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丁泽园喃喃自语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便是书上说的是狼烟吗?难道边疆有战事?”
徐北游脸色凝重。
有狼烟升起,必然是有外敌入侵,结合他一路所见所闻,此值秋季,想来是草原的白灾已经初露端倪,那么八成就是草原骑兵南下劫掠。
只是不知这次还是如往年一般小规模的劫掠,还是真真正正的大军南下。
徐北游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西北升狼烟,墨色染青天。”
第五十九章 书生上师和马贼()
丁泽园看着徐北游的神色,心情也骤然凝重起来,喝了口酒压惊,这才说道:“陕州与草原接壤,乃是西北军驻地,若是此地升狼烟,那岂不是说有草原骑军南下?”
徐北游平静道:“不知丁兄听说没有,今年的草原六月即落雪,到了秋冬二季,那便是万里素白无人烟的景象,白毛风一吹,人畜尽皆死绝,草原上的人将其称为白灾,白灾一起,草原上活不下去,就只能南下入关。”
徐北游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几年来,草原屡屡有小股骑兵南下,镇北王林寒给朝廷的说法是白灾严重,难以为继,诸多桀骜不驯的台吉又手握兵权,不听王庭号令,一意孤行。好在有朝廷多番安抚,尚不严重,只是今年”
丁泽园悚然一惊,“虽然我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六月飞雪绝非什么吉兆,如果今年的白灾超越往年,是否意味着今年会有草原大军全面压境?”
徐北游走到门外,望着那道直指天机的狼烟,轻声说道:“且看看再说。”
丁泽园也放下手中酒杯,来到门外与徐北游并肩而立,望向远方。
徐北游回想起离开中都前与张无病的一番对话,张无病先是与他说起了这几年的西北形势,然后直言不讳地挑明,西北与草原终有一战,因为事关存亡,就算林寒不想打,在愈演愈烈的白灾之下,其他的草原台吉也会绑着他一起南下,更何况这位草原汗王根本不是什么仁德之君,在萧皇驾崩之后,便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被朝廷视作是心腹大患。
如今的西北与草原已经暗中进入对峙状态,在西北大军整军备战的时候,草原骑兵也开始磨刀霍霍,只差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就会完全兵戎相向,不过在张无病看来,今年应该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林寒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挑衅整个大齐,还是力有不逮。
徐北游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次应该是小规模的试探,那位草原汗王想要看看朝廷是什么态度,是战是和,总能做到心中有数。”
丁泽园没有说话。
徐北游不动声色道:“同时也看看我们那位新任左军都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否御敌于外。”
丁泽园忽然问道:“那么依照徐兄看来,这位张都督可是明将?”
徐北游平淡道:“我不怀疑张都督的带兵本事,不过平心而论,张都督是将才而非帅才,如果真的开战,是据城而守,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来一次北伐草原,都要看庙堂上的抉择。”
丁泽园轻声说道:“可如今庙堂上有蓝相爷和韩阁老两者相争,自古以来都是党争误国,须知攘外还要安内。”
徐北游说道:“治国书生,误国也是书生。”
兴许是徐北游这句话的囊括范围着实有些太大了,同样身为书生而遭受无妄之灾的丁泽园当下有些无奈,更不知该如何接话,憋了半天,只能强行把话题转开,“徐兄接下来打算如何?”
徐北游指了指北方,“我本打算从这儿出关,去小丘岭,然后再从小丘岭转道去巨鹿城。”
听到徐北游想要去草原,丁泽园难免咋舌,要知道草原可不比关内,那里马贼成群结队,来去如风,可不是关内的小股流寇可以比拟的。
徐北游满脸难掩遗憾神色,接着说道:“不过以当下的情形而言,怕是难以成行了。”
接下来,丁泽园有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客套寒暄几句之后,告辞离去。
徐北游回头看了眼屋内桌上的两只酒杯,若有所思。
过了不久,小香又过来了,发现不见丁泽园的身影,不由问道:“北游哥,丁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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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回过神来,道:“丁兄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小香哦了一声,对于这个萍水相逢的书生没有太过在意,进屋开始帮徐北游收拾屋子。
两人忙活了一通之后,徐北游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小香道:“小香,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也不要太忙了,早点回家吃饭。”
正在擦桌子的小香嗯了一声,回头时徐北游已经不见踪影。
徐北游出了小方寨,没有御剑而飞,而是紧贴着地面身形急掠,一步数丈,如同道门所言的缩地成寸。
大约一气行出二十里路左右之后,徐北游差不多快要来到西河原的边境,在这儿已经略有些草原地貌,利于大队骑兵纵马驰骋。
此时天色已暗,秋夜本就清冷,从草原上袭来的寒流使得深夜里的寒意又彻骨三分。
一处小山坡的背风处有篝火闪烁,篝火旁边围坐着数名打扮各异的男子,篝火上是两只已经快要烤熟的黄羊,为首一人穿着厚厚皮袍,戴着翻毛皮帽,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柄上镶嵌满各色宝石的弯刀,不紧不慢地切着羊肉。
看这样子,不像是边境上的马贼,倒更像是出身不俗的草原贵族。
虽然草原上的马贼来去如风,巢穴隐蔽,追捕起来难如登天,可如果惹到了草原骑兵,那多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无论是马上战力还是对于草原的熟悉程度,草原骑兵都要比马贼强上许多,而且草原骑兵人多势众,又能做到一人数骑,星夜奔驰数百里不过等闲,都不是无根浮萍的马贼可以比拟。
眼下这些人中,除了典型草原打扮的为首之人,还有三人,一名神情阴鸷的中年汉子,脸上一条长长刀疤,膝上横着一把长刀,典型的草原马贼做派。
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虽然是坐着,但也几乎有寻常人的身高,胳膊更是可以与常人大腿媲美,身旁放着一柄长柄战斧,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最后一人,与另外三人大不相同,不但是典型的中原人相貌,而且身着一袭儒衫,头戴方巾,在另外三人的衬托下,愈发显得面白无须,气态儒雅,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
书生身旁放着一只书箱,光滑可鉴,在篝火光芒的照耀下发出沉沉光泽。
他拿过书箱,从里头取出一张折好的图纸,轻声道:“这次奉汗王之令游历西北,画下了这张舆图,这些年来西北军的兵力调动情况多半都在其中。”
草原人放下手中弯刀,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小心接过图纸后放入怀中,然后挤出一个笑脸,“上师请放心,我一定会将此图亲手送到汗王面前。”
白面书生点了点头。
徐北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坡上,手中拿着一把带鞘长剑,嘴角笑意玩味。
又要杀马贼了啊。
第六十章 雪山来客丁泽园()
当然,马贼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人不见得都是马贼,而是借着马贼的身份来到西北的草原人。
至于那名书生,正是刚刚与徐北游分开不久的丁泽园,一个自称从豫州游学而来的书生,却被草原人称呼为上师。
要知道上师二字,可是摩轮寺僧人的专有称呼,类似于道门的真人称号,非是人仙境界不能得授。在其上还有明王称号,等同于道门的大真人称号,非是地仙境界不能得授。
如此说来,这位“丁兄”还是一位摩轮寺高手,不过在情理上也说得通,草原与西北大战,战前总要互派奸细刺探一番,而摩轮寺与萨满教又一直都是草原汗王的两大臂膀,由他们出人也在情理之中。
完全就是中原人相貌的丁泽园言语不多,将舆图送出去之后就一直坐在篝火旁慢慢吃着羊肉,他说自己是豫州士子,这话倒也不错,在几十年之前他的确是豫州一个小世家的偏房子弟,也曾寒窗苦读考取了一个秀才功名,还有一位定了终身的妻子。
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又加上女子薄情,见异思迁,宁可做一位权贵子弟的外室,也不愿陪着他继续吃苦,他知道此事之后,喝了些酒,借着酒劲闯上门去,一刀杀了正在苟合的狗男女,然后孤身一人连夜逃出城去,一路北上,出关来到草原。
来到草原后,他先是混进一支商队干些杂活,想要跟随商队前往草原王庭,不曾想中途遇到了马贼,他立刻投降马贼,凭着临危不乱的巧舌如簧,硬是说服了马贼首领不杀他,就这样他又成了马贼,专门给首领出谋划策,再后来,这群马贼不小心惹到了一位摩轮寺明王,毫无疑问地被那位地仙境界的明王全部斩杀,唯独他侥幸被那位明王看中根骨资质,带回了摩轮寺中。
摩轮寺中等级严苛,普通弟子几乎与奴仆牛马无异,他咬着牙苦熬了十几年,终于熬出了头,以摩轮寺上师的身份进入金帐王庭,奉汗王之命返回西北,刺探西北军情,绘制舆图,如果能为汗王立下大功,那么说不定能被再进一步,成为摩轮寺的又一位明王。
到了那时候,他便能进一步修炼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成就大日法身,威势绝伦。
丁泽园回想起前几十年的种种经历,有些百感交集,自己当初狼狈逃出豫州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待到草原大军南下,先破陕州,再陷豫州,他一定要亲手把那名权贵子弟的满门杀绝。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今天刚刚遇到的那个徐姓书生,无论谈吐还是举止都不像是个偏僻寨子的私塾先生,会不会是暗卫府的人?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骤然凝重许多,心底思量着要不要再回去探探他的底细?若真是暗卫府的人,那么也可趁早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时候那名阴沉汉子忽然开口说道:“咱们这次提前过来,也算是充当一回先锋了,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才是,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上一段?那边有几个寨子,顺手干上一票。”
另外那名高壮大汉瓮声瓮气道:“这话说的不错,说不定寨子里还能有几个小娘们,这些日子可是要憋坏了。”
为首的草原人皱了皱眉头,斥责道:“这次取回舆图才是正事,如果惊动了西北军,坏了汗王的大事,咱们都得掉脑袋!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自作主张,别怪我的弯刀不认朋友!”
阴沉汉子顿时不再作声,高大汉子却是大大咧咧道:“这不是有上师在吗,怕什么!”
丁泽园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这次还是小心为妙,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年轻人,姓徐,给我感觉很怪,说不定是个深藏不露的暗卫府高手,若是被暗卫府那帮疯狗顶上,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草原人脸色阴沉道:“那上师的意思是”
丁泽园笑了笑,“我的意思很简单,死人最安全。”
草原人点了点头,高大汉子更是来了兴趣,伸手握住那把长柄战斧,问道:“上师,暗卫府狗贼在哪?待会儿就让我一斧劈死他。”
就在这时,一个淡然嗓音响起,“不劳各位去寻,我自己过来了。”
三人瞬间如临大敌,拿弯刀的,拿朴刀的,拿长柄战斧的,几乎同时起身,望向那位不速之客,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唯独丁泽园没有起身,一手按在身旁的书箱上,背对着来人轻声道:“还真是说徐兄,徐兄就到,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分。”
“算,当然算缘分。我这人最是喜欢与人结个善缘。”
来人正是徐北游,他微笑道:“结个善缘,来世好相见。”
丁泽园平静道:“来世?徐兄倒是好大的口气!”
徐北游举起手中的带鞘天岚,“口气到底大不大,问过我的剑便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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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长柄战斧的高大汉子嗤笑一声,身形一跃而起,漆黑斧头破空而至。
高大汉子虽然只有一品境界,但因为天生神力的缘故,这一斧头劈出,足以伤到寻常鬼仙境界,在他看来,就算这小子是实打实的鬼仙境界,能挡下自己这一斧,可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两名同伴和一位深不可测的上师,这个小子说什么也要死在这儿。
高大汉子本以为这小子面对自己的一斧会选择避其锋芒,可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不闪不避,只是举起手中那把剑来挡。
就这种文弱书生用的花架子,能挡得下自己一斧?
高大汉子半点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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