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面不改色,但泰然处之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次的筵席除了四人一席的小桌外,还有一张位于最中间位置的圆桌,足以让十几人围坐,夺目非常。
按照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这是主人和重要客人的位置,说得更直白一些,这里是全场最有份量之人才能入座的位置。
萧白、谢苏卿、江斌、杜海潺、秦广王、三位三司主官都是这张桌上的人物,徐北游、唐悦榕、罗敷三人也有资格入座这一桌,另外就是几位身家不菲的盐商,或者干脆就是手眼通天的官商人物。
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能坐进这张桌子自然是身份煊赫不凡,可也意味着成为出头之鸟,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位置可不好坐,说不定就要被齐王殿下杀鸡儆猴,伤筋动骨。
萧白作为主人,也是最为尊贵之人,他入座之后,其他人开始按照身份高低陆续入座。
徐北游轻轻呼吸一口气,在唐悦榕和罗敷入座之后,缓缓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还是巧合,徐北游的位置刚好正对着萧白,萧白似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笑意玩味。
徐北游自然是察觉到了这道并未掩饰的目光,只是没有胆大地敢于回应,也不知为何,他面对萧白时总是有些做了亏心事的心虚。
徐北游左手边是罗敷,右手边则是一位以前没有打过交道的盐商大枭,据说是脚踏黑白两道的人物,这些年来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人命,虽说没有地仙高人坐镇,但供奉了一位人仙境界的客卿,以及几十名一二品境界的护卫,手笔很是不凡,要知道萧白的百战亲军也不过是介于二品和三品境界之间而已。
不过关于这位巨商最出名的一件事还是他的盐船被对头截去,他却只问属下损伤如何而不问盐船损失几何,其中胸襟可见一斑。
盐商们多是带着些许黑灰之色,官商们则是与之相反,不管有没有这方面的事实,表面上则是一定要将自己撇清干净,凡事沾上一个官字,就不得不讲究一个名,官声二字,马虎大意不得。
放眼整张桌子,无论是唐悦榕也好,还是罗敷也罢,都是瞧着年轻,实际年龄做徐北游的奶奶都绰绰有余,驻颜有术罢了,其他人也大多是介于中年和老朽之间,只有徐北游和萧白年纪最轻。
而徐北游与萧白之间又有一代人的差距,两人从地位上而言也不可同日而语,徐北游只是剑宗的接班人,而萧白却是整个王朝的接班人,高下立判。
周围小桌上的各色人物,自然是将视线聚焦在居中位置的大桌上,尤其落在两个面孔很生的年轻人的身上。
至于唐悦榕和罗敷,虽然也看着年轻,但在江南地界却是老面孔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会有人不认识张雪瑶这三位藏于幕后的老佛爷,但绝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两尊经常抛头露面的大佛。
萧白身着藩王蟒袍,又坐在正中主位上,极有辨识度,身份不问便知,这位藩王的传奇经历不用多言,差不多也是无人不知,正因如此,初次在这种场合露面的徐北游理所当然不过地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
第十五章 胆大包天直言问()
“生面孔?”一名刚从帝都回来的粮商偷偷指了指徐北游问身边的朋友。
与他一桌的三人都是常年扎根江都的,其中一名年纪和他相差不多的酒商轻声道:“他叫徐北游,是张老佛爷指定的接班人,现在刚刚接手没多久,看到他左手边的那两位没,罗夫人和唐夫人,在江都那也是跺跺脚就能震三震的人物,能跟这两位平起平坐,这年轻人的能量可见一斑。”
“张老佛爷?!”粮商显然是见过不少世面,知道张雪瑶的大名,惊异道:“张老佛爷的接班人不是那位李大小姐吗,怎得变成如今这位了?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变故?”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隐约听到一些传闻,说这年轻人是公孙先生的弟子,前不久刚从西北返回江南,又有道门插手其中,其中的水很深,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妄自揣度的。”酒商小声说道。
同桌的一位年纪略轻的商人兴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对于许多秘闻不甚知晓,小心翼翼地插话问道:“二位,敢问一句,两位所说的张老佛爷到底是何许人物?”
粮商笑道:“自从我大齐立朝之后,这江都城就有三位大人物坐镇,说一不二,任凭你是三司衙门还是世家高阀,都要给这三位一个面子,久而久之,底下的人就称呼她们为老佛爷。我们说的这位张老佛爷就是其中之一,叫张雪瑶,出身魏国张氏,前朝时曾被大郑皇帝册封公主封号,至于另外两位老佛爷,也相差不多,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年纪略轻的商人忍不住咋舌道:“那这几位老佛爷有没有来?”
“她们怎么会来!”酒商压低了声音,道:“拿我们生意人的话来说,她们是东家,罗夫人这几位是掌柜的,有些事情掌柜的能做主就不用东家出面。”
粮商接着问道:“对了,张老佛爷我知道,可这位公孙先生又是谁?”
公孙仲谋名声很大,甚至被盛赞为“天下谁人不识君”,可这个“谁人”却不是说所有人,而是指真正站在权力巅峰上的那一小撮人,换而言之,公孙仲谋的名气更多来自于修行界,而不是俗世,只有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人才能知晓公孙仲谋这四个字究竟代表了何种含义。
桌上年纪最大的老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孙先生,那可是比三位老佛爷还要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年纪大,赶上了公孙先生当年在江南叱诧风云的那段日子,曾经远远见过一面,不过却没能说上一句话,不可谓不是遗憾。”
老人下意识顿了一下,略微迟疑犹豫后,感慨道:“公孙先生本名是公孙仲谋,出身魏国公孙氏,剑宗宗主,与那位张老佛爷是结发夫妻,如果这年轻人真是公孙先生的传人弟子,那么能够接班倒也在情理之中。”
有了这个开头,于是有关徐北游的讨论便愈发激烈起来,附近几桌也加入进来,把徐北游与端木玉之间的恩怨,甚至是留宿谢园的故事都给翻了出来,显得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神秘莫测,甚至是有点神乎其神的意思。
这时这些商人们再去看徐北游,就不是品头论足了,而是有点忌惮和敬畏的意思,毕竟自古以来都是唯以成败论英雄,无论你惊采绝艳也罢,天生我才也罢,只要一事无成那就是一文不名,可如果你能上位,哪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头猪,也能引来无数人的膜拜。
能够入座正中圆桌的巨贾们当然还不至于带着敬畏看待徐北游,不过他们更了解徐北游的底细,了解得越多,他们也就越发忌惮这个后起之辈。
徐北游是公孙仲谋的衣钵传人,他从公孙仲谋身上学到的不仅仅是剑道一途,还有“织网”的本领,公孙仲谋曾经用几十年的时间织就了一张巨大的人脉网,覆盖大半个天下,被誉为天下无人不识君,徐北游虽然没有公孙仲谋的道行火候,但是他所构建的那张网已经初见雏形。
不去说公孙仲谋和张雪瑶夫妇二人,看看徐北游陆续结交的人物,萧知南、萧元婴、谢苏卿、墨书、张百岁、张无病、陈公鱼,甚至还有一个若即若离的慕容玄阴,堂堂三司主官之一的李章甚至都不算入流,更何况在徐北游的背后还有一位重返庙堂的韩阁老。
这些人未必会真的全都会出手相助徐北游,但仅仅是名头就足以把绝大多数人吓得望而却步。
从这点上来说,徐北游是何其幸运,他可能没有什么天赋异禀之处,但是比起寻常人,他有一条通天之途,这些寻常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他却能一一结交,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的财富,简直无可估量。
含情脉脉的寒暄客套终究要过去,动刀子割肉的时候来了。
萧白端着酒杯起身,先是环顾四周,凡是他的目光扫过之处,悉数归于平静,等到全场鸦鹊无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想来在座诸位都知道本王,本王早年曾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习惯了军令行事,令行禁止,不太熟悉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有些话就直说了,本王此来,希望诸位能急灾民之所急,忧朝廷之所忧,慷慨解囊,共渡难关。”
萧白的视线再次扫过在座诸人,众生百相尽入眼中。
萧白举了举手中酒杯,“喝酒要酒令,今日破回例,用军令行事,本王的话就是军令,诸位不可不从。”
萧白的语气虽然温和,但话语中所蕴含的那股坚决却是明白无误,容不得别人有半分反对。
在座众人全都起身垂手应道:“谨遵齐王殿下钧旨。”
“好。”萧白虚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坐下,望向徐北游,平淡道:“北游,就从你第一个开始吧。”
始料未及的徐北游猛地一怔,不过还是端着酒杯站起来,恭敬道:“徐某敬齐王殿下。”
说罢,徐北游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而萧白只是轻抿一口,直接问道:“北游,你打算认捐多少?”
徐北游稍稍沉吟后说道:“刚才齐王殿下说的很明白,此乃关乎国体的大事,匹夫有责,徐某人微力薄,愿认捐白银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许多号称百万身家的商人顿时面如土色。
他们虽然号称是百万身家,可这百万身家还包括了各种古玩珍宝、大小产业、囤积货物、名下田产甚至是所居住的府邸,实际上可供动用的流水银子最多也就十万两左右,而且若是将十万两银子都捐出去,自己的生意也就差不多要完了。
徐北游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那他们又该捐多少?最少也要万余两银子,虽然不至于要命,但也要伤筋动骨一番。
“二十万两。”萧白脸上笑意玩味,“少了点吧,你怎么也是公孙先生的弟子,这点气魄都没有?”
徐北游不卑不亢道:“如今我的年俸是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已经是我两年的年俸,不少了。”
“两年和人命,孰轻孰重?”萧白轻声道。
“账不是这个算法。”徐北游低垂了眼帘,缓缓道:“朝廷收百姓赋税,一年税收保守估计也可达四千万两以上,如今百姓遭难,朝廷却拿不出几百万两银子赈灾,反而要我们这些商人拿钱,这钱拿得实在冤枉。”
徐北游顿了一下,抬起头直视萧白,沉声道:“国家有难人人有责,这话不假,可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一分一分挣来的血汗钱,故而徐某还是要代表在座众位斗胆问上殿下一句,这朝廷的银子到底去哪了?”
满堂寂静。
这年轻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竟敢将这等言语付诸于口,而且还当面顶撞齐王!
可谁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话说得在理啊。
是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还是剑宗偏锋的枭雄?
亦或者是,英雄?!
第十六章 杀一警百儆效尤()
萧白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然后缓缓淡去,如这静寂凝重气氛的一般,让人感到窒息
徐北游的尾指轻轻一颤,继而变成整个手掌都开始颤抖,细细听去,甚至可以听到他的骨头在咯咯作响。
徐北游见过不少地仙境界的高人,但还是第一次单独一人直面地仙境界的威压,不同于南方鬼帝的偷袭让他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这次萧白将自身气势一点点施加在徐北游的身上,让他从最深处明白到底何为地仙境界。
此时的徐北游感觉自己好像变回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时代,还要用一己之力扛住一副比自己本身还要重的担子,其中压力可想而知,几乎要把他生生压死。
近在咫尺的唐悦榕微皱眉头,伸手朝徐北游遥遥一拍,徐北游身形猛地一晃,好似甩脱了千钧重担,骤然变得轻松起来。
徐北游面上表情不变,后背却已经湿透。
萧白瞥了眼暗自出手的唐悦榕一眼,脸上又重新绽起淡淡笑意,道:“北游,你这是要让本王给你一个说法?”
徐北游上身微微前倾,仍是毕恭毕敬道:“请殿下海涵。”
萧白点点头,“好,那本王就给你以及在座诸位一个说法。”
“把人给本王带进来!”萧白猛地拔高了声音。
侍立在萧白身后的亲军统领高声道:“带进来!”
少顷,便有十余名甲士押着一名身着官袍的官员走进院内,只是这官员早已不复平日威仪,只剩下说不清的狼狈,头上官帽已经被摘去,披头散发,满面污垢,甚至还被上了铁锁木枷。
甲士们此人按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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