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后,徐北游开口道:“师妹,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没有先生的意思,我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与他们再发生什么交集?”
吴虞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徐北游道:“如果没有先生的意思,我的确不想再见他们,放在几个月前,我自身尚且难保,哪里又能顾及他们,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他们,相见倒不如不见。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觉得帮他们几个一把有什么意义,不是我薄情,而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吴虞细细品味最后八个字,没有说话。
徐北游接着说道:“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可真要富贵了,又觉得这事挺没意思的。我以前一直想要出人头地,真正走到这一步后,却发现想要光耀门楣都找不到家门,再者说了,也未必就是光耀门楣。”
“我娘曾经对我说过,人生在世,总要怀有一分慈悲心肠,对人对己,都不是坏事。”吴虞皱眉道,她有点想不明白徐北游为何会如此消极,她更想不明白如今的江都还有谁能让这位师兄如临大敌。
徐北游沉吟了下,缓缓道:“师妹,我不妨与你说些本不该说的话,我前不久刚刚与江南军左都督禹匡见了一面,然后在江南军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倒下了一个叫柳繁的右都督,这个柳繁是蓝玉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玉,当朝首辅蓝相爷?”吴虞压抑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
徐北游点点头,“就是蓝玉,我们动了他的人,这位坐镇庙堂一甲子的首辅大人不会无动于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以雷霆手段,对此我和禹匡都有所准备,不过真要较量起来,我肯定无暇估计他人。”
“蓝玉。”吴虞感慨一声。她出身于官宦之家,自然明白蓝玉二字中所蕴含的重量,她父亲吴永就对这位老首辅颇为推崇,认为他功在社稷,私德无亏,唯一过失只是把持权柄,成为让皇帝也要忌惮三分的权相。
徐北游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全江都都知道我是韩阁老的养子,整个庙堂都知道蓝相爷和韩阁老是死对头,你说蓝相爷会轻易放过我吗?”
吴虞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联想到了与蓝玉敌对的可怕后果,正色问道:“师兄有何打算?”
徐北游笑了笑,“没什么打算,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吴虞白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既然徐北游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增尴尬。
徐北游有一瞬间的恍惚。
平心而论,他见过的女子着实不少了,他曾在心底偷偷将自己所见过的女子划分品级,一品最高,九品最低。
能算是一品的不多,唯有四人而已,师母张雪瑶,秦姨秦穆绵,大齐公主萧知南,再有就是眼前的吴虞。
前二者暂且不说,毕竟在年轻时曾经被列为四大美人之二,后两者中,单以相貌姿容而论,吴虞和萧知南不分上下,甚至吴虞还稍有胜之,只是在才情上稍逊萧知南而已,若非如此,也不会让见惯了美人的赵廷湖直接动手抢人。
刚才那一眼,妩媚天然,徐北游甚至在想,若是让吴虞去了玄教,恐怕又是一位让无数男子竞折腰的玄教圣女。
吴虞被徐北游直直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就在她有些羞恼的时候,徐北游终于回过神来,歉意一笑,道:“师妹你好像有些害怕蓝玉。”
“谈不上怕,如今我已经是剑宗的人,自然要以师兄唯马首是瞻,只是我有点担心会连累父亲,毕竟家父身在庙堂官场。”吴虞摇头道。
徐北游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宦海凶险,堂堂的后军左都督陈琼也是说倒就倒了,其他人也不例外,谁都不敢把话说死了。
两人有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吴虞转开了话题:“听说你与那位公主殿下关系很好?”
徐北游愣了一下,点头承认。
吴虞好奇问道:“公主殿下是不是很国色天香?”
徐北游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心却稍稍提了起来。
好在吴虞没有问出“我们两个谁更好看”这样的问题,而是轻淡问道:“师兄想做驸马?”
徐北游自嘲道:“想做驸马的多了,还是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吴虞哦了一声,刚刚的小妩媚消失不见,面容平静道:“那就是想了。”
徐北游脸色略微尴尬道:“哪个男人不想。”
吴虞就那么看着徐北游,接着问道:“师兄是因为她的相貌?还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
徐北游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两者兼而有之吧,除此之外,我也很喜欢她这个人。”
吴虞扭过脸去,望着窗外,“师兄眼光不错呢,若是能将那位公主殿下娶回家中,想来是个极佳的助力。”
徐北游笑了笑,没有说话。
文人相轻,女子相妒,这是千百年来未曾变过的老理。
吴虞转过脸来重新看着他,问道:“怎么不说话?”
徐北游叹气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马车停下,徐北游才缓缓开口道:“待会儿我要去李师道府上一趟,你就不要等我了。”
吴虞轻轻嗯了一声。
待到徐北游下车走远之后,吴虞才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着公孙府的牌匾良久,低头时,用谁也听不清楚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曾想过,一直在这儿住下去的。”
第十四章 唯女子小人难养()
自从徐北游踏足地仙境界之后,他便有了接任剑宗宗主的资格,只不过徐北游觉得以自己地仙三重楼的境界来做剑宗宗主,实在让独步天下的历代剑宗祖师脸上无光,于是便暂时将此事搁置不提,等他突破地仙十重楼后,再作计较。
还有一件事,徐北游已经有了收徒的资格,人选差不多也已经定下,就是李师道的幼子李神通,不过徐北游想要等到他接任宗主大位的时候再一并举行收徒礼,所以只是在名义上认下了这个徒弟,并未大操大办。
在李师道的府中,李神通敬了徐北游一杯茶,又乖乖磕了三个头,这便是定下了师徒名分,徐北游从李师道的府中出来,李师道亲自相送。
李神通偷偷跟在自己父亲身后,已经是花甲年纪的李师道满脸无奈,“神通是老夫老来得子,平日里娇惯坏了,让徐公子见笑。”
徐北游看了眼那小鬼头,笑着说了一句无妨。
李神通的相貌肖似他的父亲李师道,棱角分明,只是比起他的父亲,更多了一分桀骜之气。
黄昏中,徐北游和李师道并肩走了一小段距离,李师道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徐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徐北游在自己的马车前挺下脚步,微笑道:“请讲。”
李师道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幼子,道:“既然犬子已经拜徐公子为师,那我想让他住到公子的府上去,也好便于公子传道授业。”
徐北游略微思量后,朝李神通招了招手。
李神通立马小跑过来,一点也不怕徐北游,大声道:“师父。”
徐北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愿意跟为师走吗?以后就住在为师那儿。”
李神通想了想,反问道:“吴虞姑姑在吗?”
“在。”徐北游含笑点头道。
李神通小脸一正神色,沉声道:“弟子愿日夜随侍师父身侧,聆听教诲。”
徐北游哑然失笑,李师道一瞪眼,“不许没大没没个正形。”
李神通不但不怕自己刚刚拜的师父,也不怕这个老爹,嘻笑道:“哪里就没大没小了。”
徐北游摆手示意李师道不要生气,笑着说道:“我问你,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练剑?”
李神通想也没想就开口回答道:“我辈剑者,提手中三尺青锋,舒胸中意气,要一剑可挡百万师,要一剑光寒十九州。”
徐北游脸上笑意微微收敛,“大齐十九州,你要一剑光寒,那岂不是独步天下?口气真是不小。”
甚至连少年也算不上的李神通双眼熠熠生辉,朗声道:“上官祖师就做到了。”
徐北游望向李神通,说道:“独步天下,这一点除了上官师祖之外,你的公孙师祖没能做到,为师我也差得很远,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莫要好高骛远,你我师徒二人共勉吧。”
说完之后,徐北游让李师道不用再送,带着李神通登上马车。
回到公孙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府上动静也不大,吴虞没露面,估计正在炼气,只是一个普通管事出来将徐北游迎了进去。
李神通是这儿的熟客了,没少打着见徐北游的幌子来找吴姐姐,当然,现在应该叫吴师姑了。
徐北游对自己这个徒弟多少有点头疼,年纪不大,懂得不少,倒是不招人厌,可管教起来,确实是一大难题。
徐北游让管事退下,带着李神通来到自己的书房。
李神通跟这个师父很亲近,一来是两者年纪相差不算太过离谱,再则就是当初徐北游把他从赵廷湖手中救出来,所以他亲近徐北游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些天来,徐北游仅仅是传授了他一些基本运气法门,既没有传说中的仙人剑术,也没有御剑的唬人手段,这让小家伙多少有点气闷。
徐北游瞧出了他的心思,特地把他带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了好些自己切身感悟出来的道理,只不过是对牛弹琴,说了半天,李神通一句也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徐北游说完了,望着师父,笑道:“师父,我饿了,来前没吃饭呢。”
徐北游气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没吃呢,要不咱们师徒二人一起饿着吧,也感受下道门大真人餐风饮露、辟谷不食的意境。”
李神通扁了扁嘴,没敢说话。
徐北游决定结束今天的训徒,平心静气道:“神通,你的资质根骨很好,比为师要好上许多,只要你能沉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日后定能踏足剑仙境界,今晚不许你吃饭,回去把为师刚才说过的话好好想一想。”
刚好就在此时,吴虞从门外进来,李神通立刻找到了救星,小脸一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扑到吴虞的怀里,哭诉道:“师姑,师父不让我吃饭,我要饿死了。”
吴虞看着满脸委屈的李神通,心头一软,先前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哄道:“不哭不哭,我这就让人准备你最爱吃的玉露糕饼。”
提起玉露糕饼,李神通立马多云转晴,给了吴虞一个大大笑脸,“师姑最好了。”
徐北游无奈道:“你和青莲就知道护着他,惯子如杀子,照这样子下去,像什么话?”
平时从不反驳徐北游的吴虞道:“师兄,神通他还你跟他说那么多大道理,他也听不懂,不能拔苗助长,那才是害他。”
“我怎么是害他?我这是为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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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在神通这个年纪,在做什么?不会是练剑吧?”
“”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师兄应该明白才是。”
“亚圣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现在让他吃点苦,不是坏事。”
“圣人是亚圣之师,听圣人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神通偷偷瞧着师姑与师父分毫不让,只觉有趣,然后火上浇油道:“师姑,你要是我师父就好了。”
吴虞摸了摸李神通的脑袋,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可是听到了?”
徐北游轻哼了一声,“妇人见识,头发长见识短。”
吴虞不以为意道:“师兄的头发未必就比我的短了,而且还是白色的,白发三千丈呢。”
徐北游被噎得不轻,深吸一口气,指着二人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十五章 有道人横舟垂钓()
世人皆知江南有“谢、赵、燕、韩、白、唐、李、孙”八大世家。
其中为首者,便是江左谢家,李师道属于排名第七的李家,不过并非正统嫡系,李家的真正根基还是在湖州江陵,那个出了一位千古名相张江陵的江陵。
江陵,可谓是一方福地,先有前朝名相张江陵,后有当今首辅蓝玉。虽说蓝玉并非江陵人,但却是从江陵发迹,当年萧皇第一次南征,先克蜀州,再由蜀入湖,分别于江陵、剑阁设置行营,当时的江陵行营掌印官就是蓝玉。
如今的江南军有半数都是当年江陵行营传承下来的老底子,说是蓝玉的旧部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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