说的,」莫司比下结论道,「就是我来此要送给你的提议。」「你人真是太好了,莫司比,』罗杰兴奋地说,「真是太好心了,再来一杯吧。」「恩,谢谢,薛灵汉先生,」莫司比总探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罗杰一边调酒一边思索。
「我相信你是对的,莫司比,」他缓缓说道,「事实上,我看过第一次的完整报告後,我就一直思考那些线索。真相就藏在尤斯特爵士的私生活背後,不会错的。如果我迷信的话——当然我不是——你知道我会怎么想吗?既然凶手杀错了人,而尤斯特爵士像是天意似地逃过一死:如此一来,原先被设定为被害者的他,应该就是引出凶手接受制裁的最佳人选了。」「哦,薛灵汉先生,你真的这么想吗?」爱挖苦人又非迷信论者的总探长说道。
罗杰似乎颇为认真地看待这个想法。
「机会复仇者。蛮不错的电影片名,不是吗?这背後有很多惊人的真相」「纯粹就几率而言,你们苏格兰警场的人,不是时常漏掉重要的证据吗?你们不是常从一连串的巧合中,引导出正确的解答吗?我并非轻视你们的探查工作,只是感叹,一份出色亮眼的侦探工作,只差那最後关键的几步即可破案时,还得遇上一线璀璨的幸运之光(无疑地,这是一份应得的幸运),你们才能完完全全地破了案。我可以举出一些实例。例如麦森和佛勒一案。你不懂我的意思吗?这算是一种幸运呢,还是上天在替受害者报仇呢?」「这个嘛,薛灵汉先生,」莫司比总探长说,「老实告诉你,只要能让我抓对了人,我才不管是什么呢。」「莫司比,」罗杰笑道,「你真是无可救药啊。」五正如查尔斯?怀德曼爵士所说的,他比较在意的是事实面,而非心理层面的废话。
查尔斯爵士在意的是事实,甚至可以说,他是靠事实来维持生计的,他那三万英镑的年收入,全是靠他以精明手段操纵事实所挣来的。面对一般人(例如检察官)所理解的事实——正确无误但丑恶不堪——要将它曲解成全然不同的意涵,而且叫人信服的话,法庭上绝对无第二人有此能耐。但换成他,却会逮住这个事实,大胆地看穿它,左搓右揉,从其背後读出讯息来,然後再内外翻转颠覆,从骨子裏挑出毛病,接著抱著支离破碎的事实得意洋洋地起舞,并且摧毁它:若有需要的话还可以重塑一个全新的它,最後,这事实若仍残余任何原有的痕迹,则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回去,如果这招不奏效,那他就准备要在法庭上哭诉悲叹一番了。
把对客户不利的事实改头换面,让客户变成无辜的受害者。凭著这些本领,难怪查尔斯?怀德曼爵士每年的收入这么高。如果有读者对统计数字感兴趣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告诉各位,在查尔斯爵士的律师生涯中,那些被他从绞刑台上解救下来的谋杀犯,如果一个个堆叠起来的话,将会一路直达天堂了。
查尔斯?怀德曼爵士的案子很少有需要上堂公审。一般认为,在法庭上大吼大叫是不成体统,而且也不太需要用到泪水的温情攻势:然而这些却是他的独门功夫。他是老派的信徒,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信徒:而且他发现这个老办法,能为他赢得不错的报酬。
终於到了罗杰提案後一周的下次会议。发表人查尔斯爵士认真地环顾犯罪研究学会的成员,扶了一下他那算是大鼻子上头的金边眼镜。毋庸置疑地,大家都等著好戏上场。毕竟,他们正准备享受这场从无到有的起诉。
查尔斯爵士瞥了一眼手上的笔记,清了清喉咙。没有一位律师像查尔斯爵士一样,连清嗓子的声音都叫人感到不祥。
「各位先生女士!」他沉重地开始说道,「毫无疑问地,基於某个你们已知道的个人原因,若说我对此案的兴趣比各位多,这著实一点也不奇怪。在座各位—定都知道,尤斯特?班尼斐勒爵士的名字,曾和我女儿的芳名—起被提过:虽然他们订婚的报导,是既草率又无事实根据,但关於这桩欲暗杀可能成为我女婿的案子,我觉得与我个人是有某种关联,即使这层关联是很微不足道。」「我无意强调此案与我的个人关系,我甚至试图以和各位一样超然的立场来看待此事:但这绝不只是个藉口而已。因为在咱们主席所设定的题目上,对於比各位多知道些许内幕的我来说,的确趋近了问题核心,而且恐怕也是凭藉这些内幕讯息,引导了我走向谜团的真相。」「我知道上星期就应该与各位分享这些讯息,但当时我却没这么做,现在我以最真诚的心意向各位道歉。不过事实上,当时的我,并不了解我手上的讯息与此案真相密切相关,或是会有任何一丁点的帮助,一直到我为了理清这桩悲剧而深入思考时,此讯息的重要性才豁然开朗。」查尔斯爵士顿了一下,好让他磅礴的尾音在整个会议厅裏回荡。
「藉著此讯息的帮助,」他边说,眼光边严厉地环视每张脸孔。「我认为我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团。」忠实的听众中,回响著一片兴奋的骚动,期待之情可说是溢于言表,查尔斯爵士习惯性地拿下夹鼻眼镜,捏著缎带摇晃它。
「是的,我相信,事实上也确信,我将带你们走出这个黑色迷雾。因此,我很抱歉我抽中了签表上的第—号。如果能先听听其他推论,找出其中错误,然後再来听听我的正确结论,这样也许会较有趣些。也就是说,假设有其他推论可检视视的前提下。」「然而,如果有人和我所见略同的话,我也不会讶异的,一点也不讶异。面对眼前的线索,我并没有非凡的超能力来透视它们;比起那些专破悬案的警官、解开古怪难题的读者,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侦探,我足以自豪的是,虽没有超人的洞察力,却能看穿这桩神秘案件。甚至完全相反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拥有的天赋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在和大家沿著同样线索的情况下,一旦得知只有我本人追踪到这个犯下恶行的凶手:—侍会儿,我就要正确无误地证明给你们看——我也不会觉得意外。」这仿佛是在说,现场不可能有人像他一样聪明。查尔斯爵士打断一阵咯咯笑声,把焦点拉回到正题。
「对於这个案子,我在心底设定了一个问题,并且只有一个:而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可以让我们找出犯下罪行的凶手:没有任何凶手逃得掉这个问题,即使再怎么混蛋,他也一定知道答案为何。这问题就是——谁因此而获益?」查尔斯爵士故意营造出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留白。「谁,」他口气温和地说,「是受益人?谁?」为了让这些愚蠢的听众弄懂,他改用简单的说法,「会因为尤斯特,班尼斐勒从男爵的死,而突然获得好处?」他浓眉下的眼睛,猛然向台下发出询问眼神,但众人仍尽职地扮演听者的角色,没有人草率地回应他。
这时,身为经验丰富的雄辩家,查尔斯爵士反而不能草率地给大家解答。他暂且把这个大问号搁在心裏,先跳到另一个主题上。
「如我所见,此案只有三个实质的线索,」他以闲话家常的口吻继续说道。
「想当然了,我指的是那封伪造的信、包装纸,还有巧克力本身。包装纸之所以有用,在於上头印有邮戮。上面的印刷体地址,我判定毫无用处。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写出那玩意的。我个人觉得,这无法透露出什么。关於巧克力和那个盒子,我看不出有什么做为证据的价值——说不定是我错了,但我实在看不出来有此可能。它们是一种知名品脾的巧克力,到处都有商店在贩卖;想藉此追查谁是购买者,这应该是徒劳无功的。甚至警方在这个方向上,可能早就试过各种可能性了。简言之,我就只剩下两件证物,伪造信及印有邮戳的包装纸,所以我的整个推演架构,就建立在这两者之上了。」查尔斯爵士又停顿了一下,好让大家对他的努力印象深刻。但很显然地,他高估了自己,而没想到这样的问题已人尽皆知。罗杰强忍了好久,才打岔提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