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有了剑宗的支持,多宝阁终于是苦尽甘来,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商号慢慢成长为江都城里为数众多的中等商号之一,不过仍旧比不了今日的蔚然气象。
在随后的许多年来,历经十三代宗主许麟和十四代宗主上官仙尘两代剑宗宗主,多宝阁一直保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势,直到上官仙尘身死,剑宗倾覆,多宝阁才迎来了自己最大的转机。
当年大齐立国,萧瑾被萧煜册封为魏王,与老将羊伯符率军渡海征伐卫国,顺势灭去与剑宗牵扯极深的张氏和公孙氏两家,张雪瑶带着张氏一族的万贯家财来到江都,扎根于江都多年的多宝阁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张雪瑶的视线之内,有了张雪瑶的大力扶持,沉寂多年的多宝阁也算是厚积薄发,终于一鸣惊人,在十余年时间中一跃成为江都城内乃至是整个江南都首屈一指的大商号。
如今张雪瑶交权,多宝阁也在其列,大小分号几十家的账本都被摆在了徐北游的书案上,若是单纯地从账本上来看,多宝阁堪称是个聚宝盆,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可即便是如此,徐北游还是决定从多宝阁入手。
徐北游深信家底越大,家当越多,猫腻就越多,把柄也就越多。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既然多宝阁能够日进斗金,那么里面的人能得到的也绝不会少了,不管是张雪瑶也好,还是他徐北游也罢,都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总会有些贪得无厌的,伸手太长越过了规矩,而这些人就是徐北游切入局势的关键所在。
说来也巧,次日徐北游刚刚把宋官官送走,张安就特地赶过来,说多宝阁今天有一场声势不小的售宝会。
所谓售宝会,名字与多宝阁一脉相承,直白且俗气,但放眼整个江南却是独此一家,张雪瑶在这个售宝会上陆续投入了不下二百万两银子,曾经售出过一位上古地仙遗留的续命丹药,由此名声大噪,又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后终于有了今天这般声势。
如今能来参与售宝会的,非富即贵,甚至还有地仙高人参与其中,论规模虽然比不得当年的巨鹿会,但也算是一场不小的盛会了。
售宝大会的举办地点并不在江都城中,而是在江州玄武湖附近的一处偏僻地方,四周山林幽幽,罕无人烟,僻静清幽,在这儿有一片典型江南风格的脸面庭院,黑瓦白墙,临湖而筑,卧于青山绿水之间极具清雅意境。
这次的压轴宝物是书圣的亲笔墨宝,当年书圣以书法一道名动天下,其年少时先后遍访名师,中年时拜入道门门下,精于符篆一道,不惑之年时以制符之术而名传天下。道门符篆派多是精于书画之人,既精通制符,又能挥毫泼墨,书圣亦是如此,晚年时归隐于第二十七洞天,书道合一臻至圆满大成之境,遂被誉为书圣。
书圣的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摆脱了前代先人笔风,自成一家,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与其子并称为书道二圣。
书圣的兰亭之帖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如今大名鼎鼎的曲水流觞的来源典故也是由此而来,不过兰亭帖已是被前朝帝王陪葬于陵墓之中,如今再难见得真迹。
另有一部书圣亲手抄录的黄庭经,乃是当年书圣于道门修行时所留,如今深藏于道门紫霄宫中,等闲难以见到。
除此之外,书圣流传于世的真迹大约有二十五卷,其中《佛遗教经》被佛门收纳,比较有名的《丧乱帖》、《平安帖》、《飞白贴》等被太后林银屏收入囊中,后来悉数传给了自己的孙女萧知南,再加上各大世家的收藏数量,大约还有十二卷流传在外。
今日打算售出的《都下帖》原本是张氏收藏,只是张雪瑶无意于此道,于是干脆将其与其他珍惜之物一起放到了多宝阁中。
只是不知为何,这件《都下帖》放在多宝阁中也有一段时间了,直到今日才被拿出来用作以压轴之物。
其中意味让人思量。
江南本就是名士集聚之地,此消息传出之后,可谓是轰动了整个江南士林,大小名士接踵而至,比起争抢最当红的头牌花魁还要热闹数倍,毕竟女子再美也终有红粉变骷髅的那一天,可这书圣真迹却是世世代代传承的珍惜之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售宝大会的规矩也像它的名字这般简单直接,价高者得,而且要现银。
这规矩无疑让许多自诩双手不沾黄白之物的大儒名士深为诟病,但这么多年以来却一直都是雷打不动,相传这是三位老佛爷之一张雪瑶亲自定下的规矩,其他人再为不满也只能无可奈何。
毕竟不是谁都有慕容玄阴的手腕,再者说了,即便是慕容玄阴,也已经两次折戟沉沙。
既然是众多显贵和珍宝云集之地,这里的护卫就不可谓不森严,除了剑宗弟子,还有临时从秦穆绵和唐圣月那边借调过来的人手,仅仅是鬼仙境界就有十人之多,另外有人仙境界高手三人,以及一位亲自坐镇的地仙高人,亲王府邸也不过如此。
徐北游与张安提前一步来到此处,下来马车进入庭院后,张安为徐北游介绍道:“售宝大会基本上一年召开一次,规矩不变,都是价高者得,而且每次压轴的宝物都很有看头,比如说这次的都下帖,以及上次压轴的宝刀冻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事。”
徐北游神色平静,问道:“上次的宝刀卖出了多少银子?”
张安顿了一下,回答道:“因为冻雪当年在修行界也算颇有名气的缘故,所以大概卖出了九万八千两银子左右,是被一名散修买走的。”
“九万八千两银子?”徐北游饶有兴致道:“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将近十万两银子就买一把死物,看来江南的有钱人还真是多。”
张安摇头笑道:“少主你有宗主传下来的剑器在手,自是不好体会一把趁手兵刃的重要意义,这些散修终日里少不了搏命厮杀,遇到一把适合自己的好兵刃,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说不定有了这把兵刃就多了几分胜算,日后也就能在搏杀中存活下来。”
“张师姐也知道这些?”徐北游颇为诧异。
张安脸上骤然没了笑意,轻叹道:“早些年我也曾与人一起行走江湖,可惜那人被淹死了,死在了江湖里。”
第三十七章 淹死在江湖之中()
张安是张雪瑶的堂侄女,如今已是年过中年,在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并非都像今日这般平静无波,亦是有过大起大落和跌宕起伏。Δ┡
张安还不是道姑时,也曾负剑走江湖。
哪个女子不怀春,当年张安行走江湖自然不会是孤身一人。
那人同样是出身剑宗,与张安是是青梅竹马的玩伴,长大成人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其实游历天下也好,闯荡江湖也罢,亦或者是儒门所谓的负笈游学,道门所言的游方行道,佛门的托钵化缘,说到底都是一个意思,出去走一走,开拓自身眼界,心中格局自大。
只不过江湖很大,也很深,造就了无数繁华鼎盛,也埋葬了无数少年人的尸骨和梦想。
人和人的江湖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行走江湖如一苇渡江,踏在整个江湖的浪尖上,万众瞩目。
有的人行走江湖好似狗刨游泳,虽然难看,但好歹不至于淹死。
也有的人,刚入江湖,还未使出自己的一苇渡江或是狗刨式,就已经淹死在了江湖中。
徐北游刚入江湖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被朝廷和道门之间的大风大浪淹死,万幸他遇到了公孙仲谋,这才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从水底下浮了上来,只不过并非人人都能有徐北游这样的好运气,有些人被大风大浪一吹,尸骨无存。
对于这一点,张安感触犹深,因为她前半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就是如此。
张安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形象,称得上英武不凡,资质根骨都是极好,年纪轻轻就摸到了鬼仙境界的门槛,甚至有望在四十岁的时候踏足人仙境界,不可一世的赤丙也不过如此。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才俊,甚至被张雪瑶相中收为弟子,若是细细论究起来,他才是李青莲名正言顺的正派师兄。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他大概会如徐北游这般步步攀升,若是再有些机缘,未必不能搏一搏剑宗徒的位置,甚至在多少年后成为雄踞一方的巨擘大枭。
可惜,世上、江湖上都没有那么多如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一句唠叨了无数遍的老理。
这位年轻才俊就是因为太过出彩,自身又太过自负不知收敛,于是他刚入江湖便被几方势力联手扼杀。
张安是那件事的亲历者,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恋人一点点走投无路,如同一只垂死困兽,最后他们两人在西北的一处戈壁滩上被一群马贼围住。
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马贼,世间哪有不为财物、不计死伤、专为杀人的马贼?哪有杀了男人后却独独放过她这个弱女子的马贼?
无非是精锐骑兵所假扮的马贼罢了。
有些宗门弟子根骨清奇,又有名师指点,战力很是不俗,可往往进了江湖之后就要被“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是因为混江湖不同于宗门内部的考校比拼,是实打实的拼命,没人会跟你讲究光明正大,只有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旁门还是正宗,能杀了别人让自己活下来就是正道。
那个名叫赵平的男子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被一群不过三品、四品境界的骑兵围杀至死。
张安亲眼看着赵平被那些所谓的马贼们用铁链锁住四肢和脖子,然后五匹马分别拉住一条锁链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五马分尸。
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当年她看到那一幕时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一幕也成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梦魇,至今想起来还是痛入骨髓。
徐北游见张安脸色苍白,主动岔开话题道:“如今多宝阁的大掌柜的叫做郭汉轩,不知张师姐是否熟悉这个人?”
张安定了定神,脸色略微好转几分,回答道:“他跟赤丙是两个极端,赤丙是依仗自身修为强横而嚣张跋扈,此人修为低微,但是工于心计,城府深沉,这些年来致力于经营多宝阁,在江都城中根基深厚,而且与江南暗卫府的都督签事江斌过往甚密,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能主持这么一场售宝会,的确不会是寻常角色。”徐北游点点头,说道:“想要拿下这位郭大掌柜,任重而道远啊。”
就在此时,前面正门外停下两辆马车,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一起下车,竟是让多宝阁的大掌柜郭汉轩亲自出迎。
郭汉轩今年看上去大约是不惑年纪,身形稍显富态,满脸堆笑,可这笑容中又不让人觉得有谄媚之嫌,是个明明看上去满身铜臭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面目可憎的有趣人物。
其实严格来说他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剑宗弟子,因为他对剑道一途没有半点兴趣,他自知自己根骨资质有限,此生无望地仙境界,所以干脆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只是将修道视作是延年益寿的养生手段,其余时间一心一意经营多宝阁,多宝阁能有今日的光景,郭汉轩功不可没。
以郭汉轩今日的地位而言,能让他亲自出迎的人不会太多,能让他如此恭敬的更是寥寥无几,除了那三位压在头顶上的老佛爷,不会出五指之数。
可偏偏今天一下子就来了两位,这让郭汉轩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来人分别是谢家家主谢苏卿和叶家家主叶道奇。
这两人站在一起,就是偌大一个江南士林也要低头。
两位家主各自稍作谦让之后,并肩走进了这座素有“青山绿水浩然归”之称的连绵建筑。
进来正门之后,林荫深深,有一七曲八折小径穿行其中,曲径通幽处便是正厅。
这座正厅与寻常府邸的正厅略有不同,与周围的偏厅已经全部打通,显得尤为广阔,在正厅最深处搭建起一方平台,台上立一屏风,屏风前置一长案,长案上放一托盘,本次的压轴宝物《都下帖》就被放于铺着织锦的托盘中。
在台下的两旁还有十余张桌子,上面放置着其余垫场的物事,多以玉器、字画、古玩瓷器等雅物为主,虽然比不得《都下帖》这般珍贵,但也非同寻常。
郭汉轩陪着谢苏卿和叶道奇两人走进正厅,心底颇有些惊疑不定。在他看来,以谢苏卿和叶道奇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真的想要将《都下帖》收入囊中也不会亲自前来,可两人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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