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徐北游冷声道:“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这是你们自找的。”
只见徐北游一手仍是按住天岚的剑首,一手向前虚抓。
儒衫男子和折扇公子顿时动弹不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握在掌间。
徐北游抬手挥袖,两人就被这只看不见的巨手猛然抓起,然后朝秦淮方向狠狠丢去。
徐北游看也不看注定要变成落水狗的二人,冷笑道:“江都这地方经常死人,大楚李孝成死在这儿,前朝陆谦也死在这儿,最近又死了个张召奴,像他们两个这等杂鱼,就算淹死在秦淮河里也真不算什么。”
第八十七章 风吹花落剑如雨()
就在徐北游打算也将这位西河郡王也扔到秦淮河里的时候,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竖子安敢!”
有风骤起,一双苍白双掌带着凛冽寒意狠狠拍向徐北游。
徐北游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一掌。
一掌之后,徐北游仍旧是拄剑而立,脚下出现无数向外延伸的裂纹,可身形却是稳若泰山,体内气机化作剑气,隐隐要透体而出。
一位面白无须的阴沉男子出现在徐仪身侧,气态阴冷,宛若是阴间之鬼立于阳世。
徐仪看到此人之后,竟是破天荒地露出几分恭谨之色。
这位一看就是出身于深宫大内的大宦官先是有几分惊疑不定,继而恍然道:“好一个无上剑体,不愧是剑宗少主。”
徐北游呵呵一笑,“自踏足地仙境界之后,略有小得,在炼骨的基础上再上一层,皮肉筋骨俱为一体。”
这位大宦官阴沉着面庞,“原来剑宗少主已经练成了凝练八脉十二经锻体成剑无上脱胎换骨之法的上半篇,难怪有如此底气硬受咱家一掌。”
徐北游有些惊异于这位大宦官的博闻强识,知道无上剑体的人肯定不少,但是能准确说出无上剑体全名的可就少之又少了,难道会是司礼监来人?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徐北游已经亲自出面,那么此事就没有太多回旋余地,只要不是张百岁在此,他都不打算退让半步。
徐北游平淡笑道:“阁下也很不错,竟然没被我的剑气反伤,大约有地仙三重楼的境界?了不起。”
此人脸色再度阴沉三分,冷笑道:“早就听闻过江都徐公子的大名,那才是真的了不起,甚至有人说你是江都之主,论权势丝毫不输于后军左都督,还说白天的江都是朝廷的,晚上的江都是徐公子的,先前咱家还不信,觉得言过其实,可今日一见,倒真是开了眼了。”
徐北游一点也不怕这位大宦官扣下的天大帽子,不以为意道:“接下来还有让你更开眼的。”
话音未落,紫芒再次一闪而逝。
这位大宦官被一剑刺穿手掌。
徐北游望着停在自己身侧的紫电一剑,轻笑道:“刚才你打我一掌,现在换我刺你一剑,两清。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大宦官死死盯着徐北游,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怒极反笑道:“咱家孙知鸿,你可要记好了。”
徐北游故作恍然道:“原来是司礼监秉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承平二十一年,内阁和司礼监俱是五人,因为那场青河大水的缘故,陛下裁撤内阁阁员一人,增设司礼监秉笔一人,使原本外廷和内廷的五五之数变为四六之数,想来孙公公就是最后添上的一人。”
孙知鸿冷笑道:“徐公子不愧是韩阁老的养子,对庙堂之上的事情果然熟稔。”
自大郑以来,及至大齐,两朝皇室为了制衡愈发势大的文臣,不得不亲近重用宦官,毕竟宦官没有子嗣,最多也是擅权,却不会威胁皇位,故而宫中宦官出宫之后大多地位超然,尤其是能被称为太监的顶尖大宦官。更是如此。
内廷二十四衙门,便有二十四位太监,再加上司礼监中的提督太监和四位秉笔太监,以及外任的守备、织造、镇守、市舶、监督仓场、诸陵神宫监、监军、采办、粮税、矿税、关隘等使,能被称为太监的大宦官不会超过五十人,听起来不算少,可与十万宦官的总数相比起来,那便是凤毛麟角了。
而且其中权势也大有不同,重者重如泰山,如司礼监和御马监,一文一武,文如司礼监能制衡内阁,武如御马监则是分去大都督府的部分兵符,轻者轻如鸿毛,如直殿监和都知监,不过负责清扫卫生,既无权柄还要吃力不讨好,比起六部中垫底的工部都要不如,最起码工部尚有油水可捞。
所以人数大约在五十左右的太监要削去一半,也就二十余位太监才是真正的权势人物,而这位司礼监秉笔孙知鸿正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司礼监六人,张百岁居首,地位稳固不可动摇,张保次之,正值壮年的他早早便拜了张百岁为干爹,摆明了是下任掌印的接班人选,剩下的四位秉笔中以资历最老的陈知锦居首,不过陈知锦平日里并不怎么管事,说白了其实是剩下三位秉笔的三足鼎立。
孙知鸿在进入司礼监之前,曾经是飞霜殿的首领太监,专门服侍皇后娘娘,他之所以能递补进司礼监,也与皇后娘娘脱不开干系,所以这次皇后娘娘的侄儿出京,他也在娘娘的暗中授意下随之出京,与徐无双一明一暗,共同护卫这位小王爷。
孙知鸿今天可谓被徐北游狠狠折损了面皮,他已经在暗中思量回京之后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讲一讲这位徐公子,你有如日中天的韩阁老庇护,我奈何不得你,可在公主的事情上恶心你一下却不算是难事。
徐北游平淡道:“徐某只是一介商贾罢了。”
孙知鸿尖声道:“好个一介商贾,都说士农工商,你既然是白衣商贾,却敢如此无礼,当真以为有韩阁老做靠山,咱家就不敢出手?”
徐北游仍旧是一手按住天岚剑首,另外空闲之手一招,又有三剑齐至,与早来一步的紫电并列,缓缓道:“吴师妹先前已经说得很明白,这儿是江都,是陛下的江都,是朝廷的江都,但不是你们的江都,你们到了江都,就得按照江都的规矩来。”
孙知鸿眯起双眼,“江都的规矩,谁定的?莫不成是你这位徐公子?”
徐北游平静反问道:“不行?”
这位性子阴沉的大宦官放声大笑道:“那咱家就来领教下江都徐公子的规矩。”
这位大宦官第一次出手时刻意压制了自身修为,实际上是地仙四重楼的境界,都说道门明面上就有三十位大真人,朝廷既然能与道门抗衡,那么地仙高手也绝不会少于这个数目。
话音未落,孙知鸿已是伸出手掌五指,掌间风雷大作。
徐北游淡淡一笑,屈指一弹,玄冥应声而动。
接着徐北游屈指连弹,又有赤练、却邪、紫电随之而动。
四剑齐出,每一剑都是剑九。
在道术坊门禁的不远处有一丛不知何人栽种的美人蕉,自宝竺国传来,红黄两色交映,素有双色鸳鸯之称。
剑起之时有风动,继而一朵美人蕉缓缓坠落枝头。
四剑在半空悬停,剑尖直指孙知鸿。
一停之后,剑雨骤落如大雨落幽燕。
剑雨落地时也是花瓣落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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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风动。
风吹花落剑如雨。
第八十八章 剑气冲霄射斗牛()
这场浩大剑雨有虚有实,落在吴虞等人头顶的自然是虚,可落在孙知鸿那边的可都是实到不能再实。
孙知鸿脸色凝重,这种有华而不实之嫌的手段,他自然不怕,只是他还要顾忌到身后的一男一女,若是这二人受到什么伤害,那他可就真的是百死莫赎。
徐仪自然不用多说,本代西河郡王,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子,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那名魏姓女子也不遑多让,乃是大都督魏禁的孙女,若单以权势而论,魏家甚至还在徐家之上,虽说徐家也出过一位大都督徐林,但毕竟人走茶凉,哪比得上现任大都督?
若论以资历而言,徐林是武祖皇帝那辈的人物,在军中威望极高,当年大郑有五位大都督,分别是张清、徐林、牧人起、秦政、萧烈,其中徐林仅次于坐镇大都督府的张清。
后来五人际遇各不相同,先是徐林奉命远征草原兵败,不得不降于萧皇。然后是张清死于那场由萧氏父子二人联手发动的太庙之变。
太庙之变后,秦政率军坐困北地孤城,最后在萧烈和牧人起的联手夹击之下,兵败身亡。
在此之后,武祖皇帝萧烈以大丞相之尊把持朝政,牧人起被封辽王,此时的萧皇因为亲自手刃神宗皇帝的缘故,被视作西北萧逆,只是笼统称为西北王。
再后来,就是萧皇发动第一次南征,兵锋直指蜀州、湖州、湘州,而牧人起则趁着西北兵力空虚,亲率东北大军攻入西河原境内,兵临中都城下。
此时萧瑾、蓝玉、林寒等人皆不在城中,只有并无太多兵权的徐林和王妃林银屏留守中都城,在牧人起看来,林银屏一介女流,而徐林这些年来也疏于战阵,多数时候都是做一个手无兵权的大都督,中都城已经是唾手可得,只是牧人起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两人让自己的千秋霸业毁于一旦,王妃林银屏居中调度,血腥镇压城内有异心者,徐林亲自领军而守,让他迟迟未能攻下中都,与此同时萧瑾出使江都成功说服陆谦退兵,蓝玉与林寒大军得以顺利回师,对牧人起大军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最后一战,仍是由徐林领军,大败牧人起,牧人起率领两万残军狼狈退回东北三州。
自此之后,牧人起再无余力逐鹿天下,只能龟缩于东北一隅,最后仍是萧瑾出使东北,牧人起同意归顺大齐,受封辽王,世袭罔替,而徐林则在凌烟阁功臣中排名第二,以异姓受封西河郡王。
西河原一战是西北军南征的最后一战,奠定了徐林日后受封西河郡王的基础,也是徐林最后一次亲自领军,就像一轮夕阳最后的余晖。
但也是在这次南征中,有一名年轻将领开始崭露头角,他就是魏禁。
蜀州天险,犹以剑阁为最,魏禁亲自带领五千甲士偷越阴平道,绕过剑阁,直插蜀州江油关。江油关守将自恃有剑阁天险,疏于防范,竟是被魏禁的五千人一战而下,魏禁在江油关中休整一夜后,第二日,只留一千人守城,他率领四千兵马直取涪城。
涪城守将唐永不降,以一千兵卒誓死守城。魏禁下令强攻,亲自督战,四千西北甲士冒着箭雨、滚石、檑木,以蚁附之势攻城,从清晨到黄昏,阵亡数百人,涪城城防已经摇摇欲坠。
申时时分,从江油关兵库中取出的攻城器械被运到战场,涪城守城官兵已经再无半点斗志,杀守将唐永,开城请降。
此一战后,剑阁已成孤城,不得不降,半地蜀州尽归西北。
这是魏禁第一次独自领军,就像一轮初升朝阳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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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南征,似乎完成了日后新老两位大都督的交替。
其实认真说起来魏禁与徐林也颇有渊源,魏禁的叔父魏迟曾是徐林的头号幕僚,故而徐林对这位晚辈多有照拂,魏禁能在萧皇面前混个熟脸,徐林居功至伟,甚至萧林同意让他带领五千甲士偷越阴平,也有徐林的因素。
正因为如此,魏禁一直对这位前任大都督抱有极大敬意,这些年来,魏徐两家常有来往,魏禁甚至有意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徐仪,徐皇后对于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所以才有了这次两人同游江南。
小姑娘名叫魏元仪,与徐仪一般,名中都有一个仪字。
魏元仪姿色不俗,也就是逊于萧知南一筹而已,这得益于那位大都督祖父。魏禁虽然是武人,但不是虬髯满面、豹头环眼的相貌,年轻时也是白马银枪的武将形象,若是换上儒衫鹤氅,未必就比什么名士差了。魏禁本人仪容非凡,其子女也多为俊美,其子魏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闻名帝都,萧皇甚至曾经想要撮合魏青与丧夫寡居的萧羽衣,只是因为萧羽衣的极力反对才算作罢。
何谓阶层?就拿徐仪和魏元仪的亲事来说,看似只是一对门当户对的年轻人,其实隐藏在背后的是魏徐两家延续了四代人的深厚情分,外人又怎能轻易插足进去?
徐北游若是没有韩瑄这个义父,又哪里会得到江都徐公子的赞誉,作为一个局外人,恐怕要被这些有局内人身份的贵公子们视作一只没有主人的野狗,就算他有地仙境界,徐仪之流也敢借着朝廷的大势痛下杀手。
可他背后站着韩瑄,那么他就有了局内人的身份,徐仪就不能借用朝廷大势,只能各凭手段分出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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