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青尘平淡道:“霜天晓角本就是剑宗之物,之所以会落到道门手中,还是因为正明四十年的玄都论道,在那场论道中,剑宗张重光与贫道师弟微尘斗法,张重光不敌微尘,将此剑留在了道门剑峰,后来贫道将此剑取出,与上官仙尘做了笔买卖,霜天晓角算是物归原主。”
不等徐北游发问,青尘就已经接着说道:“再后来,汉中一战,张重光二次与微尘交手,贫道这位师弟以修为而论,仅次于紫尘、贫道和天尘三人,故而张重光战死当场,尸骨无存,此剑就此落入微尘手中,微尘又转送给了萧煜。”
徐北游呐呐无言。
他当然知道这位剑宗前辈,不但是师父公孙仲谋的师叔,而且还是师母张雪瑶的嫡亲叔父,曾经有望继承卫国国主之位,只是他一心修行剑道,不想做那一国之主,毅然拜入剑宗,故被世人称作剑皇。
只是这个剑皇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名头很大,无奈本身资质有限,一生止步于剑三十,不说与师祖上官仙尘相提并论,就是比起师父公孙仲谋也差之甚远。
青尘指了指徐北游手中的霜天晓角,“此剑之上附着有一道人皇气运,应该是当年萧煜亲手所下禁制,至于这道禁制有何作用,贫道现在还不好多言,不过你是剑宗传人,此剑落到你的手中,也算是暗合天数。”
徐北游有些得寸进尺道:“前辈能否出手破去剑上禁制?”
青尘摇头道:“贫道若是勉力而为,倒是也能做到,不过如此一来折损道行太多,不值得。”
徐北游轻轻抚过霜天晓角的剑身,叹息道:“那岂不是与废铜烂铁无异?”
青尘高深莫测道:“也未见得,此剑说不定是你与萧家之间的一桩机缘,你若是想娶萧家丫头,还是将此剑收好。”
徐北游震惊道:“前辈连此事也能知晓?”
青尘微笑道:“贫道的占验之道,只要不是事关贫道己身,其他事情都不过是信手拈来。”
徐北游不由喟然感叹道:“家中闭门坐,也可知天下之事,说的就是前辈了。”
对于徐北游的溜须拍马,青尘一笑置之。
他转身向外行去,“该走了。”
佛寺之外,半截江水被青尘的浩大气机阻隔,已经堆叠如山,而另外半段河道则是完全干涸,露出河床上的泥沙。
龙王已经挣脱青尘的手段,来到汉水之畔,望向那只佛掌。
当他看到那只佛掌的五指被拦腰斩断时,眼神黯然,知道那件佛门宝物八成是难以寻回了。
如果来人是太乙救苦天尊,他便是舍去性命也敢去争上一争,只是来人是青尘,这让他连舍生的念头都难以生起,委实是青尘的修为实在太高,先前青尘已经是手下留情,若是还不识好歹,那便是枉送性命了。
再有片刻功夫,困住李清羽的八只鬼将烟消云散,八座旗门重新变回八道玄幡凭空消失不见。
狼狈不堪的李清羽来到龙王身侧不远处,苦笑道:“不愧是让道门也无可奈何的青尘大真人,这份通天修为已在十八楼之上无疑。”
龙王缓缓道:“贫僧曾听闻方丈说起过,这位青尘大真人已经斩得三尸,拔去九虫,距离在世仙人只剩下半步之邀,当世之间唯有手持玲珑塔的道门掌教真人有把握稳胜一筹,贫僧先前还以为方丈多有夸大之词,今日见来,方知此言不虚。”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原本阻隔江水的气机骤然消失,无量江水轰然落下,声音炸裂,浪卷数十丈之高。
也就是两人都是地仙之姿,换成寻常人仙,怕是要直接被卷入江中,即使性命无碍,也要丢掉小半条命。
两人衣衫湿透,仍是不移动半步。
紧接着一道青虹自佛寺中冲天而起,没有丝毫停留,直入九霄消失不见。
已经失去五指的佛掌仍是托举着佛寺,开始缓缓下沉。
不消片刻,这座佛寺便重新沉入汉水江底。
李清羽感慨道:“这位剑宗少主还真是好大的机缘,竟是入得青尘法眼,可以一起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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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摇头道:“被偌大一个道门视作肉中之刺才换来这份机缘,得失如何还不好说。”
待到江面重新风平浪静之后。
一道人影自水底浮出水面。
满头白发。
第五十七章 秉笔太监陈知锦()
如今的暗卫府,设六大分府,分府之下设司,司之下设卫,帝都总府则被称作白虎堂,整个暗卫府共有都督三人,都督同知一人,都督佥事六人,这十人便组成了偌大暗卫府的高层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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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暗卫府之外还有一个分支,名曰牡丹,其中成员全部由女子组成,此机构出自武祖皇帝萧烈的一位红颜知己之手,日后由林皇后接手,主要职责是保卫皇室女子安全。
承平元年,已经是太后的林银屏崩于飞霜殿,临终前病榻上托孤,其中一条就是关于牡丹的归属承继,先是由大姑姑墨书和长公主萧羽衣共同掌管执掌牡丹,到萧知南成年之后,两人再遵照林银屏遗嘱让权于她。
虽说牡丹比不了暗卫府那般势大,但自有一番生存之道,男子为阳刚,女子为阴柔,柔能克刚,尤其是在帝都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有太多太多的权势男子把女子视作玩物,可偏偏就是这些女子耍起心计来,能让男人十几年都回不过神来。
在满朝文武中,正室诰命夫人不敢说,但是保不准哪家的丫鬟、歌妓甚至小妾就是牡丹的人,这些女子长于刺探和煽动,庙堂之上有句话,叫做“天风阴风不如女子的枕边风”,牡丹暗中隐藏的权势殊荣可见一斑。
萧知南掌管牡丹,权势不可谓不大,不过她毕竟不是垂帘听政的祖母林银屏,根基尚浅,距离手眼通天着实有些差距,她想要瞒过暗卫府的眼线悄然出城,还是要依靠韩瑄这位当朝阁老才行。
至于韩阁老的权势有多大,让堂堂左都督之一的陈琼丢官罢职,甚至性命不保,让雄踞庙堂六十年的蓝党狼狈不堪,早已是不用多言。
一辆马车自帝都而出,一路往东南行去。
车夫是个面白无须的老人,阴气沉沉,沉默寡言。
车厢内全是女子,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正沉沉昏睡。
这名乍一看稀松平常的女子正是易容后的萧知南,之所以要易去容貌,倒不是想要骗过什么人,单纯就是因为萧知南本身姿容太过扎眼,遮掩一二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萧知南终于是从昏睡中醒来,双眼无神,怔然无声。
正跪坐着让萧知南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银烛轻声道:“殿下,您醒了。”
萧知南双眼中渐渐有了点神采,苍白的嘴唇轻动,声音微弱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银烛神色中难掩惨淡道:“三天两夜。”
萧知南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靠着车窗的流萤将窗帘撩开一缕缝隙,轻声回答道:“殿下,我们昨天就已经出了直隶州,如今正在齐州平原府境内,大概再有三天时间便能抵达琅琊府。”
萧知南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三天,你们说齐王会有办法吗?”
银烛和流萤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贸然开口。
倒是秋光斟酌思量一下,小心翼翼道:“依奴婢愚见,齐王殿下根基多在军中,于此道怕是”
她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萧知南睁开眼睛,喃喃自语道:“怕是他也没有太好办法,难道要转道再去江南?”
银烛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为何不将此事上禀陛下?”
萧知南没有隐瞒的意思,坦诚言道:“牡丹之事,一直都是母后心底一根拔不掉的刺,自武祖皇帝以来,牡丹都由萧家的女主人掌管,可偏偏到了母后这里,皇祖母执意越过母后让我来接掌牡丹,就算中间过渡,也是由墨书大姑姑和姑母共同执掌,皇祖母对于母后的芥蒂可见一斑,其实我心中明白,母后因为此事就连我也迁怒上了,我们母子二人这些年来是面和心不和,实在不像一对母子。”
“其实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权字,我不愿放下这份权柄,因为没了它,我就没有今日的逍遥,母后觉得我折了她的皇后颜面,心中不悦,父皇又从来都不爱管这些谁也说不清对错的家务事,所以即使有兄长庇佑,我这些年来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过多牵扯进庙堂浑水,生怕一步错步步错,未曾想到底还是遭了别人的暗算。”萧知南面容平静道:“好在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宫里情形不明,还是不要贸然涉及为好,以免平生更多变故。”
三女尽皆低头不语。
萧知南喃喃自语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我生在这个所谓天家,又哪敢奢望论心啊。”
天家无亲,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虚言啊。
马车缓缓停下,外面的老车夫隔着车厢轻声问道:“殿下,咱们已经距离平原府府城不远,算是真正进了齐州辖境,殿下是否进城?”
萧知南没有说话,秋光轻声开口道:“是司礼监的陈公公。”
萧知南哦了一声,朝外面问道:“是司礼监四大秉笔之一的陈知锦陈公公吗?”
“回殿下的话,正是老奴。”车夫老人即便是隔着车厢也是上身微微前倾,礼数丝毫不差,轻声道:“老奴奉掌印之命,护送殿下去往琅琊府。”
司礼监是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与内阁制度类似,有一位相当于内阁首辅的掌印太监,一位类似次辅的首席秉笔,又称提督太监,以及四位相当于阁员的秉笔太监,陈知锦作为四位秉笔太监之一,不但位高权重,而且修为高绝,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位列地仙之属。
萧知南示意银烛扶自己坐起,然后让秋光撩起车帘,对老人轻声道:“既然有陈公公在,本宫也就放心了,待本宫回京之后,再去向张大伴和陈公公道谢。”
老车夫摇头道:“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愧不敢当殿下如此。”
萧知南靠在银烛身上,虚弱地笑了笑,“本宫就不进城了,早一日到琅琊府,本宫也能早一日安心,有劳陈公公。”
“不敢称劳。”陈知锦又是一礼后,放下车帘,重新赶动马车前行。
在马车马上就要驶出平原府辖境的时候,一场早就该来的波澜终于姗姗来迟。
陈知锦猛地抬头向南方望去,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老人正朝马车方向走来,似缓实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距离马车不足十丈的距离。
陈知锦脸色愈发凝重。
来人满头白发随意披散,颧骨略微突出,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更让人惊奇的是生就一双碧眼,半点也不似中原人相貌,倒是与那些西方海客颇为相像。
老车夫双手握紧了缰绳,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眯起双眼轻轻吐出两个字。
“萧林。”
第五十八章 拳势如雷震虚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对于朝廷中人而言,萧林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早在先帝还是西北藩王的时候,萧林此人就已经出入于中都王府,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而渐渐疏远,如今更是被暗卫府列为反贼之列,此番来意似乎已经不用去多费思量。
萧霖停下脚步,望着老人缓缓开口道:“我听闻在司礼监中有个不成文的排名,掌印太监张百岁自然高居榜首,首席秉笔位居次席,至于排在第三位的,则是四大秉笔之首的陈知锦,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句老话,偏偏是最不看重权势的陈知锦最被萧室依重。”
老车夫自从吐出萧林二字之后就始终默不作声。
萧霖略作停顿,凝视着这位充当马夫的阉人,缓缓说道:“陈公公应该是黄龙元年入宫的,与张百岁一样,都是拜了孙士林做干爹,后来又被萧皇看中,转而修习萧家拳意,最是刚猛霸道。”
陈知锦仍是默不作声,只是缓缓松开了手中缰绳,五指微微伸张。
谁也未曾想到,这位看起来饱经岁月沧桑的老宦官,竟然是一位走了刚猛路子的武道宗师人物。
朝廷从来都不缺乏武道高手,因为军伍正是修炼武道一途的最好所在,不过在司礼监中修行武道的就很少见了,而且萧家拳意乃是天家萧室的不传之秘,通常只有宗室子弟才能修炼,陈知锦能被传授萧家拳意,可见他深得萧室两代皇帝信赖,否则也不会坐上司礼监的第三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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