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于是他便生出将吴虞留下来的念头,刚好赵廷湖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为了避嫌,他决定先把吴虞安置在李青莲那边,然后再让张安探探口风,徐徐图之。
除了吴虞之外,还有李师道的幼子,徐北游这次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出动大半个剑气凌空堂,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吴虞只能算是意外之喜。
救回李师道的儿子,这可是不小的人情,徐北游要学师父公孙仲谋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罗网,李师道这位大盐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徐北游并不怎喜欢孩子,今天却是破天荒地露出笑颜,对这个名叫李神通的小家伙温言几句。
小家伙也很大气,毫无惊惶神色,不但对徐北游爱搭不理,而且还张开小手,要让漂亮大姐姐吴虞抱抱。
徐北游不由摇头笑骂道:“一丘之貉。”
第七十二章 承平大典意难平()
热闹了许久的江南终于在最近平静下来。许多有心人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帝都中来,毕竟随着韩瑄重返庙堂,朝廷的形势就变得微妙起来。
单纯从两人的庙堂实力而言,当年韩瑄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没能斗过蓝玉,现在就更不可能是蓝玉的对手,不过韩瑄也有一个莫大的优势,那就是在他身后站着皇帝陛下。
萧帝要借韩瑄之手,让自己的老师蓝玉就此退出庙堂。
文渊阁,即是皇家藏书楼,同时也是内阁所在。按照规矩,阁员们都要轮流在此留夜值守,即便是内阁辅和次辅都不可例外。
今晚是内阁辅蓝玉值夜,与之相陪的还有他的得意门生,户部尚书刘佐刘孟辅,两人隔着一张炕桌相对而坐,正中一盏明灯。
蓝玉相貌清癯,气态儒雅,望之便有大儒名士风度,而他的弟子刘佐则是脸庞方正,身材高大,与他截然不同。
两人此时正各自翻看着一本厚重典籍,这是最近刚刚编撰完成的《承平大典》的其中几册。
《承平大典》由蓝玉为总裁官亲自主持,从承平十五年开始,历时六年,于今年七月刚刚完成,全书共两万两千九百三十七卷,仅仅是目录便占了六十卷,或是二卷一册,或是一卷一册,或是三卷一册,共有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其中不仅仅收集了儒门典籍,更有佛道两家和其他诸子百家经典,堪称是包罗万象,集古今典籍之大成,空前绝后。
这也可以说是蓝玉的得意之作,不提他开国功勋和当朝辅的身份,单凭编撰一部《承平大典》就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刘佐合上手中典籍,恭维道:“师相修撰此等宏伟巨著,堪称是功德无量啊。”
蓝玉抬起头,淡淡问道:“孟辅,知道陛下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个总裁官吗?”
刘佐见座师语气有些不对,不由多了几分小心,斟酌道:“毕竟师相是内阁辅,又是当朝帝师,想来是陛下器重您。”
蓝玉摇头道:“当朝帝师,就是这个帝师最是难当,朝廷的头顶上只能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所以从历朝历代从未有哪个帝师能在生前被加封太师。”
刘佐笑道:“师相忘了,前朝神宗年间的内阁辅张江陵不就是生前被加封为太师,还有师相您也是……”
刘佐猛地止住话语,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蓝玉平淡道:“可张江陵又是个什么下场?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被大郑神宗皇帝秋后算账,家产全部抄没,爵位、封号、谥号全部收回,而且还罗列数桩大罪,生生逼死了张江陵的大儿子,门生故旧尽数贬谪,家人悉数流放,就差开棺鞭尸了。”
刘佐的脸色苍白,喃喃道:“张江陵的前车之鉴……可师相何至于如此?”
“当然不至于如此。”蓝玉轻声道:“神宗皇帝年幼时,张江陵只是兵部堂官,可当今陛下还未出生时,我就已经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跟随先帝打天下十年,黄龙元年我便是内阁辅,及至太平二十年,我仍是内阁辅,现在已经是承平二十一年,我足足做了五十一年的辅,又哪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不过我若倒下,下场必定要比张江陵更为凄惨。”
刘佐毕竟是堂堂正二品堂官,定下心神后,低声道:“以师相和陛下的情分,又岂会如此。”
蓝玉摆了摆手道:“陛下的意思早已是昭然若揭,他让我做这个总裁官是送给我一份大礼,就是想让我主动辞去辅之位,让我这个帝师能够善始善终。”
他起身走到旁边的躺椅上躺下,接着说道:“可我不能退,五十年执掌朝政,我治了多少人,又罢了多少人,人家都说我是门生故吏遍天下,殊不知也是仇敌遍天下,我在的时候,风平浪静,我走之后,风雨自来,你们呢?抗不住的。”
刘佐起身,羞惭道:“是学生无用。”
蓝玉闭目养神,缓缓道:“总裁官是份大礼,我收了礼却没有办事,既然我不仁,那就不能怪陛下不义,所以陛下将韩瑄重新招入庙堂分我的宰辅之权,我没有说话。”
刘佐小心翼翼道:“师相有容人之量,可韩瑄此人却是不识时务,咄咄逼人,不敢相瞒师相,自从韩瑄做了户部的掌部大学士,学生这个户部尚书的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艰难了。”
蓝玉闭着眼睛伸出手,虚点了下自己这个门生,“韩瑄是寒门出身,也是个难得不忘初心之人,我与他并无仇怨,只是立场不同,他不会因为我二人之争去刻意为难于你,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尽管放心做你的户部堂官便是。”
刘佐噤若寒蝉,哪怕已经高居二品之位,也不敢在这位座师面前放肆半分,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师道尊严,更多还是因为蓝玉宰执天下五十年的威严。
蓝玉轻轻敲击着躺椅的扶手,轻声道:“六部尚书,有三个是我的门生,九卿堂官,有四个是我的晚辈,四都十九州,有十二个布政使由我亲自票拟任命,哪个衙门没有我的人?不是陛下不想赶我走,而是大齐朝廷离不开我。”
——
夜色深沉,韩瑄的书房中仍旧是灯火通明。
作为当朝次辅,韩瑄的书房很是磅礴大气,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心”二字,笔力苍劲,然后便清一色的紫檀桌椅,书桌上是湖笔、徽墨、端砚、宣纸,两座等人高的青铜灯台上各有三只红烛熊熊燃烧。
韩瑄从来都不屑于故作清廉姿态,大齐朝廷给予各级官员的俸禄堪称历朝历代之最,正一品大学士每月俸银三百两,粟米一百石,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另赐有府邸、仆役,萧帝还特赐了他两个庄子和千亩田地,所以就算韩瑄不曾贪墨收受半分银子,也同样可以维持当朝次辅的体面。
此时韩瑄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一本厚重典籍,正是由蓝玉任总裁官编撰的《承平大典》,在一旁的客位上则还坐着一位深夜访客。
即便屋内灯火通明,上了年纪的韩瑄看得仍是有些吃力,捏了捏鼻梁道:“平安,你的来意我知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年太后还没嫁入萧家,蓝相就已经是王相府左相,说句不客气的话,蓝相扎根庙堂一甲子,拔起萝卜带着泥,真要把他扳倒,大半个朝堂都要受牵连。”
来客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唯有张百岁才能瞒过帝都中的众多眼线耳目,悄无声息地来到韩瑄的府中。
韩瑄翻过一页书页,接着说道:“现在的朝廷,要用蓝相的人主政地方,要用蓝相的人处理朝政,要用蓝相的人为国库挣银子,甚至还要用蓝相的人镇守边关,咱们大齐朝暂时还离不开这位当朝帝师。”
张百岁嗓音阴柔道:“文壁公,还要等多久?”
韩瑄抬起头来,道:“这个时间不在于你我,而在于陛下和蓝相,虽然陛下已经有意要动一动蓝相,但迟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陛下在等,等蓝相出错的时候,只要蓝相出了差错,陛下也就有了理由去倒蓝。”
张百岁轻声道:“五十一年的辅,有的是把柄,何必要等?”
韩瑄笑了笑,反问道:“平安,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张百岁沉声道:“我当然知道,毕竟蓝相是陛下的启蒙之师,也是从陛下小到大的授业之师,更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勋老臣,凌烟阁功臣排名第一,陛下不想留下一个苛待恩师老臣的骂名。只不过有些事情陛下不好去做,我们这些臣子就要懂得上体圣心。”
韩瑄合起面前的承平大典,平淡道:“那就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第七十三章 千仞壁无欲则刚()
次日早朝,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鱼贯入皇城。
朝会之上,文左武右,文官以内阁四位阁员为首,武官则以大都督府大都督和五位左都督为首,只是如今大都督府中的六位都督中只有一位中军左都督在朝,其余五人分别镇守地方,故而朝堂之上愈发显得文强武弱。
本就是文强武弱,又有蓝玉这位执掌朝政五十载的内阁首辅坐镇,于是朝堂上愈发像是文官的一言堂,往往是文官慷慨陈词武官们沉默寡言的场面。文官以内阁为首,内阁的四位阁员全部授予大学士之位,分别是首辅蓝玉、次辅韩瑄、群辅李贞吉、群辅赵宗宪。
首辅蓝玉总掌内阁票拟大权,并将吏部、兵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紧紧握在手中,一应人事任命及言路都尽在其掌握,次辅韩瑄重新起复入阁之后,掌管户部和工部,可以说把持了朝廷的钱袋子,群辅李贞吉掌管刑部,群辅赵宗宪执掌礼部,后两者远远无法与蓝玉和韩瑄相提并论。
承平元年,韩瑄罢官隐退,一应亲信和门生故吏都陆续遭贬谪罢黜,庙堂再无明确党派之说,因为庙堂已经成为蓝玉的一言堂,唯一能制衡蓝玉的是掌握了批红大权的司礼监,于是就成了内廷和外廷之争,直到承平二十一年韩瑄重回庙堂,沉寂了二十年的蓝党之说才重新浮出水面,与之同时“倒蓝”的说法也开始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至于谁能领头“倒蓝”,自然就是蓝玉的老对手,二十年前就曾与蓝玉庙堂争锋的韩瑄。
论起庙堂资历,韩瑄虽然比不上蓝玉,但也相差不远,他同样是跟随萧皇打天下的老人,在凌烟阁功臣中排名十三,受封上柱国,太子少傅、特进光禄大夫、明英公。
除了蓝玉和韩瑄这两位众人瞩目的庙堂大佬,今日的庙堂上还多了一位扎眼人物,是从江南赶回帝都的暗卫府右都督魏无忌,按照规矩,暗卫府一般只有掌印都督参加朝会,若无特殊情况,另外两位都督不会轻易露面。
若是另外两位都督露面了,那就多半表明有特殊情况。
然后还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内相”张百岁,一袭黑色蟒袍,在一群朱紫色之中格外显眼。
除了武官之首的大都督魏禁仍旧缺席,大都督府估计要继续保持缄默以外,其余内阁、司礼监、暗卫府的头面人物都已经到齐,于是今天的朝会就显得格外隆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北、江南、南疆三大边军都督的任职都已经陆续到期,今日朝会便是要议定新一任的边军都督人选。
按照律制,大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更无一应人事任命之权,故而即便是大都督魏禁缺席也无大碍。即使是吏部,也只有三品以下的官员任命之权,几位左都督都是从一品的高位,掌管几十万的边军精锐,事关四方边疆安危,半分马虎大意不得,必须经由朝议,然后内阁票拟,呈皇帝陛下御览许可,最后由司礼监批红,方可正式任命。
如今张无病接任左军左都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本是韩瑄旧部,当年因为受韩瑄牵连而被罢官,韩瑄重新出山之后,对自己这位旧部提拔重用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却不曾想蓝玉先一步将张无病举荐为西北军都督,当下张无病到底该算是蓝党还是韩党,就令人颇感玩味了。
未央宫中,九阶丹墀之上萧帝高坐龙椅,坐北面南,在丹墀之下摆有一张紫檀大椅,坐着当朝首辅蓝玉。
师徒两人,一上一下,曾经齐心协力共同执掌庙堂二十载。
现在,已是知天命的徒弟不再需要这位老朽师父,只是大齐朝廷还需要这位老首辅,所以蓝玉还得安稳地坐在这儿,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不能赶走他。
其实早在数月前,内阁就已经开始商酌几位左都督的人选,只是除了张无病之外,剩下两个由内阁票拟的人选并不合皇帝陛下的心意,迟迟未让司礼监披红,这才拖到了今日的大朝会。
其实西北和南疆两大边军的左都督人选都还好说,毕竟一个是苦寒百战之地,一个是瘴气横生的蛮夷之地,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