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女子撇了撇嘴,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徐北游道:“入关之后,你们去直隶州,我却要去齐州,从此分道扬镳,人海茫茫,日后估计是很难再见了。”
女子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才会问你的名字啊,如果以后想要去找你,总不能说我找老徐吧,总要有个名字才行。”
徐北游缓缓道:“人生最好是初见,见得多了,难免就会觉得面目可憎。我想,姑娘只要记住有个会讲故事的老徐就好了,何必苦苦刨根问底?”
女子大概是因为很少被人拒绝的缘故,这次她在徐北游这儿碰了个软钉子,不禁微恼,气鼓鼓地跺了下脚,转身离去了。
站在一旁的颜姓老人打了个隐秘手势,人群中立刻有两人不动声色地跟在女子后面。
颜姓老人望向徐北游,笑容和煦道:“徐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北游轻轻点头。
两人来到路旁的一条僻静小巷中,颜姓老人历经风霜的沧桑脸庞上露出一个笑容,解下腰间的装酒皮囊,微微摇晃,似乎在问徐北游要不要。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以前我不喝酒,现在我一年只喝一次酒,今年的已经喝过了。”
颜姓老人也不强求,径自打开酒囊闻了闻,灌了一口酒后,轻轻吐出一口混着烈酒酒香的酒气。
徐北游平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颜前辈有话直说。”
颜姓老人兴许是这辈子浸染了太多的塞外风沙,嗓音也带着一股西北风沙磨砺出来的沙哑,眯眼道:“徐小兄弟,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徐北游没有讶异,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老人在暗暗防备自己,对于老人这番迟来的诘问,心底早有准备,不过他并不打算与这支萍水相逢的商队有太多的纠扯,所以此时他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静待下文。
老人再灌了口酒后,把酒囊重新放回腰间,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这一路行来,老朽一直在暗中观察徐小兄弟,起初是怕徐小兄弟你是哪路豪强的奸细探子,可到了今日再看,小兄弟却绝非这样的简单人物。老朽如今不过是一品境界,刚刚触摸到鬼仙境界的门槛,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高手,我暗中观察小兄弟的吐纳呼吸,竟是有几分道门的痕迹,再加上徐兄弟你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所以老朽才要在此斗胆问上一句,你可是镇魔殿之人?”
徐北游一怔,没想到颜姓老人会将自己错认成镇魔殿之人,不过也怪不得颜姓老人,剑宗与道门本就是一家,而且徐北游又是以龙虎丹诀筑基,若是不用剑的前提下,倒也与寻常道门弟子相差无几,除非是地仙境界的高手,才能看出一二端倪。
徐北游没有点破,反而是将错就错道:“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颜姓老人望着徐北游,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轻声说道:“老朽不想管小兄弟你是镇魔殿的执事还是暗卫府的鹰犬,只有一点,请不要去招惹我家小姐,她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江湖这潭浑水,不适合她。”
徐北游默然不语。
颜姓老人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道:“老朽这一辈子,发妻早亡,膝下没有子女,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就算拼了这条老命,老朽也要讨回一个代价。”
徐北游终于是平淡开口道:“徐某先前早已把话讲明。”
颜姓老人盯着徐北游,不依不饶道:“老朽要小兄弟亲口答应我。”
徐北游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颜姓老人算是将心头上的石头暂时放下了一半,终于是流露出几分真诚笑意,再次解下腰间的酒囊,丢给徐北游。
这一次徐北游没有拒绝,接住酒囊后,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破例一次。”
颜姓老人似乎心情不错,顺势将自己闷在胸里的许多话语给抖落出来,感慨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中原不比荒凉塞外的西北,繁华鼎盛,天底下有能耐的高人大多都在这地界上,尤其是天子脚下,可就不能用鱼龙混杂来形容了,基本上没有谁是小鱼小虾,都是藏龙卧虎,小姐这次从家中偷跑出来上京访亲,不知是福是祸啊。”
早就猜到女子身份不简单的徐北游并没有多少惊讶作态,只是轻声说道:“我听闻帝都中的一等内侍卫也不过一品修为,以颜老的修为,哪怕是放到以战力强横而著称的西北军中,也能谋个副统领的职位,可颜老却甘愿做个商队管事,想来颜老的东家不会是寻常人家。”
颜姓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徐北游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知道的越多,沾染因果也就越多,现在徐北游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去沾染一些无用的因果。
喝完了酒,结下一段因果,了结一段因果。
徐北游率先走出僻静小巷,重新来到繁华热闹的街上,刚好瞧见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不由想起了那个叫做知云的小道姑,摇头一笑。
徐北游从钱囊里抖出两文大钱,买了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咬下一个酸甜可口的山楂,细细咀嚼。
徐北游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后,返身回到客栈。此时奔波了一路的商队成员大多都已经用饭休息,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轻按剑匣,心神缓缓沉入其中。
徐北游没有公孙仲谋的高深修为,不敢让诛仙离开剑匣,不过在公孙仲谋临死前将诛仙转交给他后,他便勉强能算是诛仙的半个主人,虽说修为不足以御使诛仙,但参悟诛仙上的剑三十六已经是绰绰有余。
如今的徐北游已经参悟到剑十四。
想要做上天入地的剑仙,可不仅仅是有机缘就足够的。
万日不缀的努力也缺一不可。
第三章 守株待兔织罗网()
道门,自道祖立教以来,经过历代掌教不断改制后,其内在结构已经与俗世朝廷极为相似。
如果将道门祖庭看作是朝廷庙堂,诸殿阁如同六部九卿,各地分支道门便是等同地方三司衙门,又有极为类似暗卫府的镇魔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道门就像是修行界中又一个统领天下的朝廷。
按照这个说法,诸如佛门、玄教可以算是一方诸侯,至于剑宗,那便是天字号的乱党。如今乱党“贼首”公孙仲谋已经授首,可还有一个余孽徐北游逃亡在外,于是掌教真人回山之后,在紫霄宫中亲自颁下谕旨,令镇魔殿会同各地道门共同缉捕剑宗余孽徐北游,生死不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根据镇魔殿搜寻到的资料,剑宗余孽徐北游乃是西北西河原人士,不过因为中都崇龙观覆灭之事,镇魔殿在西北的势力大减,又与暗卫府正因为此事来回扯皮,所以镇魔殿没有在西北塞外过多耗费精力,而是将人手全部手缩回关内,
镇魔殿共有一百零八位执事,此次派出四十六位执事,另有执事以下的镇魔殿弟子一百二十余人。同时各地方道门也派出弟子无数,在整个江南乃至是中原北地布下一张天罗地网,静等徐北游这只漏网之鱼自投罗网。
道门的这张大网,以湖州、江州和江为重中之重,徽州、豫州和齐州等地略微次之,然后才是直隶州、燕州、陕州等地。
镇魔殿此番派出的四十六位执事中,有十位大执事,三十六位执事。
七州一都之地各有一位大执事坐镇,又有一位大执事总掌全局。而三十六位执事也有高低之分,诸如叶罪这样的红人,自然是留在江南之地静等功劳上门,那些不怎么得意之人,则是被上司分派到燕州、陕州等地。
张玉圭是一名刚刚升任没有多久的镇魔殿执事,与叶罪年岁相差不大,却是没有叶罪那般好命,只能排在在一百零八位执事的末尾位置,平日里别说殿主,就连一般大执事也见不上几面,这次缉拿剑宗余孽,他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了最是偏远的三州之一燕州。
大齐版图辽阔,而镇魔殿才不过寥寥数百人,若是想要掌控整个州府,未免力有不逮,所以一般镇魔殿都要由各地道门配合,这次张玉圭手下也被燕州道门分派了百余名弟子,可他却没有手掌权柄的欣喜,只有忐忑之感。
因为在此之前,镇魔殿四十六位执事在那位主事大执事的主持下,曾经有过一场秘密的碰头会议,在这场会议上,基本定下了徐北游去江南的几条路线,分别是从燕州西岭口入齐州,从陕州大易府入豫州,或是直接绕道蜀州入湖州,但不管他从哪条路走,最后的目的地肯定是江都,所以主事大执事定下了外松内紧的方略,将主要人手都集中在江南一带,只用少部分人撒在外围几州。
如果剑宗余孽是在江南落网,那么驻守江南的诸人肯定是第一等功劳,可外围几州的执事们就只剩下一点点苦劳了,若是事后查明剑宗余孽是从哪个州过去的,驻守此州的人还要受到牵连问责。张玉圭刚刚升任执事没多久,可不想因为此事再被贬谪下去。
按照镇魔殿律,七十二执事在必要之时可指挥统领各地道门弟子一百二十人,张玉圭本身有一品境界,又有一百余名境界从六品到四品不等的燕州道门弟子助阵,若是只有一个一品境界的剑宗余孽,他丝毫不怕,怕就怕那个剑宗余孽身旁还有剑气凌空堂的高手随行护卫,如果是一两个人仙境界的剑师,那么他们这一百余人不但是打草惊蛇,而且还是以卵击石。
到那时,他可就不是一个贬谪革职的下场,怕是要性命不保。
所以张玉圭接到这个烫手的差事后,万事小心,事事向上禀报,而他的顶头上司,正是坐镇燕州的大执事武城天官。
武城天官虽然只在三十六位大执事中排名第三十五,但既然名中有武,可见其武力相当不俗,不精玄通秘法,以武入道,与剑宗的霸道剑倒是有几分相似,对上专擅玄通的同境界高手很是吃亏,可对上鬼仙之境界下的俗世武夫,那便是一边倒的屠杀。
西岭口是燕州的重要入关要道,武城天官在除夕那天就已经抵达此地。此时在西岭口的守备府中,身材高大雄壮的武城天官没有穿那身镇魔殿的招牌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身大齐武将的制式铁甲,越发衬托得他一身跋扈武夫气焰。
坐在武城天官一旁的正是本地主人,西岭口的守备统领。
这位守备统领虽然是武将,但却像个文官,身着武将官服,手里却是捧着一本圣人典籍,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子儒雅气,与武城天官形成鲜明对比。
虽说道门和朝廷近几年有些不和,可那都是上头大人物的事情,底下的人大多还是像以前一样,各论各的交情。
这位统领大人姓魏名生,承平二年的进士,本就是读书人,后来承平五年时西北边境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叛乱,他作为兵部官员随军出征,后来阴差阳错地从兵部转入大都督府名下,竟是“投笔从戎”了。不过本朝并不歧视武人,所以魏生也没觉得有多大冤屈,就这么在西北扎根,这么多年下来,也是因祸得福,混到了从三品的一方大员。如果当年继续留在京城按部就班地擢升,顶破天也就是个五品员外郎。
从三品的实权将领和一个五品京官,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手里没有这实打实的三千兵马,身为镇魔殿三十六大执事之一的武城天官会与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交?
一场初春的小雪飘洒而落,武城天官望向窗外,轻声问道:“魏兄,你说那个剑宗余孽,会有几分可能从燕州走?”
正在读书的魏生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淡然说道:“大约有三成吧,如果我是他,不会走燕州,也不会走陕州,而是从辽州出海,直接从海路去江南。”
说罢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手中的圣人篇章之中。
武城天官神情有些晦暗,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一身甲叶哗啦作响。
颇为英俊的统领大人又是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书籍,对这位相识已经近十年的老友无奈道:“我已经把那人的画像散发下去,又有你带来的人手在暗中探查,只要他敢从西岭口走,那就一定逃不出你我的手心,且放心吧。”
武城天官停下脚步,长长叹息一声,“实在是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不过如今也只能借魏兄吉言,但愿如此吧。”
武城天官以及张玉圭,如何都料想不到徐北游如今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只是略微改变形貌之后混迹于商队之中,再加上他素来遇事有静气,哪怕是与镇魔殿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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