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出世
百顺争辩道:〃俺姐对俺爹最痴心,叫谁说她都有资格分,倒是我愧。〃老五说:〃你咋愧个没完了?成亲前要往这住,你说愧,如今分家,你又说愧!你要真就愧成这样,何不一头吊死!〃
百顺不敢做声了。
老五这才换了副笑脸说:〃亲兄弟大了都要分家的嘛,何况和外姓人了?!你明儿个就拉着你姐去和汤副旅长、汤太太说,徐州那厂子咱不要,汤集的地咱也不要,咱就要这三江货栈。〃
百顺道:〃我才不说呢,你不想想,人家汤副旅长夫妇把我们姐俩拉扯大容易么?咱这样干,人家寒心不寒心?再说,孙家这份家业,本就是汤副旅长一人知道的事,汤家不说,咱能有啥?〃
老五哼了一声:〃好,你不去说,我就去说,反正我不欠汤家的人情。〃
百顺道:〃你也别去,这不好。〃
老五不听,还是去了,一去才知道,汤副旅长已病了几日。
老五见汤副旅长躺在床上,才有点不好意思了,先问了汤副旅长的病,又跑到街上买了不少吃的,最后终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
汤副旅长表面上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一口答应把三江货栈交给百顺和玉环,又问老五,是不是玉环和百顺不好意思说,才让她来说的?
老五道:〃百顺是不好意思,玉环却是不知道的。〃
汤副旅长问:〃玉环若知道,会赞同这样分么?货栈终是不如徐州的厂子。〃
老五说:〃玉环已出了嫁,不会再多问这种事的。〃
汤副旅长听出了老五这话中的意思,很明确地道:〃还是得问问玉环的,这份家业也有她一份。〃
老五犹豫了两天,没敢去问玉环,倒是玉环来找她了。
玉环见面便说:〃你们两口子真做得出来,刚搬进人家主人筑的窝里,就要赶人家主人了,也不和我这个做姐的商量商量!〃
百顺吞吞吐吐说:〃姐,老五也是好意,怕和你商量后,你……你抹不开面子。〃
老五接上道:〃是哩,俺真是这样想的。〃
玉环冷冷道:〃不对吧?是怕我分一半家业走吧?〃
百顺和老五脸都红了。百顺红着脸说:〃姐,我……我没这意思。〃
玉环指着老五道:〃她有这个意思。〃老五心里怪怕的,嘴上却不否认,她知道,这一关迟早得过。
僵了半天,玉环才又说:〃别以为我今个是想来和你们争啥,我啥也不争,只是要和你们说清一桩事,你们应下,'奇‘书‘网‘整。理提。供'这三江货栈就是你们的,不应下,我就一把火把它烧了。你们知道,这种事我做得出。〃
老五和百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好半天才问:〃啥事?〃
玉环盯着百顺道:〃你给我到你姐夫的手枪营去当兵!〃
百顺呆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五。
老五却笑道:〃嘿,姐姐,我以为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呢,不就是当兵么?百顺去就是了!这阵子,我就一直和百顺说这事呢!〃
伸手捅了百顺一下:〃是不是呀,百顺?〃
百顺稀里糊涂点了下头。
老五又说:〃那日观操回来,百顺的心就有点活动了,直夸姐夫威风,我就在一旁说了,有这么个做营长的姐夫,咱去干个连副,准没亏吃。百顺也说是。〃
玉环不理老五,只盯着百顺道:〃那好,孙百顺,今儿个你就当着你亲姐姐的面大胆说一声,这连副你干了!〃
百顺不说。
老五火了:〃你说呀,咋成哑巴了?〃
百顺被姐姐和老五两个人逼到了墙角上,已无路可退,只得说了句:〃我……我去当兵。〃
玉环道:〃大声说!〃
百顺不由想起了当年在父母坟前的情形,觉着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成家立业了,姐姐还是这么霸道,真恨不得扇姐姐一个耳光。
然而,因着老五和三江货栈,却不敢,只得大声道:〃我去,去到姐夫手枪营当连副!〃
玉环从怀里掏出勃朗宁,摔到百顺面前的桌上,说了句:〃那好,我和你姐夫就候着你这个连副了!〃
说罢,眼中的泪禁不住要往下滴,玉环怕被百顺和老五看见,一扭身走了……
玉环前脚走,百顺后脚就和老五闹起来。
百顺说老五为了个小小的三江货栈就卖了他,把他往姐姐的枪口上送,压根没安好心。
又气恨恨地说:〃我这辈子的仇人不是张天心,而是这死不了的姐姐!〃
老五道:〃你知道就好,我叫你去,也是无奈,咱得过日子,没点底子不行。你个去当兵,你姐没准真敢到货栈放把火。〃
百顺说:〃那我干脆把俺姐弄死。〃
老五道:〃这倒不必,你去当连副,不一定就去杀人,要杀就让你姐夫去杀,关你屁事!〃
百顺哭丧着脸:〃那我非去不可了?〃
老五说:〃先去吧,看着不对劲你就跑回家。〃
就这样,百顺成了自己姐夫的部下,到手枪营做了连副。
也就是在百顺刚穿上军装那日,汤成来喊百顺和玉环过去,说是汤副旅长病重了,连日高热不止,看情形怕是不好。
玉环、百顺和方营长立马随汤成去了三江货栈。
众人进屋一看,汤副旅长真就不行了,头上敷着毛巾在床上躺着,无一丝活气。身边有两个先生,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摇头。汤太太守在床边哭,老五站在一旁发呆,不知该咋办。
玉环和方营长一商量,决定去找岳大江想办法。
当晚,岳大江来了,还带了军医来,连夜把汤副旅长送进了安国军的军医院。
到军医院住下没两天,汤副旅长就死了,至死也不知得了什么病。
玉环嘴上没说,心里却认定汤副旅长是让百顺和老五气死的。
办丧事时,玉环私下对方营长说:〃老六说对了,老五真不是东西!今个儿,叔毁在她手里,日后,只怕百顺也要毁在她手里哩!〃
方营长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第十五章
汤副旅长死后不久,一场大战爆发了,十万北伐军分三路北上,对张天心的安国军发起了不可阻挡的强大攻击,相继在省城西北、东北两个方向突破张天心的防线,一举击溃安国军和奉军十二万人马,把战场推到了省城四周。
孙大麻子的定国军集体输诚三民主义,成了国民革命军的新六师,与白富林的独立师一起,从侧翼向省城急速推进,和正面攻击的北伐军形成相互依托之势,省城己势在必失。
守城司令岳大江一看情况不妙,真就〃择木而栖〃了,当即和正面北伐军联络,率部起义,一下子把张天心推到了绝路上。
省城易帜那日怪吓人的。
岳大江下令易帜时,张天心还呆在城里的督府,准备顽抗,督府四周禁了街,担当警戒的是张天心的双枪卫队,兵力约有两个连,卫队长姓钱,对张天心十分忠诚。
东关附近还有两个团,其中一个是重炮团,也是张天心信得过的队伍。
岳大江当时在城里的兵力也只不过两个团,能否抗过张天心是很说不准的,——城外的形势对岳大江有利,城内的形势却对岳大江不利。
然而,岳大江还是决定干,以保护城池为借口,先稳住了重炮团。
岳大江在电话里对重炮团的刘团长说:〃刘团长,你只要中立,不在城里开炮,就算你站过来了,北伐军进城,我包你无事。——若是张天心侥幸胜了,你还照做你的团长。〃
刘团长心里明白,北伐军已兵临城下,张天心大势已去,一小时后就答应照办。
另一个团不予答复。
岳大江下令自家的两个团开上去,用连珠枪堵住了他们的进路和退路。
这一切布置完后,岳大江亲率自己的护兵队和方营长的手枪营开赴张天心的督府,上演武装逼宫的最后一幕。
百顺做了手枪营的连副,自然逃不脱这最后一幕的出演,只得随队行动,被迫跟着岳大江和自己姐夫方营长,沿国民大道一路南行,向督府进发。
这时,百顺的连副做了刚好二十八天。
机会就这样奇迹般地送到面前,——那日,如果方营长和百顺愿意,是完全有可能亲手干掉张天心的。
岳大江率队出发前就说了,倘或张天心和他的卫队抵抗,就武力解决,断不可留下后患。
方营长心里清楚,岳大江是想干掉张天心的,干掉张天心,岳大江便无后顾之忧。——行前,岳大江虽没明确发出对张天心个人的格杀令,但格杀的意味已隐含其中。
一路开进时,骑在马上的岳大江还装作无意地和方营长谈起过老长官,说老长官当年死得冤,骂张天心开了杀戮俘将的恶例,致使后人冤冤相报。又说,老长官若知道张天心死于今日,必会含笑于九泉之下哩。
方营长当时也骑在马上,正和岳大江走个并齐。
方营长嘴上不得不应付岳大江,心里却想,你老岳要借刀杀人,老子才不上当呢!张天心不管咋说也是个督办,就是败到底,也有一帮贴心的部属,他杀了张天心,没准就会有人来为张天心复仇,——他不能为着死了多年的老丈人种下祸根。
又想,岳大江这人也靠不住,——岳大江是出名的滑头,极可能在他杀了张天心之后,翻脸不认账,把他毙了,为自己捞个好名声。
自己不愿干,却认定百顺有义务干。
方营长马上把岳大江的话说给百顺听了,要百顺相机行事,于必要时击毙张天心。
百顺连连摆手说:〃姐夫,我……我不行,要……要干得你干。〃
方营长火了,用马鞭指着百顺的额头道:〃孙百顺,你狗日的真他妈混账!你爹的事你不管,倒要我这个外姓人来管,有道理么?!〃
百顺心里惭愧,不做声了。
方营长又道:〃你甭怕,岳司令既有这意思,你就放心大胆干好了,成事后,岳司令会赏你呢。〃
百顺这才抖抖颤颤说:〃到……到时再……再看吧。〃
到了督府前的大都督路,手枪营当即和张天心的双枪卫队交上了火。岳大江的护兵队迅速占领了街面两旁的房屋和邻近制高点,掩护着街面上方营长手枪营的弟兄对督府发起正面强攻。张天心的双枪卫队则凭藉街垒工事和督府大门前的麻包掩体,进行激烈抵抗。
一时间枪声大作,大都督路乱成一团。
双方都使上了连珠枪,冲在头里的弟兄死伤不少。
打到后来,不知是张天心的双枪卫队不行了,还是张天心本人下了命令,督府门前挑起了白旗。
两边枪一停下,督府的一个副官长就摇着白旗过来了,请岳大江到督府去谈谈。
岳大江执意不去,明确要求张天心和他的双枪卫队缴械。
张天心无奈,只好和岳大江在电话里谈。
张天心说:〃你老岳不够意思,落井下石。〃
岳大江道:〃我不是落井下石,只是要顺应潮流民心,归顺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张天心说:〃那你也不该赶尽杀绝。〃
岳大江连忙声明:〃我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想把天帅礼送出境,以使南方国民革命军没有攻城的借口。〃
张天心见没有生命危险,这才在电话里说:〃那好,那好,我走就是,张作霖早已给我准备了铁甲列车。〃
岳大江放下电话没多久,张天心的车队就出来了。
张天心的胆量要比岳大江大,车到岳大江面前时,停下了。
张天心从车里钻了出来。
岳大江上前敬礼。张天心还了礼。
岳大江说:〃我对不起天帅。〃
张天心摆着手说:〃没啥,没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都这样的。〃
岳大江见张天心这么大度,更觉惭愧,又说:〃我……我今日这么做,实则也是……也是想为天帅留点家底子哩!——何时天帅再起,兄弟……兄弟一定会抵死相随……〃
张天心哈哈大笑:〃我真若再起,你会跟我的,这我信,说是抵死相随就过分了……〃
两个耍枪杆子玩手腕的大人物说话时,方营长和百顺都在场。
方营长站在距张天心不到三米开外的麻包旁,百顺站在张天心身后一家洋货店的台阶上,两人手里都有枪,枪膛里都有子弹,却没一个动弹的。
平心而论,张天心出现在面前时,百顺头脑里是闪现过开枪念头的,可一看看周围的情形,又主动放弃了。
张天心身边护兵不少,那姓钱的队长手提双枪,恶狠狠地向这边看着,百顺总觉着是在瞅他。——钱队长瞅上了他,他就完了,他那军装才穿了二十八天,枪法和人家不能比,他一枪打不死张天心,人家一枪却能放倒他。
因而,百顺极希望方营长下手,——方营长距张天心更近,就站在张天心身后,钱队长又没瞅上他,他开枪更有把握。
于是,百顺的两只眼睛就不断朝方营长看。
百顺看方营长,方营长也看百顺。
方营长心里极矛盾:他自己不会干这傻事,却不知道是否该让百顺去干这傻事?
——方营长把百顺投过来的目光误解了,以为百顺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那当儿方营长实是糊涂得可以,眼见着岳大江和张天心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