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江倒海,掀翻渔夫的渔船,只是距离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差了一线,所以只能是蛟而不是龙。
至于真龙,何为龙?可大可小,大则翱翔于宇宙,小则藏身于须弥;能屈能伸,屈则审时度势,伸则雷霆万击。比起蛟,龙更不显痕迹,甚至小鱼小虾都不知龙是否真的存在,可实际上龙确确实实存在,就在海底深处蛰伏,正因为有了龙,蛟才不敢真的翻了天,这大海才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一身风霜的男子入城之后,径直去了一座华贵府邸,在正厅中见到府邸主人后,开门见山问道:“偌大一个江都,谁是真佛?”
府邸主人是个富贾打扮的高大老人,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道:“江都这地方,没有救苦救难的佛陀菩萨,只有日啖鱼虾三万斤的蛟龙。”
男子问道:“到底是蛟?还是龙?”
富商道:“蛟乃龙属,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也。所谓螭龙即是蛟,正所谓百年为蛇,五百年为蛟,千年为龙,所有的龙都是从蛟过来的,这江都城中,每条蛟的后头都住着一条真龙。”
男子又问道:“想见真佛,要先过庙门,想见真龙,又当如何?”
富商笑道:“真龙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要不然他们养这么多蛟是做什么的?要见真龙,得先见蛟龙,不知客人想见哪位真龙?”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剑宗。”|
富商脸色微变,轻声道:“那您得去见徐公子。”
“哪个徐公子?”
“自然是荣华坊公孙府的徐公子。”
——
徐公子,自然是徐北游这位外人眼中的大纨绔公子。
没人关心徐北游走到今天到底付出了多少,他们只知道这位从北边过来的徐公子是当朝次辅大人的义子干儿,是公孙先生的传人弟子,于是徐北游能有今日的地位在他们眼中就变得理所当然。
要是我有他那样的老子,我也能如何如何,许多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人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于是徐北游就成了躺在长辈功劳簿上的膏粱子弟,甚至从北边过来的也被传成从帝都过来的,许多“清高”之士不免要故作不屑,然后酸溜溜地说一句纨绔子弟。
现在江都城中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城中多了位徐公子,是从帝都那边过来的世家子,很是厉害。换句话来说,徐北游终于算是在江都站稳了脚跟,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此时他正在千金楼中,没有一掷千金,而是要见一位通过中人介绍过来的客人。
千金楼,江都第一等的行院,这儿可不仅仅是操持皮肉生意那么简单,同时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交际应酬的场所。
一些谈不上熟识的客人,徐北游不好让他直接去公孙府,于是就安排在这儿,毕竟这儿是秦姨名下的产业,由罗夫人的人负责打理,算是半个自家地盘。
除了徐北游这个主人,还有两名陪客,分别是多宝阁大掌柜郭汉轩和这次作为中间人的李师道,至于客人,据说也是从北边过来,不过可不是西北的北,而是北直隶的北。
除了他们几人,再有就是四名陪客的女子,今天罗敷并不在千金楼中,不过掌班的却是极有眼力价,知道这位徐公子和东家的关系不一般,把楼里最出彩的四个清倌人都派了过来。
四名清倌人,相貌自不用多说,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关键还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只是等闲,就是诗书礼义也是寻常,徐北游就万万没想到自己身旁的这个温婉女子竟然能跟自己谈论张江陵的陈六事疏,而且还颇有见解,这不由让徐北游颇感震惊。
江南这地方多的是什么?是士子和书生,许多书生也许不爱金银,但很难不爱女色,尤其是这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戏码,更是这些骚客文人们难以拒绝的,这等清倌人,谁不想娶回家做一房美妾?
不过既然是清倌人,那就铁定是卖艺不卖身,千金楼不比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二等行院,规矩极大,说清倌人就是清倌人,像今日这般陪酒差不多就是极限了,想要再进一步,抱歉了,这事您得去问大东家秦穆绵和二东家罗敷,只要这两位点头,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好在徐北游三人都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叫来女子相陪也只是略微调剂而已,徐北游甚至没有碰那个女子一下,而且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心底便不再起半分涟漪。
这倒不是说他假装道学先生,也不是说他不好女色好男风,而是因为韩瑄曾经教导他有酒色两戒,如今他已经破了酒戒,不希望把最后的一戒也给破掉。
负责相陪徐北游的女子在四名清倌人中姿容最好,她在千金楼的花名叫做苏青奴,对于这位徐公子也算是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与这位很是神秘的徐公子有了交集。
苏青奴也算是阅人众多,看得出来这位徐公子不是雏儿的拘谨,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有定力,对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在她看来,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自古以来多少英雄人物倒在了女人温柔榻上?如果一个正常男人可以做到对漂亮女人无动于衷,那该是多狠的心肠?
这样的男人,杀人都不眨眼的。
第八十一章 楚氏剑庐楚天阔()
徐北游杀人的时候眨不眨眼?似乎还真没眨过,他不喜欢杀人,但常常被别人逼到不得不杀人来解决问题的地步,每当这个时候,自身尚且难保,还谈什么佛心慈悲心,也自然不会去眨眼闭眼。
客人还未到,三人也没急着上桌,分别与一名女子分坐在雅室内,李师道和郭汉轩都是此中老手,各自与身边的女子的调笑着,徐北游则是与苏青奴谈起了这次由蓝玉主持编撰的承平大典,不得不说,能在千金楼中名列前茅的女子果然不同寻常,说起这本集古今之大成的鸿篇巨著,苏青奴仍是游刃有余,将编撰期间生的轶事典故娓娓道来,让本就高看她一眼的徐北游不得不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这个女子不寻常啊。
苏青奴同样也吃惊于这位徐公子的学识底蕴,虽说谈不上精通,但肯定够一个博字,绝非传说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她露出一个恰当好处的佩服神情,不轻不重地恭维道:“徐公子见识广博,小女子不及。”
徐北游不以为意地轻笑道:“苏姑娘太谦虚了,也太抬举徐某人了,徐某到底有多少斤两,自己最是清楚。”
苏青奴温婉一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青奴久居千金楼中,读了几本书,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了徐公子行万里路,阅各色人,观天下事。”
徐北游若有所指道:“说到阅人,苏姑娘见过的人未必就比徐某少了。”
苏青奴幽幽道:“在这千金楼中见的人再多又能如何?说到底都是一类人,道德君子不会来这儿,平民百姓更进不了千金楼的大门。”
徐北游微笑赞叹道:“都说江南多有奇女子,前人诚不欺我。”
苏青奴妙目一转,轻笑道:“北地多是真男儿,今日见了徐公子,青奴方知果真不假。”
徐北游摇头笑道:“未曾疆场建功,未曾庙堂立业,算什么真男儿。”
苏青奴从一旁端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向徐北游,浅笑道:“徐公子正方年少,青奴相信公子终有一日会青云直上。”
徐北游接过酒杯,举杯笑道:“好,那就借你吉言。”
喝完这杯酒后,徐北游仍是与苏青奴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他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念头,纵使这个女人让他很是欣赏,但她毕竟不是吴虞这种孤云野鹤,说到底她是秦穆绵的人,徐北游还没胆大到挖秦穆绵墙角的地步。
至于其他的牵扯,徐北游没有半分兴趣,在他的过往经历中不缺女子,从知云到宋官官,再到萧知南,甚至是吴虞、张安、林锦绣、萧元婴等人,让他真正动心的女子只有一个,如果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么他会选择萧知南。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终于姗姗来迟,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哪怕他已经换了一身华服,但仍旧遮掩不住久经世事之后的沧桑,于是他显得与富丽堂皇的千金楼有些格格不入。
徐北游起身道:“客已登门,入座吧。”
四男四女八个人,一张圆桌。
桌上的珍馐美食一点也不比江都城最顶尖的酒楼差,甚至犹有过之,男人身旁的女子亦如桌上珍馐一般,秀色可餐。
苏青奴作为四名清倌人的头人,亲自执壶斟酒。
徐北游单手端起八分满的酒杯,问道:“听说客人从北边过来的?不知客人可否告知姓甚名谁?”
那人双手端起酒杯,简短明了地吐出五个字,“燕州,楚天阔。”
“自古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徐北游将酒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道:“不知阁下所来为何?”
楚天阔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环顾左右。
徐北游会意,抬手示意四位女子先行退下。
苏青奴等人敛袖一礼后徐徐退出屋外。
待到房中只剩下四人后,徐北游道:“这两位都不是外人,阁下可以说了。”
楚天阔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在下想要拜见剑宗宗主,还望徐公子成全。”
徐北游轻皱了下眉头,放下手中酒杯,道:“代宗主已经不理俗务,现在剑宗上下由我做主。”
楚天阔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时间沉默不语。
徐北游没有催促,只是盛了一盅老鸭汤慢品。
李师道开口道:“徐公子是公孙宗主的唯一传人,宗主大位早晚都是徐公子的,你既然要找剑宗宗主,有什么话不妨对徐公子说明就是。”
楚天阔抬起头先是看了李师道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徐北游的身上,李师道在江都城中是个什么地位,他自然很清楚,既然李师道都这般说,那么这位徐公子人即便不是剑宗宗主,想来在剑宗中的地位也不会低了。
他一咬牙,道:“在下是楚氏剑庐现任庐主,家祖本是剑宗外门弟子,虽然学艺有成之后返回家乡燕州开创了楚氏剑庐,但不敢忘剑宗授艺之恩,故而多年以来与剑宗常有往来,前些年公孙宗主途径燕州时还曾去剑庐做客,并许下承诺若是剑庐日后有难,可去江南找他老人家。”
徐北游不动声色,他倒是听师父提起过这个楚氏剑庐,不过却不是楚天阔所说的那般。
按照公孙仲谋的说法,楚氏剑庐本就是剑宗的一处分支,类似于道门的中都崇龙观、江都道术坊,只是当年剑宗倾覆,树倒猢狲散,楚氏剑庐也就趁机自立门户,靠着多年的底蕴,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百家”之一。
公孙仲谋当年曾经亲赴楚氏剑庐商谈剑庐重归剑宗之事,也已经有些眉目,只是随着公孙仲谋的意外身死,这一切又都化作过眼云烟。
徐北游接过剑宗的权柄之后,内忧外患,内有下属阳奉阴违,外有道门玄教强敌环伺,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也谈不上去整合这些剑宗叛徒,而且如今的他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都与公孙仲谋天差地别,也无力去做这些。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不就山,山来就我,楚氏剑庐竟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徐北游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瞥了眼楚天阔道:“楚庐主遇到麻烦事了?”
“不敢相瞒徐公子,我楚氏剑庐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有些出乎徐北游的意料之外,楚天阔竟是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直接了当地把自己的当下处境说了出来,是不怕自己狮子大开口?还是真的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徐北游认为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缓缓道:“请说下详细情况。”
“想必徐公子应该听说过昆山这个宗门,百家排名第一,仅次于三教九流等十二个宗门,尤其是出了一个张召奴后,更是号称已经不逊于位于九流之列的几大宗门,最近几年他们已经6续吞并了不少小宗门,这次他们找到了我们楚氏剑庐,要我们归顺昆山名下,楚某无法,只能来相求剑宗。”楚天阔唉声叹气道。
徐北游皱眉道:“张召奴?”
楚天阔颓然点头,满脸的沧桑都化作无奈。
张召奴此人,徐北游自然听说过,在天机榜排名第九,仅次于自己的师父公孙仲谋。虽说天机榜的水分很大,除了第一人秋叶实至名归之外,其余排名都颇有争议,甚至许多高人都不屑于登榜,可张召奴既然能登上此榜,那就说明他绝非寻常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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