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郭汉轩陪着谢苏卿和叶道奇两人走进正厅,心底颇有些惊疑不定。在他看来,以谢苏卿和叶道奇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真的想要将《都下帖》收入囊中也不会亲自前来,可两人却还是亲自来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加上那位最近风头正劲的少主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竟是也打着见识一二的名号早早地赶了过来,这让在名利场中沉浮了几十年的郭汉轩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些年来,正是依靠着这份乎常人的敏锐“嗅觉”,郭汉轩一次又一次安然无恙地躲开大风大浪,非但没有被淹死在江湖里,反而是有了今日的地位。
此时的正厅中已经有不少早早来到的江南名士,见到谢苏卿和叶道奇二人后,再无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名士风范,纷纷退让行礼。
士族之间的高下之分,丝毫不次于庙堂之上。
即便是不属于士族之列的诸多修士,也忌惮于两人的渊渟岳峙。
能来到这里参加售宝会的角色,未必个个都是出身传承有序的士族,但必然都是身家不菲,肯定见过不少世面,其中更是不乏人仙境界的修士,但连今日坐镇于多宝阁内的唐悦榕也现身与两人互相见礼,这两位家主的然地位可见一斑。
第三十八章 两家主并肩而至()
当年的卫国五大世家并立于世的盛景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变为慕容氏、叶氏、谢氏三家鼎足并立,今日
尤其是谢家家主谢苏卿,叶家家主叶道奇虽然同样是大名鼎鼎,但其根基叶家毕竟是远在魏国,可谢苏卿身后的谢家却是大不一样,江左谢家扎根江南近千年,尤其是在傅家消亡之后,一跃成为江南第一大世家,自大齐立国之后,谢氏一门三代荣宠不衰,谢苏卿更是身居暗卫府都督同知高位,生生压过都督签事江斌一头,统御大半个江南暗卫府,威慑数州之地。
这份滔天权柄也让谢苏卿称谓江南一代唯一能与三位老佛爷平起平坐的人物。
这等大人物亲自莅临剑宗的地盘,又怎能不让人多生思量?
唐悦榕走后,谢苏卿抬眼环视四周一圈,却是没有那么多外人想象的复杂心思,他这次过来,那卷书圣真迹《都下帖》还在其次,主要是想见一见那名多日未见的小友。
至于叶道奇,自然也是抱着与他同样的心思,只是两人所求不同,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叶道奇像是替人讨债的角色,这次是想要上门讨债,注定要做一个不恶客,而谢苏卿却更像是个勤恳老农,只是来田地中看看当初栽下的那颗幼苗如今的长势如何。
其中深意大不相同。
谢苏卿和叶道奇两人没有在正厅中过多停留,很快就来到一处由屏风隔开的隔间中,谢苏卿对陪在自己身旁的郭汉轩笑问道:“郭掌柜的,不知你们少东家今日来了没有?”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郭汉轩闻言后脸色微微一僵,然后笑道:“回谢先生的话,少东家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后堂用茶。”
谢苏卿微笑道:“那就请郭掌柜帮谢某人传一句话,就说谢氏老友来访,想要找小友叙叙旧,如何?”
郭汉轩微微弯腰,恭敬道:“小人一定将谢先生的话一字不差地带给少东家。”
谢苏卿笑着挥了挥手。
郭汉轩躬着身子退出这处隔间。
不管郭汉轩如何瞧不上徐北游这个初出茅庐的少主,既然这些贵人们愿意抬他一手,郭汉轩也只能乖乖去给这位少主报信,不过他并未亲自前去,而是派了多宝阁的三掌柜过去。
当徐北游得知谢苏卿到来的消息后颇感讶异,平心而论,他与谢苏卿只能算是泛泛之交,若是没有公主殿下萧知南的颜面,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家掌门人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地与他相交,如今谢苏卿却是以他的老友自称,怕是会有许多其他意味。
三掌柜的退出去之后,张安对徐北游说道:“不管谢苏卿有什么意图,这儿终究还是江都地界,有姑母她们坐镇,谢苏卿这个外人不敢对少主如何的,反倒是少主可以借着谢苏卿的声势强压下郭汉轩一头,毕竟郭汉轩不是赤丙,他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若是事不可为,自然就会归顺少主。”
“借力打力,师姐高见。”徐北游由衷点头道。不得不说张安虽然在修道一途上没什么过人天赋,但是做个幕僚军师却是绰绰有余,尤其是处理各种人脉关系上犹为熟稔。
徐北游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见一见谢苏卿,还要劳烦师姐亲自去走一趟,请贵客移步。”
张安点点头,立即往正厅走去。
——
当人66续续到齐之后,位于正厅的售宝会便正式开始。
前面的垫场宝物虽然是用来垫场的,但品相也相当不俗,比起一些小店的所谓镇店之物还要好上不少,一些自知无望角逐《都下帖》的便将目光瞄准了这些物事,毕竟售宝会一年才举办一次,除了谢苏卿这等大人物,其他人都要凭借请柬入场,谁也不想好不容易来一次最后却是空手而归。
场间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不消多时垫场宝物便告售竭,接下来便是本次售宝会的重头戏,书圣亲笔的《都下帖》。
此帖乃是书圣赢弱乏力之时所书,故而行笔散逸,少乏遒力,有略显不畅之感,末行有几字更是仅存其半,在诸多书生亲笔书帖中,实在算不得上乘之作,若非如此,张雪瑶也不会将其放到多宝阁中。
可即便如此,毕竟是书圣亲笔所作,其珍稀程度比起其余书道大家仍是高出不少,一些出身寻常世家的名士不敢奢求那些价值连城的书圣上乘之作,便想着尽力将这副稍次一些的《都下帖》收入囊中,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了书圣真迹。
都下帖的售卖方式很有意思,在场诸人都可以写下自己所出的价格,然后将所有人的出价汇总起来,出价最高者得,这就很考验心理层面的博弈,若是出的少了,恐怕要被别人买去,要是出的多了,又难免要白花许多冤枉银钱,其中度量难以把握。
谢苏卿按照规矩写下一个价格,交给一旁等候的管事后,望向没有丝毫动笔意思的叶道奇问道:“叶兄对这幅《都下帖》没有兴趣?”
叶道奇摇了摇头道:“我家中已经藏有三幅书圣真迹,有无这幅《都下帖》都无关紧要。”
谢苏卿笑了笑,“到底是当年五大世家之的叶家,底蕴之深厚,非是我等可以比拟,谢某家中只有一卷书圣所书的《七月帖》,故而今日却是要争上一争。”
管事的小心地接过谢苏卿写好的价格,缓缓退了出去。
不多时后,张安来到这处隔间,她先是向二人行礼,然后道:“二位家主,这儿人多眼杂,我家公子想请二位移步去后宅一叙。”
“如此正合我意。”谢苏卿起身后又望向叶道奇,问道:“叶兄也不介意吧?”
叶道奇点了点头,同样起身。
三人离开这处隔间,张安在头前带路,从一道侧门离开这里,沿着一道曲折廊道一直来到后宅处的湖畔,湖畔有栈道直通湖心亭,此时徐北游就正站在湖心亭前,见到两人后,急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后学末进徐北游有礼了。”
谢苏卿虚扶了徐北游一下,笑道:“徐小友何必如此客气。”
徐北游没有作声,只是笑着把两人让进了湖心亭内。
三人分而落座,张安则是在一旁亲自煮茶,她这份手艺传承自张雪瑶,虽然没有张雪瑶那般出神入化,但也是技艺精深熟稔,一连串动作堪称是赏心悦目。
徐北游不通此道,也不怎么喜欢饮茶,没能看出太多玄机,反倒是谢苏卿和叶道奇因为家学渊源的缘故,对此很是感叹。
三人饮茶的功夫,原本正在主持售宝会的郭汉轩也得知了消息,顾不得正进行到一半的售宝会,让二掌柜的代为主持后,自己则是匆忙赶到这边。
可惜郭汉轩平日里疏于修行,只能算是身体强健而已,与缩地成寸之类的神通算是无缘了,当他一路小跑赶到湖畔时,刚好瞧见三人相谈甚欢的场面。
平心而论,徐北游本身相貌就不算差,配上一身锦衣华服后更是不凡,而且经历过大小风浪后的气态愈沉稳,再加上与谢苏卿和叶道奇两位大人物并肩而坐,转头望向郭汉轩时极有气势,竟是让郭汉轩猛地一窒,不敢再有半分小觑之心。
这一刻,郭汉轩心中明白,这位少主虽然当下还羽翼未丰,但心思未必就比当年的宗主差了。
第三十九章 二三言语两壶茶()
湖心亭中的三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郭汉轩见此
从湖畔到湖心亭之间只有短短的十余丈距离,可就是这十余丈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这是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距离,徐北游何其幸运,依靠着长辈遗泽侥幸地跨过了这道天坠,所以如今徐北游在湖心亭中坐着,而郭汉轩就只能在湖心亭外站着。
再如何扶不起的傀儡皇帝只要一日没有退位那也是君,再如何只手遮天的彪炳权臣只要一日没有篡位那也是臣,这叫做名分,也是规矩。
区区两字,重若泰山。
不知何种原因,谢苏卿没有向徐北游介绍叶道奇的身份,而徐北游也心有灵犀地没有去问,他与叶道奇之间就好似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因为谢苏卿相见,却因为一些不好为人道的原因而故作不识。
江湖就是这样,一笑泯恩仇,并非是真的忘却了仇恨,而是因为时势使然,不得不暂时“忘”掉那份仇恨,这既要有足够的胸襟肚量,还要有一份深沉城府。
男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通常避不开两个话题,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指点江山,前者是因为色,后者是因为权,男人天生向往两者,而后者又能涵盖前者,所以归结为那句无数男人念叨了无数遍的话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徐北游三人也难逃这个窠臼,只是徐北游少经人事,而谢苏卿和叶道奇又是清贵人物,断不会像那些乡野市井的粗鄙汉子一般,三句话离不开女子身上的物事,所以三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当下震动朝堂的几件大事。
当下绕不过的话题就是江北的大水、灾民、赈灾、修堤以及引的一系列朝堂震荡。
谢苏卿算是半个庙堂人物,缓缓说道:“这次大水决堤,齐州上下官员本该是难逃其咎,只不过齐州是齐王的地盘,这次又是齐王领旨主持赈灾之事,所以到头来齐州官场只是不轻不重地落了一个布政使,其余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感念齐王恩德,自然要悉数投入齐王门下,而那些不肯归效的,则要被齐王借着这次大水之事一一参奏问责,不但官帽子不保,就连身家性命也是堪忧,如此一来,说句不敬的话语,齐州真是成了齐王殿下的齐州。”
叶道奇贵为掌教真人的侄子,对于朝堂的事情素来不太避讳,一语道破天机,“这是皇帝陛下在为齐王铺路,官员升迁轨迹无外乎进京和外放,四品的郎中外放一任三品的按察使,回京后便能更上一步做个二品的侍郎,如今齐王殿下在齐州有了自己的小朝廷,若是有朝一日进京为储君,这些齐州潜邸旧臣便可顺理成章地随着主子高升入京,到那时入六部也好,入内阁也罢,自成一党,不但不受朝堂老人的钳制,甚至还能分庭抗礼。”
徐北游听过两人三言两语的讲解后,终于略微窥得朝堂变幻的大致脉络,不由有恍然大悟之感,对于齐王萧白当初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就有了新的感悟。
三人谈话,徐北游听得多,说得少,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学生,听着两位师长谈天说地,受益颇深。
不得不说,谢苏卿和叶道奇不愧是一方世家高阀之主,始终没有提到诛仙的一个字眼,仿佛此番找到徐北游就是为了闲谈饮茶,就算是徐北游三番五次的试探,两人也只是置若罔闻,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浮躁,沉稳如巍然泰山。
就连立在湖畔的郭汉轩也极为沉得住气,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这让徐北游不由大感叹服,自己终究是还是“嫩”了点,比起这些经过岁月沉淀后的“老”人们,在火候上还是差得太远。
一壶茶水喝完,三人仍是没有谈起半点实质内容,始终是在谈天说地,等到张安将第二壶茶水泡好之后,谢苏卿与叶道奇直接开始谈空说玄,徐北游一知半解地听着两人各自引经据典,“酣战”小半个时辰后,最终是叶道奇更胜一筹。
谢苏卿虽然不敌叶道奇,但放到曲水流觞上仍是所向披靡无敌手的清谈大家。
终于在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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