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天下初定之后,总是少不了一场稍小规模的动荡,许多王朝就是因此二代而亡,纵观最近五百余年,大楚有宣武门之变,大郑有靖难之役,现在也该轮到大齐了。
当真是天机晦暗。
——
三日之后,江都紫荣观。
面色苍白如纸的南方鬼帝坐在椅上,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牛头马面,双手雪白十指交叉叠在腹部。
既然徐北游被陈公鱼救走,平等王再制住两人就无甚意义,所以将他两人放在齐州,独自一人返回镇魔殿,夫妻两人自然要返回江都面见南方鬼帝,途中恰好遇到一位也要去江都的地仙高人,跟随这位地仙高人,短短三天时间越过三州十二府之地,来到江都。
在外人面前威风不可一世的牛头马面,此刻竟是战战兢兢,宛若要被先生打手板的小孩子,就是一向莽撞的牛头也是低眉顺眼。
沉默许久,南方鬼帝终于缓缓开口道:“你们说陈公鱼从平等王手中夺走了徐北游,还让平等王传话给殿主大人。”
马面低头道:“正是,不过我等二人当时被制,没能听清具体内容。”
南方鬼帝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徐北游已经离开齐州,我们再次失去了他的踪迹。”
马面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微颤道:“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南方鬼帝冷哼一声,顿了一下后沉声道:“你们是大执事,我虽是主事大执事,却也没有随意处置你们的权利,你二人先留在江都,将功折罪,待到此事了结之后,再去殿主大人面前请罪。”
“诺。”马面和牛头一齐恭声应道。
南方鬼帝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倒退着向外退去。
两人退下之后,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是个身形如同一座小山的番僧,说得难听些,那就是臃肿如野猪,不过既然能出现在此地,说明此人的身份非同寻常,事实上他也是地仙境界的高人,就是他带着牛头马面两人在三天时间内横穿三州十二府之地,从齐州来到江都。
此人名为扎西丹增,出身佛门三大分支的草原摩轮寺,名声在修行界中毁誉参半,缘于他好色如命,因为修行大欢喜禅的缘故,更是曾经做出过将一整个部族女子阴元吸尽的举动,为中原佛门所不齿,
扎西丹增缓缓道:“同门之间互相倾轧,果然是哪门哪派都避免不了的问题。”
南方鬼帝不以为意道:“庙大菩萨多,为了争香火,难免要有些龌龊,道门家大业大,更是如此。”
扎西丹增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道:“贫僧这次之所以要亲自赶到江南,是因为无色死了。”
南方鬼帝微皱眉头,“可曾查到什么痕迹?”
扎西丹增脸色晦暗,“一把大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毕竟这里不是草原,贫僧孤身一人调查起来也多有不便,不过贫僧可以肯定,杀死无色之人的修为还要在贫僧之上。”
南方鬼帝眉头皱的更重,道:“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我自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当下关头,镇魔殿正竭尽全力追捕剑宗少主徐北游,此子境界虽低,却有公孙仲谋留下的诸多遗泽,诸如慕容玄阴和陈公鱼等人更是已经出手,如今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扎西丹增缓缓道:“贫僧自是明白道兄的难处,所以无色之死可以暂时放一放,最关键的还是那件大事。”
南方鬼帝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此事事关重大,已经非是我一人可以决定的,就是酆都大帝也不行,唯有殿主与掌教真人方可裁断。”
扎西丹增压低了声音,“此事,非是我摩轮寺的意思,而是王爷的意思。”
此王爷,自然不是大齐朝廷的一众萧姓亲王,也不是牧棠之这位异姓王,而是那位翱翔于草原之上的雄鹰,统领金帐王庭之下大小五十四个部落,雄视漠南漠北的草原共主。
单是以权势而论,当之无愧的诸王第一人,甚至还要超过魏王萧瑾。
各大宗门与俗世的各大势力纠缠不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初萧皇成事就是有道门在背后大力扶持,天机阁和暗卫府更是光明正大地隶属于朝廷,摩轮寺位于草原大雪山,自然与草原王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方鬼帝眯起眼睛,“玄都有五殿十二阁,镇魔殿权势虽大,却也只是众多殿阁之一,在众殿阁之上还有掌教真人、八脉峰主和紫霄宫大真人议事,即便是林王爷的意思,我也只能层层上报。”
扎西丹增轻轻叹息一声,“早在承平十七年,王爷就曾遣萨满教大祭司秘密拜会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却以要处理剑宗之事为由推托,如今公孙仲谋已死,掌教真人干脆直接以闭关之名借口不见,镇魔殿殿主又是只有一句细细斟酌,如此一个拖字诀,可谓是深得庙堂三昧。”
扎西丹增顿了一下,竟是露出几分愁苦之色,接着说道:“而且王爷接连几次派人,朝廷那边似乎有所察觉,尤其是暗卫府那几只最顶尖的鹰犬,险些窥探到大祭司的行踪,所以这次才让无色演了一出采补台吉妻子被逐出草原的戏码,秘密前往中原,却不想他在途径燕州时直接被人出手杀死,尸骨不存。事到如今,贫僧也顾不得许多,只能亲自前往。”
南方鬼帝却是不知道林寒竟然早就与道门有过联络,闻言后沉默许久,缓缓道:“我也不妨与你明言,这种涉及天下气运变化的大事,就算是我道门也不敢逆势而动,只敢顺势而为,尤其是一旦动手,那便真的与萧齐朝廷不死不休,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扎西丹增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所以掌教真人一拖四年,王爷也不曾多说什么。”
南方鬼帝默然不语。
扎西丹增用中原人的礼节拱手告退。
南方鬼帝独坐屋中,十指不断交叉,轻声道:“梅山。”
第二十三章 平安先生张百岁()
当今皇帝登基以后,在收权之余,自认做了三件大事,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这三件事是其父萧煜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
父子两人,一人平天下,一人治天下,当年萧煜极力推崇大郑第一相张江陵的一条鞭法新政,可惜未尽全功就已然辞世,当今皇帝萧玄是萧煜亲手教导出来的,即位之后延续其父之政,同时在萧煜的基础上进一步延伸一条鞭法,于是就有了如今的三大新政。
三大新政一出,国库丰盈,可代价也不小,不少世家权贵因此而心怀怨恨,好在是王朝初立,权贵势力还远未能达到掣肘皇帝的地步,倒也没掀起多大的乱子。
晚春时节,一场细密春雨随着春风飘洒在帝都。
此时,深宫大内的一处晦暗偏房中,一灯,一床,床前站着一个小小身影,床两侧立着许多高大身影,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分明。
一个苍老声音从阴暗中传出:“褪衣。”
那许多身影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小小身影身上的白布麻衣褪下,光溜溜的。
那个声音接着说道:“喝药。”
其中一个身影拿出个小巧葫芦,拔开塞子,将里面的药液灌入那个幼小身影的口中。
“稳身。”
幼小身影躺到床上,被那些身影用绳子缚住手脚。
“扪口。”
又有一个身影将一颗煮熟的咸鸭蛋塞入幼小身影的口中,再用布条细细封好。
苍老声音的主人从阴暗中缓缓走出,是个佝偻着身子的干瘦老人,一身灰布衣袍,脸上皱纹堆砌,相貌让人望而生畏。
老人伸出手,轻声道:“刀。”
一个身着白麻衣的年轻宦官双手托举着一把尺余长的短刃,躬着身子送到老人的手边。
老人拿起刀,在手里掂了掂,平静道:“开净。”
大半个时辰后,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宦官弯着腰走出这间晦暗的偏房。
偏房外立着一名身着黑色蟒袍的男子,双臂自然下垂,双手藏在窄长的袖口中。
男子戴着黑色的雕龙纱冠,冠下的两鬓已经霜白,分明已经是古稀以上的年纪,可看面容却是像个不惑年纪的中年人,尤其是面白无须,越发显得驻颜有术。
小宦官走到此人面前,偷瞧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小声道:“师父。”
这人没有搭理,目光越过小宦官落在那名紧随着走出偏房的佝偻老者身上,微微颔首,嗓音轻柔道:“有劳孙师傅了。”
老者连连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人没有继续说话,领着小宦官转身离去。
沿着廊道一路行来,身着黑色蟒衣的大宦官脚步悄无声息,只有小宦官略显踉跄的脚步声和外面雨声混在在一起。
世人称呼宫中阉人,多以“太监”称之,殊不知在规矩森严的宫廷之中,可不是谁都敢把“太监”二字放到自己头顶上的,帝都中近万阉人,能被以太监称呼的不过寥寥三十余人。
浩浩宫廷,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为二十四衙门,按照律制只有这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宦官才可以称为太监,下设左右少监,再加上司礼监中的几位秉笔,再无宦官可以称为太监。
大齐遵循大郑旧制,二十四衙门中以司礼监为首,权柄最重。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是正四品的官职,却手掌批红大权,与内阁首辅的票拟之权相互对应,素有内相之称。大齐效仿古风,不尊黄色而尊崇黑红二色,这天下宦官之中,也唯有司礼监掌印太监能着黑色蟒衣。
这一袭黑色蟒衣穿廊过堂,一路上的宦官见着了,无论是是哪个衙门的掌印太监,还是哪宫正得宠的红人,都纷纷站在一旁,低头躬身而立。
这些宦官的眼神中只有三分惧怕,倒有七分敬畏。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姓张,名百岁,世称平安先生,与天机阁阁主蓝玉和暗卫府都督傅中天,并称为朝廷三大高手。
说起这张百岁,其本身经历可谓是是宦官里的传奇。在萧煜偏居西北时,他只是是中都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后被萧煜看中,召为随身近侍,到了萧煜入主东都以摄政王之尊把持朝政之后,张百岁在萧煜授意下拜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士林为师,后又在崂山之变中偶遇还未飞升的道门主事大真人天尘,得天尘大真人传授龙虎丹道,甲子以来,勤修不辍,竟是以残缺之身成就地仙之境,高居天机榜第四人的位置。
萧煜登基之后,张百岁执掌司礼监,统领二十四衙门,不过此时的张百岁对外并无实权,对内又有牡丹大管事墨书牵制,只能算是个********。萧煜故去之后,新皇萧玄对这位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宦官”非常信任,以“大伴”称之,仍是委任其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时为了压制“外相”蓝玉,萧玄又赋予张百岁批红之权,这时候的张百岁才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内相”。
总得来说,老皇帝倚重蓝玉,而新皇帝则是更信任张百岁。
一路上,张百岁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离都好似被尺子精确量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在他身后的小宦官刚刚净身,纵使提前服用了秘药,此时还是有些追得吃力。
张百岁的声音响起,在这沙沙雨声中清晰可闻,清淡如水:“有句老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哪怕是个宦官,也是如此。大郑正明年间,张江陵总揽内阁大权,可他之所以能架空当时尚且年幼的神宗皇帝,一则是太后出力,再则就是联手当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说句逾越本分的话,外相加上内相,才是真正的宰相。”
小宦官听得似懂非懂。
张百岁继续说道:“小崽子,既然入得宫中,那就记住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天这一刀只是小意思,比起宫外头那些如同孤魂野鬼的无名白不知道要好多少,能吃苦,会隐忍,机灵点,耐得住性子,总会熬出头的。”
小宦官小声道:“知道了,师父。”
走到一处交叉路口,张百岁挥手招过一名早已候在这里的秉笔太监,轻声道:“带着这小猴崽子去内廷学堂。”
平日里三品公卿都要笑脸相迎的秉笔太监恭敬应诺,转头对小宦官露出一个温和笑脸,然后牵着他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能进内廷学堂,意味着日后最低也是个二十四衙门的少监出身,自然值得这位现任秉笔露个笑脸,毕竟人走茶凉,趁着还在位上多积攒些香火人情才是正理。
两人走后,张百岁正了正本就方方正正的衣冠,朝另外方向走去。
这个方向的宽阔廊道两侧立满了黑衣黑甲的持刀侍卫,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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