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不管是四大判官,还是整个三十六位大执事,都是实实在在的鬼仙高手,就像老人刚刚拿走的那两壶酒,不掺丝毫水分。
这时孤燕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叶罪没有骗我,镇魔殿殿主真要亲临西北?!
查察判官的目光在狭小客栈内扫视一周,在掌柜夫妻的身上略微停顿,最后停留在孤燕的身上。
孤燕那张妩媚天成的脸蛋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硬着头皮开口道:“小女子西北暗卫府孤燕,见过查察判官。”
查察判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倒是巧了,在这儿竟能遇到你们这帮萧皇爪牙,若是依着老夫前些年的性子,就该把你们全部宰了扔到外面喂狼才能泄恨。小丫头也别急着否认,有些事我们两边都是心知肚明,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刀光剑影,老夫看不懂,也不想懂,老夫只知道杀人偿命是最天底下最直白的道理。”
老人的话语可谓是揭开了遮羞布,捅破了窗户纸,不留半点情面。
无奈形势比人强,这位美艳女暗卫只能敢怒不敢言。
楼上,透过窗户缝隙,徐北游和老人望向大堂里的情景。
老人单手提着酒坛,一口一口慢饮,丝毫不顾及酒里可以迷倒一品高手的迷药,轻声道:“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庙堂之外便是江湖,江湖险恶不是一句大而空的话语,而是许多先辈用血泪总结出来的金玉良言。这次暗卫和镇魔殿的人齐聚这儿不是偶然,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散仙人物也要插上一脚,你若想要在这个世上有三分立足之地,一分说话底气,那么首先就要走进江湖,现在你下楼,多看多听。”
徐北游点点头,老老实实地下楼。
他自然能体会到师父的良苦用心,若不是因为他徐北游,一个经历了无数波澜壮阔的老人,一个本该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会在意这底层的江湖?若不是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徒弟,一个本该属于天上另外一个世界的剑仙人物,会睁开眼睛瞧瞧这些地上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正如天上苍鹰,从不会在意两窝蚂蚁的内斗。
徐北游沿着楼梯一步步走进一楼大堂,先是看了看笑靥如花的掌柜娘子和消瘦如人皮骷髅的掌柜,然后视线掠过坐在一个角落的二十余名暗卫,最后落在那名绰号查察判官的老道人身上,没有敢过多停留,一扫而过。
老道人抬了抬眼皮,没有在意这个小人物的窥视。
徐北游找了个角落坐下,向小二要了一盘牛肉和一碗清水。说来也是好笑,在韩瑄的教导下,徐北游从不饮酒,也不嗜茶,只喝清水。
徐北游吃一口牛肉,饮一口清水,一盘牛肉吃完,也刚好喝完碗中清水。
就在此时,小小客栈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一男一女两人走了进来。
男的年纪不大,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是一表人才,一身锦绣白衣更将他衬托得玉树临风,手持一柄象牙扇骨折扇,最关键的一点,他与徐北游勉强算是半个熟人,正是那位雇佣徐北游做向导的帝都贵公子端木玉。
与端木玉一道前来的女子却不是当日那个骑着飒露紫的女子,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羊角小辫,一身喜庆红衣,脚上蹬着一双绣有艳红莲花的绣鞋,瓷娃娃一般。
原本半合着眼睛的查察判官在两人进来后,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
孤燕和一众暗卫更是早已从座上起身,恭敬道:“见过大公子。”
啪的一声,端木玉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动,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扇坠在昏暗灯光下光彩夺目。
这位家世煊赫不可言的贵公子终于展露出他本该有的超然姿态,与当日在那名女子面前时的谦恭礼让判若两人。
滚滚黄沙,龙门客栈,一时间竟是八方云动。。。
第二十三章 一步一拳有静气()
端木玉与孤燕轻声交谈几句之后,挥手示意孤燕退下,望向查察判官,轻笑道:“老判官,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什么叫两边都心知肚明,我倒是要请教几句了。”
查察判官眯起眼,冷声道:“端木家的小子,年纪不大,打官腔倒是熟稔,不过既然你问老夫了,那老夫也不妨把话挑明,莫要把我们镇魔殿当成是傻子,崇龙观之事,你们到底要给个交代。”
暗卫府因为三位坐堂都督而分为三大派系,镇魔殿也决然不是铁板一块,先不说各脉弟子的天然抱团,以及外来客卿和道门弟子的内外之别,就说对待朝廷的态度上,大体可以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激进行事,从武力上全面压制这些年行事越发猖狂的暗卫府,另一派则是主张温和行事,上兵伐谋,以退为进。大体来说,叶罪属于温和派,而查察判官则是激进派。
端木玉轻摇折扇,嘴角勾起一个轻微弧度,“交代?什么交代?你们道门本事不济,被剑宗余孽灭去了崇龙观满门,我们暗卫好心救援,因此折损百余人,我们顾念两家情分没找你们讨个说法,你们反倒是得寸进尺地找上门来了,莫不是觉得我们暗卫是个软柿子,想捏就捏!?”
查察判官怒极反笑,“好,好,好,果真是官字两张口,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的确厉害,不过这话出口容易,可要说了算就难了。”
“哦?”端木玉似笑非笑道:“那依老判官的意思,怎么才是说了算?”
查察判官脸上表情收敛,然后缓缓起身,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而已。
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股令人压抑窒息的死寂气息,仿佛是身处夏日暴雨中,沉闷地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堂内油灯的光线都开始收缩,最后只维持在灯芯周围的数寸处。
端木玉神色淡定,平静道:“查察判官,鬼仙境界高手,出身于西巫教一脉,三十年前曾经活跃于草原,后因得罪大雪山摩轮寺的大明王,不得不投入道门麾下以求庇护,于二十年前成为镇魔殿大执事,位列第二十三位。不得不说,你也算个人物,即便加上那些隐世遁世的人物,在道门也能勉强算是前一百的高手。”
老人阴沉道:“巍巍道门又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揣测?老夫修为的确比不了列位大真人,可对付你却是足够了。”
说话间,以老人立足处为核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荡漾开来,其中隐约有一道道苍白面容,扭曲骇人,有声尖而锐,常人不可闻,不伤物,只伤人。
这种手段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超出了武夫的范畴,已经可以归入神通道法的范畴。
端木玉不闪不避,只是轻笑一声,“鬼狱阴风吼,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也向前踏出一步,伸出自己晶莹白皙的小拳头。
一拳而已。
这一拳直接将那圈马上就要触及到端木玉的黑色波纹蛮横破去,连同其中的道道白影也被抹去,不留半点痕迹。
查察判官望向挥出一拳的小姑娘,羊角小辫红头绳,红衣,绣红色莲花的绣鞋,低沉一笑,如老枭夜鸣,“倒是老夫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不识真人。”
小姑娘报以一个柔柔弱弱的笑容,然后后撤一步,退回到端木玉的身旁。
这时候客栈的伙计小二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掌柜和掌柜娘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缘故,遇到这种过江强龙恶斗地头巨蟒的场景,竟是怡然不惧,两人并排站在柜台后面,仿佛是局外之人。
当然还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徐北游,不过他也像那二十余暗卫一样,沦为看客背景。他此时正在心底感叹,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江湖上最忌讳的便是老人、僧道、女子和小孩,今天在这间小小的客栈中算是凑齐了。
事实上,徐北游很喜欢观察客栈内的众生相,或惶恐,或忧虑,或阴沉如水,或不动如山,林林总总,继而再去揣摩这一幅幅面庞后的深层心思,甚至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都让徐北游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这不是师父教的,是先生教的。
韩瑄是文人出身,而且曾经官居一品,在庙堂上与别人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他不愿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成为一个只会万事用武的赳赳武夫,毕竟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一剑就可以了结。当然,那种“家事、国事、天下事不过一剑事”的超然境界,肯定有,但绝不是现在的徐北游能达到的。
如今客栈内是一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境地,所以意料之中的大战没能打起来,端木玉和那个小姑娘坐了一桌,孤燕及一众暗卫坐了三桌,查察判官独坐一桌,再有就是徐北游独自一桌。
端木玉朝徐北游方向看了眼,然后脸上表情一凝。
徐北游没有起身,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徐北游见过端木公子。”
端木玉将展开的折扇缓缓收拢,轻淡道:“原来是你。”
徐北游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何韩瑄说徐北游大气?因为他不管是当年面对负剑老人,还是后来面对一众贵公子,甚至是此刻面对如狼似虎的暗卫和镇魔殿,哪怕心底已经翻江倒海,但面上仍旧不显半分。
胸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谓临大事而有静气。
若是韩瑄能瞧见这一幕,估摸着肯定要老怀甚慰,然后赞叹一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如今的徐北游只是少了尘世的磨练和一个合适的位置,现在的他就像一把没有开锋的剑胚,负剑老人要做的是给这把新剑磨刃,让他从一把钝剑变为可以杀人的新剑,这是第一次开锋。然后再在俗世中杀人饮血,这是第二次开锋。
如此之后,方成传世名剑。
楼上,老人已经将两坛掺杂了上好迷药的上好汾酒喝完,酒坛被放在一旁,他一步一步踩在脚下的木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吱呀声响。
被蜀锦包裹着的剑匣斜靠在黄土夯实的墙壁上,就像再普通不过的长条木匣,丝毫看不出里面藏着一把曾经让整个天下为之刻骨铭心的无双凶器。
老人来回走出三十六步后,停下脚步,望向剑匣。
现在客栈中暗流涌动,但是他不能轻易出手,因为一旦到了要让他出手的地步,那便是无法挽回的境地,而且会留下许多难以抹去的痕迹,这些都是莫大的隐患。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想看看,徐北游只靠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第二十四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孤燕见端木玉竟然认得徐北游,而徐北游见到端木玉后又极为“托大”,甚至不曾起身,一时间有点摸不清他的底细,露出个笑脸,轻声问道:“这位小兄弟却是瞧着面生,你可认识刚才那位老先生?”
徐北游点头道:“正是家师。”
孤燕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张合,露出一个妩媚笑意,“尊师龙行虎步,气度不凡,敢问高姓大名?”
徐北游摇头道:“浮萍飘絮居无所,天涯过客何必问。”
孤燕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一闪而逝后却是媚态更重,端起手中酒杯缓缓走到徐北游的桌前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将胸前那一对高耸挤压出一个骇人弧度,笑靥如花道:“那咱们便为这个无名无姓的年头干一杯?”
徐北游看了她一眼,平静反问道:“无酒如何干杯?”
孤燕没有说话,在她身后的一名暗卫则是一拍桌面,一只盛满酒液的酒杯凌空飞起,打着旋儿朝徐北游凌空飞来。
徐北游一挥手,以掌心托住酒杯,只见酒杯在他的掌心滴溜溜地旋转不停,似乎想要逃出去,却怎么也跳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徐北游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指捏住酒杯,双手举杯,道:“那就干了这杯无名酒,请。”
孤燕眼底的疑惑的更深,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同样双手举杯,道:“请。”
两人各自举杯而饮。
徐北游不沾酒,当然不会喝客栈里来路不明的酒,更不会喝经暗卫之手的酒,所以酒液入口未入喉时便已经被从肺腑间挤出的剑气化作虚无。自古以来就有剑仙张口吐剑丸而取人首级的说法,剑三十六中的剑六便是类似一剑,以五脏六腑之力催动体内剑气,使其凝练如龙,由口而出,以作飞剑。徐北游曾听师父提起过,当年的剑宗宗主上官仙尘将此剑臻至极致,张口一吐便是一条横贯天际的剑气长河,让人生畏且神往。至于徐北游,如今不过是初窥门径,不过用来应付眼前之事倒是绰绰有余。
这杯酒的确被暗卫动过手脚,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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