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许多人只知道,当初的三杰一同被萧皇看重提拔,一同被寄予厚望地外放为官,却不知道,他其实比端木睿晟更早进入暗卫。
那次三人一同外放,天南海北,各有安排。
徐琰,因为出身将门世家,生于中都此等百战之地,见惯了战场杀伐,自有将帅气度,却难免在民生之事略有欠缺,所以去蜀州,在布政使唐祁麾下任按察使。
端木睿晟,出身世家,在父辈言传身教之下,自有大家格局,却不通兵事,当时后建战事胶着,于是他被派往后建,在蓝玉帐下听命。
至于他韩瑄,一介布衣出身,长处是熟知市情民态,深谙百姓疾苦,短处是少了与权贵世家相处的经验,格局难免狭窄,所以他被派往东都,跟随在当时的暗卫都督孙立功左右。
本来按照萧皇的意思,端木睿晟和韩瑄只不过是将才,只有徐琰才是帅才,是将来制衡蓝玉的胜负手,所以只有徐琰被外放为一地主官,而其他两人甚至连个明确官秩都没有,与谋士之流无异。
不过也许真是天妒英才,最被萧皇看好的徐琰早早亡故,反倒是由韩瑄顶替了他的位置,端木睿晟也顺理成章地转入暗卫府,接过韩瑄空出的位置。
韩瑄很清楚暗卫的手段,也明白如今的端木睿晟手中掌握着怎样的权柄,他就像一把匕首,不得正面战场,却能在暗地里之间取人性命。
现在因为萧知南的事情,他与端木睿晟之间已经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
韩瑄双手交叠,轻轻摩挲着满是褶皱的手指。
对于萧知南与徐北游的事情,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虽说萧知南是极为优秀的女子,但他并不认为就是徐北游的良配,一个是自小钟鸣鼎食的公主,一个是在西北吃了二十年沙子的穷小子,纵使徐北游已经今非昔比,可两人真能做到门当户对?两人之间那点可有可无的情愫,又经得起几次风吹浪打?说句不好听的,甚至不用风吹,仅仅是相互之间的观念不合就能让他们之间的情分消磨殆尽。
虽然韩瑄已经位极人臣,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身的贫寒出身,在他看来,一个高高在的公主殿下知道什么是民生疾苦?
事未经历不知难,见过不等于体会过,她真能理解徐北游身的背负?
如果单单是因利而聚,那么为了一位并不足以影响大局的公主而将整个端木家推向自己的对立面,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韩瑄的答案是不划算,甚至可以算是亏本。
不过韩瑄尊重徐北游的决定,既然这小子想娶公主,他也不是冥顽不化的老顽固,不但不会横加阻拦,甚至不介意援手一二。
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又不是寿元二百载的地仙,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另外一只脚也要跟着进去,还求什么,无非是求个儿孙福罢了。
所以他舍了这张老脸,去亲自面见陛下,旁敲侧击地提过此事,陛下没有回绝。
否则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会顾忌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角色?这样一个与道门掌教并称为当世二圣的君王会去在意自己的女儿如何想?
那对年轻人还没有这样的分量。
萧玄仅仅是顾忌韩瑄这位老臣,所以才会破天荒地网开一面。
这是皇储萧白也没有过的殊荣。
也正因为此事,禹匡等人知道了韩阁老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了徐北游在韩瑄心中的地位。
否则堂堂五大左都督之一的后军都督又岂会折节下交一个还未羽翼未丰的角色?
老人做了很多,几乎从未付诸于口。
虽说此举无疑是彻底将端木睿晟得罪了,但韩瑄并不后悔,就这一个公主,凭什么你这个老不修花甲之年生的小儿子能娶得,我的养子就娶不得?
到了韩瑄这个年纪,早已不会再在后悔二字浪费时间,即便他真的错了,他现在要做的也是想法补救。
韩瑄和蓝玉都能算是半个君子,端木睿晟却是实实在在的小人,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出韩瑄的意料之外,端木家此时已经出手了。
韩瑄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有些摸不准端木老小子到底会从哪里着手。
他韩瑄本人?先不说他身边那位高深莫测的护卫,就算端木睿晟真的得手,那也势必会彻底激怒当今皇帝,端木睿晟不是蓝玉,面对天子一怒必死无疑,端木睿晟没这么傻。
徐北游?也不太可能,毕竟江南的形势诡异莫测,如今又是地仙扎堆的地方,偌大一个道术坊都都攻破,恐怕端木睿晟还没这么大的魄力去掠其锋芒。
敲击声戛然而止,韩瑄猛地坐起,苍老的面庞露出一抹惊异神情。
难不成是萧知南?
那可是堂堂天家贵胄啊,端木睿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想起今日退朝时遇到萧知南的情景,韩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萧知南之所以要匆匆离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韩瑄静默良久,又重新躺回躺椅,开始闭目凝神。
他有一种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只来自庙堂之外的手悄悄伸进了庙堂,于无声处搅动庙堂局势。
韩瑄是位历经风雨的庙堂老臣,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而且他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即使这只手似有似无,即使韩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只手的存在,可他还是认为这只手真实存在。
假如说真有这么一只藏在幕后的手,那么他的主人是谁?
如日中天的道门?
沉寂多年的后建?
蠢蠢欲动的魏国?
最新章节7
虎视眈眈的草原?
还是那些看似温顺实则怀有异心的勋贵世家?
韩瑄拿不准答案。
他忽然想要问一问那位当朝首辅,这些事情你蓝玉知道吗?若是知道,你又是怎样的态度?静观其变?无动于衷?还是里应外合?
韩瑄转头望向窗外。
夏末秋未至的时节,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八章 襄樊城外儒释道()
什么是大智慧,那就是不着痕迹,聪明到足以让人感觉不到聪明,做不到这一点的聪明都是小聪明。
对于徐北游来说,先生韩瑄就是大智慧之人,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对先生的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在他看来,先生就是个老头子,有什么奇怪呢?当然没什么奇怪的。
时至今日,韩瑄再度成为当朝次辅,徐北游仍是没有感觉出先生的变化,他仍是当初那个先生。
先生平日里与他书信往来很少,可一旦有书信往来,那必然是有事,而且绝非小事。
正在湖州做客的徐北游收到了韩瑄的一封信,信中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告诉他萧知南已经出京,去向不明,另外一件事则是让他密切关注魏国动向,最后告诫他看过即毁。
徐北游随手将薄薄信纸化作粉末,忽地想起先前李家之事,那个名叫徐经纬的儒士,好像就是魏王客卿?
徐经纬、孔逸箫。
徐北游以手指在桌面缓缓写下这两个名字。
最近他有一种直觉,随着自己的逐步攀升,已经快要触及到一张看不见的罗网,而徐经纬和孔逸箫就是这张网的两只蜘蛛,一如先前的李清羽等人,便是被网捉住的飞虫,当然,现在的李清羽已经挣脱开来,至于他徐北游,是如现在的李清羽一般破网而出,还是如以前的李清羽一般困于网中,还不好说。
至于萧知南的事情,徐北游不由微微皱眉。
先生在信中没有提及萧知南出京的缘由,只是说且看萧知南是否去寻他,若是萧知南未去江南,那就无需挂怀,只需做到心中有数即可。
正是因为这句话,徐北游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湖州行程,于近日返回江都。
当他打算去向禹匡告辞的时候,却愕然发现龙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是留下一张纸条,说他要去寻找佛缘,不能继续同行,就比别过。
与此同时,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老道人来到襄樊城外,没有急着入城,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天。
观天象之变化,知气数之兴衰,窥前路之曲折,算莫测之玄机。
虽然天机阁名中有天机二字,但却是取天下机巧之意,真要说测算天机,还是当属道门的占验派。
偌大一个道门,经过数千年传承演变,先不说剑宗这等叛出自立的,就是内部的派系脉络也十分复杂,除八脉、五殿十二阁之外,还有五派之说,分别是积善、经典、符篆、丹鼎以及占验。
其中积善派讲究入世积累善功,以掌教一脉为尊,也是五派中的为首者,历代飞升者不计其数,声势最隆。
经典派则是讲究出世参契,守一、坐忘、朝彻,穷经皓首,此派处在一个不不下的位置,拔尖者少,中坚者多。
符篆派不用多言,精通符篆、阵法,虽然不是五派中最为势大的一派,但却是五派中人数最多的一派,至峰主下至游方道人,都能见到此派中人的身影。
丹鼎派兴盛一时,权倾一时的天尘大真人便是此派魁首,只是在天尘飞升之后,此派被掌教真人有意无意地打压,暂处于蛰伏时期。
至于占验派,有奇门遁甲、六壬课、太乙神数、六爻易占、文王课、推命术、相术、堪舆、图谶、望云、省气等,可测明辨吉凶、预测祸福、知天知人,人数最少,最是清贵,只是在那场叛宗之乱后,被天尘大力清洗,十不存一,凋零不堪,居于五派末尾。
年老道人道号青尘,曾是占验派魁首,号称紫微斗数当世第一人。
虽说青尘在那场赌注中输给了魏王萧瑾,但在甲子前的一桩看相之事,却让世人将这位被道门革除了一切尊号的道人视作不逊于道门掌教的在世仙人。
当年萧皇还未成事时,曾在草原建了一座名为“林城”的小土城,每逢出征,其妻林银屏和长女萧羽衣便安置在这座不起眼的土城中。
一日,有一游方道人路过林城,刚好见到了正在城头的林银屏和萧羽衣,心血来潮之下为两人看相。
道人先是为萧羽衣看相,做批语说月桂入庙,日后贵不可言,当属皇后命格,可惜是个短命皇后。
然后他再为林银屏看相,大为震惊,言道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虽是女子之身,日后却能执掌天子权柄。唯一不满之处,便是夫妻之间有人要早早亡故,不得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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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果不其然,道人一语成谶。
简文四年,已经贵为摄政王的萧皇做主将萧羽衣嫁给了日后的郑哀帝秦显,成为皇后之尊。
萧羽衣做了不到两年的皇后,萧皇于简文五年腊月初四告祭天地于圜丘之坛,即皇帝位于东都之郊,定有天下之号曰大齐,建元黄龙,恭诣太庙,追尊先父萧烈为武皇帝,先祖萧霖为景皇帝,四代考妣皆为皇帝皇后,改东都为帝都,立大社大稷于帝都,册封王后林氏银屏为皇后,立王太子玄为皇太子,布告天下。
林银屏变成了林皇后。
再后来到太平二十年,萧皇驾崩,新帝即位,已经成为太后的林银屏垂帘听政,代为执掌天子权柄,严斥魏王,将次辅韩瑄打落尘埃。
从大郑正明三十九年到大齐承平元年,这场看相预言横跨了三十六年,无一不应。
世人无不叹服这位道人的玄奇手段,纵使青尘名列镇魔殿魔头榜的榜首位置,诸多权贵也莫不以被其看相一次为天大幸事。
此时青尘正在为这座雄城“看相”。
人有命格气数,城也是如此。
当年官仙尘从碧游岛横渡东海踏足中土,他曾特地前往东海之畔为龙城看相,结果看到一个气数将尽的大凶之兆。
后来果不其然,龙城之主被官仙尘一剑斩去头颅,然后整座龙城被付之一炬,就连那座传承了数百年的龙碑也在烈火中就此坍塌。
就在青尘想要给出一个谶语时,一声禅唱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名白衣僧人渡过汉水,朝他缓缓行来,其所走过的路径生出一朵朵莲花状涟漪。
青尘淡淡一笑,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望去。
宽袍大袖的李清羽正从空中缓缓落下,双脚沾地,不激起半分尘埃。
青尘背负双手,淡然道:“你们也想与贫道争一争?”
龙王没有说话,李清羽开口道:“既已被逐出道门,阁下又何必自称贫道?”
青尘指了指心口,“道在心间,想让贫道不再自称道人,要天道祖亲自开口才成。”
已经不在世间的道祖当然不会开口,那么青尘自然还是道人。
龙王是佛门护法。
李清羽是儒门魁首张载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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