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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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站在牧棠之身旁的査擘,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东北边军左都督。
虽说这些年东北军因为受到辽王的牵累,亦是屡遭打压,威势大不如从前,在几大边军中排名中下,可即便如此,东北军仍旧是大齐最为精锐的战力之一,稍有不如那也仅仅是相对于其他几大边军而言。
对于査擘的答案,牧棠之不置可否,轻声笑道“本王修为不如你,更不如塔下那两位已经迈过十层楼的大高手,胜负到底如何,本王不过地仙一重楼的境界看不出来,不过本王却知道人心,公孙仲谋借此时机出手,不是他与佛门有什么恩怨,更不是为了刚才的小事动怒,说到底还是给本王看的,以前只是泛泛之交,客套多一点,现在要深交,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既然他敢出手,必然会有十足的把握才是。”
牧棠之在朝堂上一败再败不假,之所以会败不是因为他心机手腕不行,是一个扶不起的败家子,而是因为他的对手是当今皇帝、首辅蓝玉和大都督魏禁,对手太强,非战之罪。
査擘沉声道“殿下所言甚是,是末将思虑不周。”
牧棠之玩味道“镇魔殿有三大心腹大患,头等大患是青尘,这位可是跟先后三位道门话事人两任掌教扳过手腕的大神仙。第二大患是慕容玄阴,此人执掌后建玄教,行事诡秘,常有惊人之举,最近几年更是与那位镇北王交往甚密。第三大患便是公孙仲谋,行走天下,交游广阔,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复兴剑宗,重建了剑气凌空堂,最近又败了镇魔殿殿主。如此三人,谁不想收入麾下?若是肯诚心归降,就是道门掌教恐怕也要不计前嫌,可惜咱们东北的庙太这三位菩萨太大,请不进来,只能平时烧烧香,期望着能在关键时候显灵一二便已经心满意足。”
査擘笑道“陛下也是动心的。”
牧棠之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忽然之间,査擘脸色骤变。
那道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剑气长河终于落地!
圆月禅师的金身在这道剑气长河的冲刷下巍然不动,但是脚下地面却寸寸碎裂,整个人直接被砸入地下不知几百丈深处!
牧棠之沉默片刻后,转身往塔下走去。
生死未分,但是胜负已分。
第七十七章 钟鸣鼎食过黑廊()
牧棠之带着査擘走下北塔,笑着拱手道“公孙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公孙仲谋开门见山说道“老夫本来以为借着巨鹿城之战的东风,不用再费一番手脚,不过辽王殿下的心思却是有些重了,非要亲眼看看老夫的手段如何,也好,老夫便趁此机会领教了一番佛门的不败金身。”
金光升腾,圆月禅师的身形从那方大坑里缓缓升起,双手合十道“公孙宗主好手段,贫僧甘拜下风。”
牧棠之眉眼间的阴霾一闪而逝,温和笑道“本王已经为公孙先生备下接风宴,还望先生移步,不吝赏光。”
公孙仲谋淡笑着说了个好字。
圆月禅师却是因为守护北塔的职责所在,不好轻离,并未跟随前去。
筵席摆在辽王府,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圆桌共餐,而是颇具古风的分餐,一人一几,跪坐,案几两旁分别有侍女持白玉酒壶斟酒,持象牙长箸奉菜,筵席两旁有众乐师奏乐,中间有舞姬起舞,以作助兴。
先不说辽王府的华贵,就是这王侯之家钟鸣鼎食的气派,也真正让徐北游开了眼,站在他身旁的两名侍女,明显是花了些讨巧心思,宽袍大袖,打扮宛若江南仕女,头上束以朱玉宝带,每每斟酒奉菜,一手轻撩大袖,宛若红袖添香,说不出的雅气,若是不说,谁又知道是辽王府的侍女?恐怕要当成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了!
从未踏足过这世道上层的徐北游,对于这一餐甚至有些心怀敬畏,毕竟眼前之人是大齐亲王,名义上执掌东北三州,天下最为尊贵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师父公孙仲谋有与其平起平坐的资本,但是他徐北游没有。
席上多是辽王与公孙仲谋开口相谈,偶尔才会兼顾一下徐北游,徐北游也不觉冷落。其实牧棠之今日已经算是很给徐北游面子,要不是因为徐北游是公孙仲谋定下的接班人,这种虾兵蟹将级别的年轻人根本没资格与他同席而饮。
坐在徐北游对面的是东北边军都督査擘,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正当年年纪,身材雄伟高大,不苟言笑,东北军伍出身的人大多都是这个脾气。
期间,査擘看似是一直沉默不语,实则不断观察着徐北游,可惜徐北游不管心中如何震撼忐忑,脸上都滴水不漏,因为牧棠之也好,査擘也罢,都是非敌非友的角色,而他如今也不再是那个丹霞寨里讨生活的游侠儿,如今他是剑宗少主,有一个剑仙师父,还有一个曾经跟蓝玉掰过手腕的先生,身旁是剑宗十二剑中的天岚,身上是刚换不久的锦衣,甚至连手下侍女都有了,在什么位置上就得做什么事,所以不管是面对谁,他都得不动声色。
堂间舞姬们跳的是古舞云门,与咸池、大韶、大夏、大菠、大武并称为六代舞,舞姬穿梭之间,如行云流水,将女子的身体柔美展现到极致。
徐北游看了这曲云门之后,忽然生出一个莫名想法,若是再能遇到那位骑飒露紫的女子,与她一起观舞饮酒,该有多好?
不过女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只是在徐北游的心底荡漾起一圈微涩涟漪,徐北游自嘲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筵席散后,公孙仲谋与牧棠之去了书房,徐北游和宋官官则是在一名管事的带领下,走向一条幽深长廊,往偏院客房行去。
虽说是偏院,但是比一些寻常富贵人家的正院还要精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漆黑的廊柱不差分毫地列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是笔直一线,廊柱之间大红的灯笼成排挂起,猩红的光线散落在黑色的亮漆上面,红与黑交织,愈发显得庭院深深。
这一幕对徐北游有了一瞬间的触动。
这条长廊就像他现在所走的路,红色是血,黑色是看不见光明的未来,红与黑交织,便是路途中布满了艰难和鲜血的。望不到尽头,正如他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真正拨开云雾终见月。
他跟随公孙仲谋复兴剑宗,虽然使他一举摆脱了原本的低微身份,跻身到另外一个世界,但也让他陷入到另外一条不归路上,这条路上有道门这座巍然大山,几乎是不可逾越,即便现在有师父带着他一起前行,可终有一天要变成他自己独自一人前行。
他明白正是道门这座大山,挡住了所有的光亮,使自己脚下的道路只剩下黑红两色,不见半点光明。若是前行,他要么被这座大山压死,要么就将这座大山推倒,当然,他也可以向后退出去,苟且偷生。
恍惚之间,仿佛有两条路在徐北游的脚下分开,越行越远。
徐北游沉默片刻,默念一声,迈步走上了那条黑红相间的道路。
若是在这种事情上犹豫,那他就不是徐北游了。
跟在徐北游一旁的宋官官,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她望着今天穿了一身暗红内袍,外罩黑色镶纹比甲的徐北游,只是觉得这间宅子与自家公子很配,若是日后公子真有本事也置办这么一座宅子,那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缘分,宋官官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少主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位少主一定可以继承宗主的衣钵,不单单因为他是宗主看中的人,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气,不怎么的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偶然知道了那句自己一直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语,那句话叫“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
至于这位领路的管家,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辽王府有两位大管家,一位久居北都,掌管那边的辽王府,另一位便是眼前之人,掌管辽州辽王府。这里虽然是偏院,但暗藏玄机,尤其是这条长廊,经过高人布置,以廊柱和灯笼为阵眼,构成一座狭长之阵,此阵无关乎修为,只针对来者心境。
若是修力不修心者,在此阵面前难免要暂时迷失,入不得其中客房,只能另寻他处下榻。让这位大管家匪夷所思的便是,徐北游除了刚刚踏足时的微微失神,一路行来竟是看不出半点迷失迹象。
这座偏院名为清涟居,只接待贵客,这么多年来,来过道门全真、佛门高僧、儒门名士、当朝公卿、领兵武将,林林总总近百人。这百余人中,抛开已经有地仙修为的不说,完全不受影响的不过一手之数,这年轻人连一品境界都未曾踏足,竟然有这份心性?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亲王的大管家,怎么也得顶个三品大员,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管家不由得重新正经打量了徐北游,然后记住了这个或许在将来能让整个天下都记住的名字。
他默然走在前面引路,回想起曾经走过这条路的大人物。
当年魏王萧瑾代表先帝来到东北劝降老王爷牧人起,曾经走过这条路。
当时还不是掌教真人的秋叶大真人也曾走过这条路。
佛门主持秋月禅师走过。
如今的首辅大人蓝玉亦是走过。
最近一次走过这条长廊的人,是大都督魏禁。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能力搅动天下大势的真正大人物,现在这个名叫徐北游的年轻人也走过了。
他在日后是否也能走到这些人的高度?
第七十八章 师徒间肺腑而言()
书房中,牧棠之与公孙仲谋相对而坐。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牧棠之轻声道“进来。”
一身黑红色衣着的徐北游推门而入,躬身施礼道“辽王殿下,师父。”
辽王牧棠之今年不过是而立之年的年纪,年轻俊朗的相貌,可在心态上却更像是他面前坐着的垂暮老人,在这一点上,两人可以说颇有共通之处,一个扛着已经名存实亡的剑宗,一个背着摇摇欲坠的辽王府。不过公孙仲谋有几十年的阅历,大起大落之后造就了他的得失不惊的淡然心境,而牧棠之却只是个年轻人而已,没有公孙仲谋的经历和心境,反而是在这种压力之下变成了今日的阴郁辽王。
就连徐北游都能看出牧棠之眉宇间的那抹阴沉,可见这位辽王殿下的心思是如何之重,身上的担子是如何之重。
非是长寿之相啊。
牧棠之微微点头回应。
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大人物们礼贤下士的风范,但实事求是而言,牧棠之并不让人讨厌,抛开辽王的身份,他无疑是个被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完美世家子,换个家世,他也许会是个执扇写风流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惜他生在了身不由己的王侯之家,父母早亡,他只能早早承担起这副足以压垮一般人的沉重担子。
不过有端木玉这位世家子的前车之鉴,让徐北游对这些世家高阀出身的同龄人心存忌惮,辽王这位世家子的佼佼者,更是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公孙仲谋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徐北游和即将结为盟友的辽王,徐北游是他定下的接班人,不指望他现在就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但是许多事情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太多太多的关系脉络全部系于公孙仲谋一人身上,若是公孙仲谋不在了,这些关系脉络也就断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徐北游能顺利继承这张被他精心构筑了一辈子的大网,辽王是这张网的其中之一,让徐北游对付辽王,不现实,差距太大,权当作是一次历练,徐北游不是不识底层疾苦的世家子,他缺少的是这个上层世道的见识,这种东西,只是言传没用,还要身受才行。
公孙仲谋轻声笑道“辽王,你们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这个世道,今天是我们这些老朽的,可明天就是你们的。”
牧棠之微笑不语,公孙仲谋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有些长辈说话的口吻,也许有些过了,但细细算下来,公孙仲谋与他母亲是一辈人,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至于徐北游,虽然暂时看不出端倪,但能入得公孙仲谋的法眼,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公孙仲谋指了指徐北游,缓缓说道“辽王和剑宗一起的路会很长很长,可是老朽我的路却不会太长了,以后再跟辽王殿下谈这些诛心之言的人,就是他了。”
牧棠之平静道“公孙先生是在交代后事?”
公孙仲谋端坐在椅子上,笑了笑道“一个人老了,就总是思量这些身后事情,你是世家走出来的,知道所谓世家高阀到底是怎么回事,寻常世家也好,还是皇室王侯也罢,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家字,做少爷的时候,等着老爷子给你铺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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