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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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第二位皇帝萧玄,亲口告诉他的唯一女儿,自己已经为她择了一位佳婿,是当朝次辅韩瑄的养子、剑宗首徒徐北游。
萧玄给予了这个唯一的女儿极大的尊重,问她可有异议?若无异议,在徐北游抵达帝都之后,便会颁下诏书昭告天下。
虽说萧知南早就有所预料,也一直为此谋求,但真正听到此事定下时,仍是百感交集,甚至还有点惶恐不安。
记得姑姑曾经对自己说过,当初先帝为她定下亲事时,她也是惶恐不安,婚前所见所知多半都靠不住,只有婚后才能见得这个人真性情,可这时候再知道枕边人的底细又能如何?早已是覆水难收。
萧知南知道她的后半生就要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定下,当她点头之后,便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对于一位女子而言,天大的事情莫过于此。
萧知南沉默了许久。
那位大齐皇帝也很有耐心地等待了许久。
偌大的殿中,悄无声息,只有一坐一站的父女两人,身影被灯火拖得老长。
一声罄响,酉时四刻。
萧知南点了点头。
第七十八章 东风西风谁压谁()
庙堂,就像一座四面透风的屋子,除了那些深埋在脚下地底的陈年旧事,没有太多隐秘可言。
虽然昨天那场父女对话时没有外人在场,可中秋宴中途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一同离席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联想到那个关于韩阁老和端木都督的传言,很容易便咂摸出味道,所以在第二天,一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帝都。
公主殿下的亲事定下,不日就要出嫁,八成就是韩阁老的公子。
如今帝都城里也多少知道这位宰相公子的底细,此人姓徐,名北游,字南归,人称江都徐公子,是江南那边很有势力的宗门子弟,师从剑宗宗主公孙仲谋,如今已是剑宗首徒,听说他不过弱冠之龄便已经踏足地仙境界,与玄教教主慕容玄阴、后军都督禹匡等人交好,曾经设计诱杀昆山宗主张召奴,甚至还将道术坊也纳入自己的囊中,说他在江都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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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不仅仅是端木家的公子在江南铩羽而归,前不久西河郡王徐仪也去了一趟江都,帝都徐公子遇到了江都徐公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人家的地盘上同样没讨得好去。
这个消息传回帝都之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帝都的大纨绔们本就排外,素来不把外地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放在眼中,端木玉和徐仪又是其中头面人物,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让许多帝都公子感觉脸上无光,好几个和徐仪分量差不多的人物都想会一会这位江都徐公子,只是没有十足把握而迟迟未能付诸于行。
如今又传出这个外地佬要迎娶公主殿下的消息,可算是彻底炸了锅,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自然不用多言,虽说“陪太子读书”和“做公主驸马”历来被视作两大苦事,但其中也藏着泼天的富贵,而且公主殿下又是一副不输天人的姿容,所以不少帝都公子还是存着“知难而上”的心思。若是被端木玉娶回家那也就罢了,还能安慰自己家世不如人,好歹肥水没流外人田,哪成想被一个外地佬半路截胡,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在江都翻云覆雨,斗不过你,我们认了,不过你要来帝都,那我们可就要好好计较计较了,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条过江龙能斗得过我们这些从出生起就盘踞在此的地头蛇?
诸多帝都贵公子不信,不过有个人信。
萧知南相信那个从西北走出来的年轻人,那个曾经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可以完胜这些生来富贵的同龄人。
深秋时节,公主府花园中的菊花开得正盛,其中不乏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品,各种颜色争奇斗艳,倒是让这儿瞧不出这是万物凋零的秋天,更像是百花盛开的春日,这几日萧知南都躲在自己府中,没有出门半步,而大半时光又是在花园的凉亭中望着这些菊花怔然出神。
今天八月二十,是徐北游前往小丘陵的日子,同时今日的公主府中也迎来了一位贵客。
亭外菊花,亭内是两位公主殿下,一位是长公主殿下,一位是公主殿下,若再加上那位久居后建的大长公主殿下,大齐仅有的三位公主便算是凑齐了。
萧羽衣的消息很灵通,很快就知道了萧知南的事情,所以今天特意登门,来看看自己这个侄女儿。
萧知南何等聪慧,自然明白自己姑姑的来意,主动开口道:“姑姑,八月十五中秋宴的时候,父皇曾经召见过我,说给我择了一门亲事,问我意下如何。”
“是韩瑄家的公子?”萧羽衣端起茶杯,轻轻吹散升腾的热气。
萧知南笑容含蓄,点头道:“的确是徐南归,看来韩阁老的面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让父皇如此痛快地下定了决心,这比我预料中的日子实在早了太多,我本以为父皇要见过南归本人之后才会做出决断。”
她的笑容有点发苦:“虽说父皇曾经问我意下如何,但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他就这样将自己的女儿交出去了?我有点措手不及。”
萧羽衣轻啜了一口茶,“皇帝就是这样,他们不会管你如何想,他们也不会考虑你喜不喜欢,他们只会考虑自己如何想,自己喜不喜欢,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都想做皇帝。”
萧知南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姑姑这个说法还真是一针见血。”
萧羽衣平淡道:“这道理你早就该想明白的,进了那座皇城,坐上那把椅子,就不是人了,而是神了。”
萧知南叹息道:“知易行难。”
萧知南喃喃道:“不过也怨不得父皇,说到底还是我自己选的,只是不知这次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萧羽衣柔声道:“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看你这患得患失的样子,还是说出来好了,夫妻相处之道,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我这个做长辈的虽说在这方面也不尽如人意,但好歹比你强上一些,要知道这男人,无论是权倾天下,还是籍籍无名,老的少的,英雄狗熊,都有一股孩子气,有时候你管得严了,不想让他怎么样,他偏要怎么样,跟你唱对台戏,母后厉害吧?当年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妒妇,可到头来还是没能管住父皇,让他封了一位皇贵妃,当然,也不能太由着他的性子来,要不然他便当你是个好说话的,整日在外头沾花惹草,没了安生日子。”
萧知南脸色微红,没想到会从姑姑嘴里说出一番御夫之术,先前的惶恐消散不少,多了几分女子待嫁时该有的羞涩。
萧知南红着脸低头喝茶,萧羽衣也没打趣她,只是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些话本该是那位弟媳妇来说,可她们母女两人却是天生不和,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由自己来说。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平时若是有什么矛盾,关起门来说,千万不可在人前给他摆脸色,不然他即使脸上不说,心底也要着恼,要是心里有了疙瘩,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再者说了,夫妻之间又哪有什么对错可言,要么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要么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总得有个退一步的,对于咱们女子而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柔未必是弱,退也未必是输,有些时候大可以退为进。”
这些话虽然听着朴实无奇,可都是一代代女子总结下来的金玉良言,萧知南不断点头,表示记下。
“那位徐家公子既然是韩阁老和公孙仲谋亲自教导出来的,想来不会差了,你们也不算是盲婚哑嫁,又在帝都跟前,怕什么呢?”
萧羽衣宠溺地揉了揉萧知南的脑袋,轻声道:“跟那位徐公子成亲之后,好好地过日子,千万别走姑姑的老路。”
第七十九章 过江龙和地头蛇()
帝都废除坊市制度之后,分为皇城、内城、外城,以中轴线为界,呈对称之势。
皇城正门是为承天门,寓“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出承天门之后是一三面环墙的巨大白玉广场,广场最南端又有一门,此门又称“皇城第一门”,是为国门象征,在大郑朝时称大郑门,大齐立国之后改称大齐门,刚好处在这条中轴线上,此门等闲人不可经过,唯有国之大典时,皇帝銮驾会从此门经过,至于皇后,也只有大婚时才能从此门进入皇城。
大齐门作为“国门”,气势恢宏,南向五槛正中三阙,单檐歇山,飞檐重脊玄色瓦顶,门两侧左右有石狮、下马碑各一,门前即是御路,御路左为“天街”,形似棋盘,有“帝王富贵一局棋,终有聚散时败时”之寓意,御路右为“千步廊”,因为左右各有东西向廊坊一百一十间而得名。
千步廊之外环绕高达两丈的宫墙,墙外两侧集中了朝廷的大部分衙门,东墙外是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西墙外为大都督府、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等衙门,暗卫府则在大齐门以内,承天门以外,与六部衙门有一门之隔。
从千步廊往西,大约三十里左右的距离,有一座楼,绵延里数之长,足足占据了一整条街巷之地。
不过楼虽大,却无吵闹喧嚣,清幽典雅如名仕府邸,带出一股宁静古拙之意。
这里叫做秋台,是帝都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素有“十里秦淮不如秋台一楼”之称。
当然,这里既然占地如此之大,就不会全都是烟花营生,许多王孙公子宴客也多半会选在此处,若携带有女眷,那绝对比佛门之地还要干净。
秋台楼楼相连,楼楼相套,曲径通幽,徐仪坐在一处专门用来宴饮的二层楼中,临窗望去,刚好可以看到与前楼相连的小径,此时有端着托盘的侍女进进出出,仪态端正,步履轻盈,赏心悦目。
只是徐仪无暇去欣赏这些,今天他之所以来这儿,是为了等一个人,只是那人却迟迟未到,让他等得有些心焦。
徐仪从怀中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眼时辰,刚好午时正,心底琢磨着也该到了。
两家是世交,那人与他算是发小,交情格外不俗,其祖父虽说因为某些陈年旧事而官场失意,但最为鼎盛时距离大都督之位不过一步之遥,在军中旧部无数,根基深厚。后来那小子在父辈的意思下进入军伍中攀爬,有家族余荫,一路顺风顺水,三年前又跟着大都督魏禁去了南疆,收获战功无数,如今已经是掌兵三千的从三品统领,算是实打实的年轻才俊。
徐仪不由回忆起他们两人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他们可算是这京中一霸,才十三岁就去逛楼子,没少因为争风吃醋带着家仆亲兵与其他帝都纨绔大打出手,曾经还不自量力地惹上了萧白,被萧白打得鼻青脸肿,这些荒唐事一直到那小子去了军中才算告一段落。
如今再回想起来,徐仪还真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就在这时,门外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魏元仪推门而入,她张望了一下,见只有徐仪一人坐在这儿,问道:“闵淳还没来吗?”
徐仪收起怀表,笑道:“应该快了,你饿不饿?要不先上些糕点?”
魏元仪摇了摇头,“算了,等正主一起吧,今年年底我爷爷也会回京,我可是听他老人家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闵淳,这次好不容易见到真人,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何等英雄人物。”
徐仪心中一动,大都督魏禁也会回京?再加上那几位入京的藩王,那么今年的帝都可要热闹了。
正说话间,徐仪眼角的余光透过窗户瞥见一道身影,起身道:“正主来了,你们刚好是前后脚的功夫。”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一阵促而不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名身着戎装的年轻将领推门而入。
徐仪笑道:“你小子终于来了,让我好生苦等。”
年轻将领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正是闵行的嫡长孙闵淳,家族对他寄予厚望,而他也争气,没有辜负家中长辈的期望,俨然有了要重振闵家的势头。
徐仪接着对闵淳介绍道:“这位是魏元仪魏姑娘。”
闵淳笑道:“听说过,大都督的孙女。”
魏元仪微微颔首致意,同时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数次被爷爷提起的年轻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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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分而落座之后,闵淳开门见山道:“老徐,听说前段时间让人家给欺负了?”
徐仪在死党面前没有太过顾忌面子,苦笑道:“你都听说了?”
闵淳言谈无忌,“我刚进帝都就听说过了,说你跟端木玉一前一后都栽在江南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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