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剑出则一往无前,不顾自己,也不顾他人,身死剑犹在,这是剑宗的剑道,也是张雪瑶的剑道。
哪怕如今的剑宗已经不复从前,可其中的道理却从未曾改变过。
剑出,则一无往前,纵九死无悔。
道理如此,出剑也应是如此。
想要破去集合了三人之力的这一剑,就算是慕容玄阴也倍感棘手。
似乎只是过了一瞬,又似乎是过了许久,诛仙微颤。
出剑!
诛仙离手而出,一剑直刺。
剑一。
这一剑,在云海之上卷起千万重浪。
道道剑气甚至将云海切割开来,显露出璀璨云海之下的乌云密布和雷雨交加。
何其壮哉的一剑。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场大战早已惊动了江都城中的各路高人。
当慕容玄阴借助一缕阳光用出太阳真剑时,杜海潺、秦广王、上官青虹、唐悦榕、玉观音、罗夫人、谢苏卿以及朝廷的几位隐秘高手就已经纷纷破开雨幕升上天际,却不敢太过靠近,只是远远观战。
此时见到这一幕后,众多观战之人脸色尽皆骇然,地仙十八楼,果然是一境一重楼,三大地仙联手动用诛仙迎战地仙十八楼的慕容玄阴,寻常地仙根本难以插手,甚至连近一些观战都难以做到。
从这点上来说,初入地仙境界与登顶地仙境界差不多是天壤之别,前者不过是粗通一些凡人眼中的神仙手段,后者却是已经可以改天时,移山岳,实实在在的仙人神通无疑。
故而最令人震惊的还是慕容玄阴的骇人修为,地仙十八楼,已经有部分神仙威势,摧城拔岳也不过等闲,也让众人知晓,慕容玄阴为何能贵为玄教教主,为何可以视偌大一个镇魔殿于无物,甚至能与秋叶相提并论。
诛仙剑轰然撞在慕容玄阴所化的光球上,天地间金光四溢,剑气四散,将天幕撕裂切割得支离破碎。
甚至就连云海之下的厚重乌云都骤然薄弱许多,原本磅礴的雨势竟是有了转小的趋势。
世间杀伐第一剑,遇上超然于凡世之上的地仙十八楼,这一剑对一剑的波澜壮阔在近几十年来,仅次于当初公孙仲谋与秋叶的碧游岛一战。
巧合的是,这两战都有诛仙在其中大放异彩。
只听一声更甚于惊雷的炸裂响声之后,慕容玄阴从流华金光中显露出身形,手中的太阳真剑只剩下一尺之长,剑上金光亦不复方才的辉煌灿烂。
若是寻常剑器面对这柄蕴含了太阳真火的太阳真剑,哪怕是天岚等剑也要大受损伤,甚至灵性受损,就此损坏。
可惜撞来的是世间杀伐第一、攻伐第一、锋芒第一的仙剑诛仙!
诛仙剑上沾染着的金色火焰,无论如何燃烧都不能对剑身造成半点损伤,反而自己慢慢变成了趋于溃散的无根之火,最终不甘地化作点点萤火,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慕容玄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太阳真剑,叹息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啊,我这太阳真剑终究是有形无质,难以比拟。”
话音刚落,诛仙再次倏忽而动,飞临慕容玄阴的头顶斜上方三丈处,剑尖居高临下地指向慕容玄阴的眉心。
慕容玄阴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心,轻笑道:“这么快就找出我真正的命门了?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诛仙似有灵性,轻轻颤鸣以作回应。
慕容玄阴轻声道:“不过知道我的命门是一回事,能不能杀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完颜北月也知道我的命门所在,可他又能奈我何?”
这即是玄教教主的自负,也是慕容玄阴的谨慎之处,我的命门亦是我周身气机汇聚的最强之处,若是有人以为我的命门就是我的弱点,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诛仙与慕容玄阴的气机相互牵扯,远处的众多观战之人一字排开,除去看不清深浅的谢苏卿,其他人的气机流转都或多或少被牵引,好似无波湖面上出现点点涟漪。
唯一可以做到古井无波的谢苏卿望向那柄仙剑,有几分唏嘘,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诛仙?
难怪剑宗可以与道门抗衡千年之久,数百年来道门的声势远胜于剑宗,可道门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剑和这样的剑道。
忽然之间,谢苏卿的心跳猛地一颤,他整个人为之一窒。
剑动了!
与此同时,慕容玄阴迎头而上,每一步都在虚空中踏出一个涟漪,踏足九步之后,以手中已经残缺的太阳真剑刺在诛仙的剑尖之上。
针锋相对。
已再无后退的余地!
全力为诛仙灌注气机的三名女子已经是显露出疲态,饶是三大地仙也难以承受这般近乎无穷无尽的气机损耗,不过慕容玄阴也不好受,相持片刻后,手中的太阳真剑终于露出了颓势,在诛仙的步步进逼下,一寸一寸毁去。
当只剩下一尺之长的太阳真剑被诛仙强横毁去后,慕容玄阴大喝一声,竟是以掌心抵住剑尖,不过掌心瞬间就是血肉模糊,被诛仙一穿而过。
诛仙不仅仅是刺穿了慕容玄阴的手掌,还有一道剑气激射向他的眉心。
慕容玄阴的眉心处爆裂开一朵鲜红血花。
仿佛一声清脆的琉璃碎裂声音于天地之间响起。
慕容玄阴原本俊美如观世音的面庞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裂纹,就像一只开裂的瓷器。
然后这片裂痕沿着慕容玄阴的面庞向着他的全身四周扩散开来,就像一张正在延伸扩展的蛛网。
这一剑不但破去了慕容玄阴近乎无敌的太阳真剑,还真正破去了慕容玄阴的不灭金身。
见到这一幕,饶是谢苏卿也倍感心中震撼。
骄纵不可一世的慕容玄阴竟然被破去了不灭金身?堂堂地仙十八楼境界的慕容玄阴难道要再一次在江都铩羽而归?
慕容玄阴伸手捂住眉心处的伤口,整个人的精气神骤然衰落下来。
他深深地望了诛仙一眼,似是不甘又似是无奈,接着整个人化作一道长虹冲天而起。
张雪瑶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再度染血的诛仙。
自己这次冒险请出诛仙,万幸没有给诛仙的威名抹黑,算是功成圆满。
此战之后,慕容玄阴只要还顾及自身颜面,怕是再也不会踏足江都城
第七章 前拒虎后又进狼()
慕容玄阴退走之后,整个江都以一种让人嗔目结舌的速度恢复到原本的平静状态,小人物们虽然感受不到上层的风霜雪雨,但是大人物们的一反常态还是间接影响到了小人物们的言行举止,所有的暗流涌动都暂时潜藏起来,仿佛一切的冲突都被那位玄教教主一并带走了。
此时的江都,若是没有城内外一众逃难灾民,那就真的是安宁祥和了。
张雪瑶、秦穆绵、唐圣月三人在事后各自休养一番后,于七月十五重聚于东湖别院。
这次与其说是几人重聚,倒不如说是一次事后总结,到场之人也算齐全,除了徐北游和李青莲两个小辈,唐悦榕、上官青虹、罗夫人这几位地仙大高手也全部聚齐,这次最大的功臣无疑是强行动用了诛仙剑的张雪瑶,故而众人也是隐隐以张雪瑶为首。
琉璃阁中,张雪瑶居于主人位置,第一个开口道:“这次能迫使慕容玄阴退去,运气占了很大成分,若不是慕容玄阴托大要从正面硬抗诛仙,也没那么容易就破去他的不灭金身,退一步来说,若是慕容玄阴真要死战到底,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秦穆绵举起手中茶杯吹了吹,轻声道:“不是犹未可知,是我们一定会死。慕容玄阴之所以退走,说到底还是怕被完颜北月或是道门趁虚而入,这会儿估计已经觅地疗伤去了,说起来这也是他平日里行事太过偏激之故,树敌众多,若是换成秋叶,就算一身修为十不存一,有大批道门高手护卫,也没人敢去乘人之危。”
一旁的唐圣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说话,只是轻抿几口清茶后开始盯着手中的碧玉茶杯开始怔怔出神。
徐北游坐在上官青虹的下手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在场诸人,只凭别人的描述不足以真正了解一个人,以后他就要与这些人共事,若是摸不清他们的真性情,难免就会有疏漏之处,若是能将他们的喜好性格全都掌握清楚,打起交道自然水到渠成。
对于秦穆绵的拆台,张雪瑶颇有些无奈,转而道:“就如今的道门而言,有无秋叶坐镇都不妨碍他们成为修行界的执牛耳者,而秋叶的最大作用就是镇压道门本身,以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内斗内耗,如今秋叶的飞升之期已近,却迟迟没有决定道门首徒,齐仙云那丫头虽然资质极好,但终究还是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无法服众。再者说,道门也从未有过女子做掌教的先例。”
秦穆绵冷哼一声:“男子做得,女子为何做不得?”
如今的琉璃阁中,女人不少,男人就只有徐北游和上官青虹两人,一老一小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无言苦笑。
也就在此时,一直在神游物外的唐圣月终于是回过神来,开口打断道:“你们俩扯远了,道门如何我们不去管,说些当下的事情,青河决堤,朝廷无粮赈灾,萧玄派遣萧白来我们江都筹钱调粮,说白了就是吃大户,我们该怎么应付,要快些拿出个章程才是。”
张雪瑶微皱眉头,道:“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萧白这条饿狼虽然没有慕容玄阴那么大的胃口,但也势必要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才肯罢休。”
除了少部分逃亡海外和西域的余孽,如今的白莲教和闻香教已经不再做谋反的勾当,与朝廷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朝廷可以容忍他们的存在,甚至是在江都深深扎根,但他们也要在一定程度上配合朝廷,就好比这次筹钱调粮,他们就首当其冲地占了大头,不能轻易应付了事。
接着罗夫人和唐悦榕报上了这一年来的收支情况,与去年相比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最近因为海盗横行的缘故,海路收益略受影响,不过无碍大局。
三名做主的女子多是沉思,只是偶尔发问,最后她们又让众人先行离开琉璃阁,三人在阁内商谈了大约半个时辰。
直到天色近黄昏,众人才各自散去,张雪瑶让侍女准备些清淡小菜,特意与徐北游一起吃了顿晚餐。
饭后,张雪瑶亲自煮茶,问道:“北游,你想不想出来做一点事情?”
徐北游微微一怔,道:“自然是想的。”
张雪瑶轻轻点头道:“那好,过几天我便将剑宗的产业全都交给你打理。”
这次徐北游可是真的愣住了,摇了摇头,一脸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全部?”
张雪瑶嘴角微微勾起,本就是绝美的容颜上带出一抹看待子侄的母性慈爱之色,“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唐悦榕和罗刹女的位置。”
徐北游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问道:“师母,这是不是有些太过操切了?”
“不操切。”张雪瑶摇头道:“青莲那孩子不是当家作主的材料,剑宗这个家还是得由你撑起来。当初我布局仲谋的身后事,本来打算等你拿回剑气凌空堂后再把这些交到你的手中,不过现在慕容玄阴和萧白接踵而至,时不我待,却是要提前一步交给你了。”
徐北游沉默片刻,重重点头道:“请师母放心,弟子定会尽其所能,绝不会让我们剑宗亏损半分银子。”
“出息。”张雪瑶轻声笑骂道:“虽说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银钱,但银钱终究还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身的修为境界才是根本,我让你来管这些产业不是让你学着赚钱,而是让你学着如何驾驭底下的人,你可千万别舍本遂末,退一步来说,以我们剑宗的家底也不差你赚得那点银钱。”
徐北游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可师母你把这么大的一份信任放在我面前,我终究还是要做得差不多才说得过去。”
张雪瑶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去吧。”
徐北游起身,毕恭毕敬道:“弟子告退。”
徐北游走后,张雪瑶给自己自斟了一杯茶,低头看着杯中茶水,没有说话,看不清神情。
她忽然想起了初见徐北游时,那个年轻人背剑匣的身影,与当初离开江南的公孙仲谋竟是如出一辙,正是这份相似让她开始尝试着接纳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早年的公孙仲谋是个极为自负之人,只是后来历经种种坎坷挫折,他才将这份自负慢慢收敛起来,如今想来,公孙仲谋之所以要收徐北游为衣钵传人,是否就是看中了两人之间的这份相似?
也许还是为了弥补自己一辈子膝下无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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