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徐北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说道:“直到她出手的前一刻,我才有所察觉,不过手段的确是差了点,若是有天岚在手,我有八成把握把她留到你赶来的时候。”
张无病道:“你以鬼仙境界对战人仙境界,又是徒手,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传出去也足以扬名了。”
徐北游平淡道:“我有天底下最高明的剑诀,又有诸多名剑,机遇无数,能做到这一点不足为奇,反倒是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却只是一个平庸修士,那才愧对已故先师。”
张无病饶有兴趣道:“你想要同境无敌手乃至越境而战?这可不容易,上一个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是先帝萧皇。”
徐北游轻声道:“如果真能做到同境无敌手……等到了地仙境界,那岂不是举世无敌?”
张无病转身离去,在离去之前丢下一句话,“传说中的神仙境界无法长久驻留世间,地仙境界的巅峰的确是举世无敌。”
徐北游怔怔无言,
略感心神不宁的徐北游来到整个寺庙中最为重要的大雄宝殿门前,略微犹豫后,还是迈步进了大殿。
走进大殿之后,徐北游没来由感觉到一阵森寒之意,只感觉这股子凉意从尾椎升起,沿着脊椎一路往上,最后在自己的头皮上猛然炸开。
这不是无中生有的错觉,而是他在一次次险象环生中淬炼出的直觉。
徐北游猛地停住脚步,额头甚至有微微冷汗渗出。
一名身着白衣的婀娜身影从三世佛的佛像后面转了出来,脸庞上似乎笼罩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可徐北游还是下意识地感觉那名应该是女子的身影正在盯着自己,整个人不由得僵硬起来,就连体内气机运转也开始变得凝滞。
飘渺,这是徐北游对于女子的第一印象。
下一刻,沉重变成了徐北游的唯一感受。
女子的目光似乎有千钧之重,压在徐北游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佝偻起身子。
下午的阳光透过门窗射入殿内,在黑沉沉的地面上洒下一块块金斑,女子缓缓而行,不带出半点声响。
这时候的徐北游已经半跪于地,他勉强抬起眼皮,只能艰难望到一双素白绣鞋的鞋尖,以及同样颜色的裙摆,一针一线都很是精致,裙边用墨线绣绘了一只只白狐,寥寥几笔勾勒,形态各不相同,栩栩如生,仿若活物。
一个清冷的嗓音在徐北游的头顶响起,不紧不慢,“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徐北游的意料之外,女子嗓音并非是江南女子那般软糯,而是带着一股子北地女子的干脆利落。
徐北游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很是艰难地缓缓抬起头,虽然仍旧是看不清女子的真实面容,却看到女子的手腕上悬着一把漆黑的刀柄。
当初碧游岛一战时,曾有九位地仙境界的高人观战,其中就有一名女子,手腕悬刀,与后建国主完颜北月站在一起。
女子散去自己面容上的雾气,露出本来面容,若说萧知南是一朵国色天香的雍容牡丹,那么眼前之人就是妖艳得让人不由联想起死亡的曼珠沙华,美则美极,在极美之下却是让人却步的内在。
草莫见花莫见,花开叶落,叶绽花萎,隔岸相望,生死恋人。命运之轮转,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此乃彼岸花。
让徐北游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女子身上那股子冷意,若说唐圣月像一朵白色的曼陀罗华,她的冷是历经大起大落之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么眼前这名女子的冷则是手染血债杀伐凌厉的森寒。
女子盯着徐北游,眯起那双丹凤眼眸,轻声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被她用一根细线系在手腕上的刀柄如有灵性一般自行而动,然后一道雪亮的刀刃从刀柄中缓缓延伸出来,横在徐北游的脖子上。
徐北游丝毫不敢怀疑女子的心狠手辣。他相信自己若是耍什么小把戏,女子会毫不犹疑地手起刀落,让他人头落地,死的不能再死。如果这名女子正是当日他在碧游岛所见到的那名女子,那么即便是张无病出手,也未必能救下自己。
不过徐北游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慌,因为他能感觉出眼前女子最开始的杀意已经缓缓散去,未出刀之前杀意最重,反而是出刀之后,杀意开始减弱。
换而言之,若是徐北游乖乖听话,她不会真的让徐北游人头落地。
女子手腕上的绳线自行伸长牵引而动,长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换了个姿势横在徐北游的脖子上,女子则是缓缓转过身去。
女子抬头望着中间那尊呈现唯我独尊之相的大佛,负手而立。
终于不再被女子注视的徐北游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
女子背对着徐北游,清冷道:“我来这里,本是要找一个叫做慕容玄阴的人,可是他已经不在这儿。”
徐北游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
徐北游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女子的感知,她转过身来,淡然道:“小家伙,看来你很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就有鬼仙境界,还认得慕容玄阴,又是让我眼熟之人,再加上这一身四九白金剑气的修为,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公孙仲谋的弟子吧。”
“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徐北游终于问出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女子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弧度,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媚,反而是带出一股居高临下,“我姓秦,名穆绵,穆公的穆,绵柔的绵。”
徐北游低下头道:“小子徐北游见过秦姨。”
秦穆绵摇晃了下手腕,长刀随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玄妙的轨迹,重新变为刀柄模样回到她的腕下。
秦穆绵轻轻笑了笑,似乎对秦姨这个称呼感到有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叫徐北游,韩瑄的养子,公孙仲谋的弟子,我与你师母张雪瑶是至交,从这点上来说我的确算是你的长辈,你喊一声姨倒也不为过,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小聪明。”
徐北游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
秦穆绵想了一下,笑道:“还是叫秦姨吧,被你这样的小家伙喊一声姨,我自己都觉得年轻了几十岁。”
几十岁。
徐北游心中无言,先前喊一声秦姨的确是他想套近乎的小聪明,如今真把这个名分定下来,还是让徐北游有些别扭。从年龄上来说,他与萧知南同龄,但从辈分上来说,他却硬生生比萧知南高出一辈去。秦穆绵和唐圣月等人瞧着年轻,似乎与萧知南也相差不多,可实际上却是公孙仲谋的同龄同辈之人。
秦穆绵忽然挑了下眉头,望向大殿门外,轻笑道:“张无病朝这边过来了,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当年跟在唐圣月身后的小伙子,如今倒也是大名鼎鼎的病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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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三女之首秦穆绵()
秦穆绵收回视线,瞥了眼徐北游,接着说道:“对了,你既然已经到了江南,那你可曾见过张雪瑶?我猜八成是没有,否则张雪瑶绝不会让你跟萧家的小丫头混在一起。”
“的确。”徐北游轻声说道:“我还未曾去过东湖别院。”
秦穆绵笑了笑,有戏谑也有讥讽,“有了媳妇忘了娘,怎么瞧也是小情人比师母更重要。”
徐北游默然不语。他对于秦穆绵此人略知一二,出身玄教,算是完颜北月和慕容玄阴的师姐,叛出玄教后自成一家,年轻时曾经与大名鼎鼎的萧皇有过一段恩怨情仇,正是因此才与林皇后成为一辈子的大敌,对于肖似林皇后的萧知南,秦穆绵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大概是是时移世易的缘故,秦穆绵不像传闻中那般喜怒无常,口气略转温和,“仔细一想,你一个小孩子要面对一个偌大的镇魔殿,找个靠山也在情理之中,萧家丫头,要相貌有相貌,有地位有地位,手中还捏着不小的权势,怎么看也是最合适不过的理想人选。”
“就像当年的林银屏一样。”秦穆绵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憎,“都是公主殿下,都有一份好生丰厚的嫁妆,男人们自然知道该选谁,徐北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穆绵的变脸之快让徐北游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讷讷道:“秦姨……”
“没听懂?”秦穆绵摇晃着腕下悬着的刀柄,冷笑道:“如果有两个女子放在眼前让你来选,一个豪富,坐拥一份足以让你平步青云的偌大家业,一个贫苦,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物,你会选谁?”
徐北游叹息一声,道:“实话实说,如果我与两名女子之间的感情相差无几,那么我会选前者。”
秦穆绵没有徐北游意料中的勃然大怒,只是轻哼一声,“你倒是很诚实,我最讨厌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如果你刚才为了讨我欢心而选择第二个,虽然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在你身上留下点记号,让你长点记性。”
躲过一劫的徐北游干笑几声,他丝毫不怀疑秦穆绵会说到做到,毕竟在几十年前秦穆绵有魔女之称,其喜怒无常可见一斑。
秦穆绵不再理会徐北游,缓缓走出大雄宝殿。
徐北游来到三世佛的佛像前,学着秦穆绵的姿势仰头看佛,只见金身璀璨,唯我独尊。
徐北游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不久前,平安先生张百岁曾站在这儿看佛,玄教教主慕容玄阴也曾站在这儿看佛,秦穆绵是第三人,而他则是第四人。
徐北游不曾信佛,所以也未曾看出这尊大佛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秦穆绵,这女人还真是个坏脾气,也难怪她最终与萧皇分道扬镳。
秦穆绵的确与萧煜有缘无分,在那场女人之间的战争中,她败给了林银屏,而且还是彻底的完败,最终的结果是林银屏入主帝都皇宫,登上皇后尊位,她的儿子萧玄则是继承了萧煜的帝位,成为大齐的第二任皇帝承平帝。
那场女子之间的争斗具体内幕如何,除了当事人外已经是无人知晓,兴许蓝玉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们会略知一二,可徐北游这个等级的人物还没有那个能耐去知道这些陈年秘闻。
如今的江都被藏在幕后的三个女子暗中把持,除了徐北游的师母张雪瑶和白莲教教主唐圣月之外,最后一位就是身为闻香教教主的秦穆绵,三女之中,张雪瑶出手次数最少,秦穆绵出手次数最多,是三人中境界修为最高之人,当年慕容玄阴初入江都的第一战,就是秦穆绵亲自迎战。
秦穆绵离开大雄宝殿之后,见到了已经等在外面的张无病。
张无病微微前倾身体,行礼道:“见过太妃。”
“太妃?”
秦穆绵面无表情道:“我自始至终就没进过萧家的大门,萧煜也从未给我许诺过什么,自崂山一别后,我与他便再无关系,所以你不要乱说话,我不会认,萧玄也不会认。”
张无病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个太妃的称呼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先帝归天之前曾经留有遗旨,就连太后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个胆量如此称呼。
秦穆绵抬起手腕,腕下的刀柄微微晃动,轻声问道:“你又重回萧家门下了?”
张无病点头道:“暂时跟随公主殿下,不日将前往西北赴任。”
秦穆绵笑了笑,一针见血道:“跟着萧家小丫头是假,想见唐圣月才是真吧?”
张无病没有否认,用他那口带着西北口音的嗓音道:“刚才你已经见过公孙先生的弟子了吧?他是来江都找师母的,不过因为镇魔殿的缘故,迟迟不能进入江都城,前不久在大报恩寺还差点丢了性命。”
秦穆绵淡然道:“他想统合剑宗,就得先证明自己有那个资格,如果一个镇魔殿都应付不了,那还谈什么振兴剑宗,趁早回西北老家做只缩头乌龟,这样兴许还能保住一命。”
张无病轻声道:“他不像你们自小就长在宗门之中,前不久的他还只是个乡下少年,公孙仲谋本来打算花十年的时间培养他,现在只是开了一个头,你所说的委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秦穆绵不屑道:“强人所难?当年萧煜的境况比他还惨,二十岁那年离开东都,身边只有我和林银屏,修为也不过是鬼仙境界。三十岁那年登基称帝,坐拥天下,举世无敌。现在只是让徐北游应付一个镇魔殿,难道比逐鹿天下还要难?”
张无病苦笑,无言以对。
秦穆绵说得不错,萧皇用了十年的时间逐鹿天下,最终登基称帝,坐拥天下,可天底下又有几个萧皇?正如修道一途,天下修士千千万,能登上天机榜的也就只有那十人而已,能屹立于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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