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
羊师何小心翼翼说道:“是属下思虑不周,未能提前设置射日弩炮,请督主责罚。”
老人平淡道:“责罚是一定的,这是规矩,至于该怎么责罚,那是南镇抚司的事情,用不着老夫去指手画脚。”
羊师何赶紧恭敬应是,看不出半点在郡王府时的不卑不亢。
老人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白皙手指,轻翘出个拈花之状,轻柔道:“陛下派遣老夫去江南,行至中途,忽然察觉神都这边有异,故而转道赶来神都,却还是晚了一步,既然晚了,老夫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是顺其自然了。”
羊师何抬起头,小心试探问道:“督主的意思是?”
不怪堂堂中原暗卫府都督佥事要如此低声下气,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怕这位握有披红大权的内相?
更何况这位内相还是天子近臣,圣眷甚隆,不但提督暗卫府,还被御赐本是只有萧氏亲王才能穿着的玄黑蟒袍,其分量之重,丝毫不次于首辅蓝玉和大都督魏禁。
老人正是天机榜上排名第四的张百岁,字长生,别号平安先生,长居深宫大内,统领内廷二十四衙门和内侍卫,被世间修士视为大内第一高手,与外廷第一高手蓝玉并称为朝廷两大柱石,甚至有人认为若是两人联手,就是掌教真人也奈何不得。
本来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如果公孙仲谋也能归顺朝廷,那便是三只通天巨足一起支撑起朝廷这座大鼎,任凭秋叶如何神通盖世,面对此三人联手也要退避三舍,到时候朝廷是进是退,是打是抚,都是存乎一心,运转如意。故而他才令萧摩诃从中牵线搭桥,试探公孙仲谋是否有此意思。
事实上,公孙仲谋面对萧帝的诚意也已经动心,毕竟公孙家是被魏王萧瑾灭掉的,而萧帝与魏王不和更是举世皆知的事情,更何况两人还有共同大敌道门,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惜道门掌教秋叶也看出了这一点,不惜亲自下山入局,于碧游岛上除去了公孙仲谋,让萧帝的谋划功亏一篑。
张百岁轻声道:“如今站在这屋里都是咱们暗卫府的栋梁,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陆朴,一个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垂暮老朽,能闹出什么风浪?丢了也就丢了,无碍大局,所谓前朝余孽更是无从谈起,当初乃是郑帝禅位于先帝,天下共睹,做不得假。而且这些年来,先帝和当今陛下可曾慢待前朝皇室半分?魏王之生母是郑室公主,郑献帝之妻是我大齐长公主,两家本就是一家。时至今日,我暗卫府乃至整个朝廷的大敌不是什么余孽,而是那些不服王法的方外之人。”
整个暗卫府正堂鸦雀无声。
张百岁从座椅上起身,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恭敬肃立的众暗卫高官,声音愈发轻柔,“方外之人,以道门最是罔顾王法,在咱们朝廷和道门中间,有许多左右摇摆的中立之人,这些人原本都是心向朝廷的,以公孙仲谋为最,可公孙仲谋一死,余下之人尽皆胆寒,咱们当下主要是收拢人心,为了一个陆朴便把唐圣月推向道门,不值得。”
羊师何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督主,白莲教可是当年太后娘娘钦定的逆贼啊。”
张百岁轻轻瞥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便让羊师何如遭雷击,待到羊师何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这才慢慢说道:“正所谓圣人之道,随世而移,朝政也是如此,当年天下初定,白莲教余孽仍是图谋不轨,故而被太后娘娘定为逆贼,可如今白莲教却是大不一样,那些冥顽不化的余孽都已经死绝,就连白莲教教主唐圣月都是先帝亲封,何逆之有?”
羊师何不敢再有半分多言。
张百岁将双手笼入大袖中,走下台阶,然后向堂外走去,“你们把杜家的事情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什么尾巴,要不然物议汹汹,老夫也保你们不住,那时可就要扔出几个替死鬼才能平息下去。至于陆朴和唐圣月,老夫亲自处置。”
包括羊师何在内,堂内所有暗卫悉数单膝跪地,恭声道:“恭送督主。”
张百岁出了暗卫府,身形飞入天际,转眼间便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逍遥地仙,可飞腾于九天之上,尤其是到了十六楼以上的境界,号称朝游沧海暮苍梧。张百岁凌空飞行,穿梭于云雾之间,不多时已经是出了豫州进入齐州地界。
齐州琅琊郡,除了齐王王府坐落于此,还有海外崂山,崂山之上的太清宫便是齐州道门所在。张百岁落在崂山主峰崂顶之上,此时山顶仍有素白残雪,与周围的云海连成一片,虽然是在夜色之下,但也别有一番风景,翻滚如海浪,涌动如大潮,让人叹为观止。
老人眺望着远处在夜色下仍是灯火辉煌的太清宫,喃喃道:“当年崂顶之变,青尘率众突袭太清宫,欲将下榻于此地的先帝置于死地,正巧我张百岁随侍先帝身侧,那时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本无幸理,幸而最后关头有天尘大真人出手,侥幸保住一命,更因此与天尘大真人结缘,事后青尘退去,天尘大真人在临走前又传授我玄门正宗妙法龙虎丹道,让我能以残缺之身踏足地仙之境,此等大恩,堪称是天高地厚,我张百岁倾其所有也无以为报。”
张百岁缓缓闭上眼睛,自嘲道:“可自古以来都是忠孝两难全,若不是先帝,我早就死于无名,哪有日后的诸般机缘?若不是先帝照拂,我即便得了龙虎丹道,又如何能有日后的地仙成就?太后临终之前,将今上托付我手,殷殷之情仍在眼前,当今圣上视我为肱骨,事无巨细,皆交付我手,不曾有半分疑虑,两代人之信任,我又当何以报之?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当世官宦第一人撩袍跪地,重重叩首三次。
“今朝廷道门相看相厌,我身处其中,如入火聚,左右为难。思虑再三,恩情唯有以先后长久而论之,故望天尘大真人于九天天之上,勿要责怪弟子张百岁罔顾恩情,不念当年的救命之恩、授艺之恩,只因世事多变,身不由己。”
第三十三章 青鸾郡主萧元婴()
单以修为而论,在已经是而立之年的那代人中,以辽王牧棠之和齐王萧白最是出类拔萃,如今都已经是地仙境界,大有一时瑜亮的意思。在接下来的一代年轻人,则是齐仙云一骑绝尘,以人仙修为傲视同代人。再往下,那就是青鸾郡主萧元婴一枝独秀了,同代中无一人能相提并论,小小年纪便与齐仙云齐名,被萧氏上下视为可以超越萧白和牧棠之的谪仙大材,甚至有望成为第二个完颜北月。
萧元婴还未出生时,其父病死,出生不久后,其母也郁郁而终。她被皇后娘娘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故而与萧知南情同亲生姐妹。其后三岁开蒙,四岁筑基,五岁被萧玄传授萧氏拳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窍通百窍通,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小小年纪踏足人仙境界,并在十岁那年被封为青鸾郡主,而且坊间传闻只要萧元婴能踏足地仙境界,那么一个不输萧知南的公主尊号也是唾手可得。
不管外人如何去说,萧元婴自己却从来没想这么多,在她看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平日里都是以父皇母后称之,而萧知南更是带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姐姐,皇家也好,天家也罢,说到底还是一家人。郡主也好,公主也罢,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按照规矩萧知南必须是公主,而她就是个郡主,在这点上父皇不偏不倚,按照规矩行事,又有什么好争的?
在萧家,从来都是先讲规矩,后讲道理,最后才论情分。
谁也逾越不得。
萧元婴带着徐北游离开那片密林之后,一路直行,遇山翻山,遇水涉水,小姑娘有人仙修为倒是无虞,却让一品境界的徐北游大感吃不消,几乎每次停下时气海气机都已经近乎匮竭,徐北游就要立刻入定恢复自身气机,然后刚刚恢复便又要继续前行,一路周而复始,没有半分停歇。
不过如此也有好处,使得徐北游体内气机愈发精纯,甚至隐隐有了逼近鬼仙境界的迹象,也许再过不久就能着手汲取莫名剑的剑气神意。
一品境界与鬼仙境界之间有道很高的门槛,被许多修士称作是仙凡之别,不知多少修士被卡在这道门槛上,终其一生只能驻足一品境界,徐北游若是循规蹈矩地向上攀升境界,不说被拦在门槛之外,也要在这道门槛上耗神不少时间,但有公孙仲谋为他留下的四剑遗泽,只要能吸纳莫名一剑的神意,踏足鬼仙境界便是水到渠成,这也不得不让他感慨,寒门与世家相比,未曾起步就已经输了大半。
就这样过了一旬时间,两人不曾入城,甚至不去接触人烟,一路风餐露宿,差不多快要走出徽州境内,此时徐北游却是对徽州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徽州的山是极好的,至于其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一日,两人奔行数百里后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涧歇息,一路上没怎么开口说话的萧元婴忽然皱了皱秀气眉头,说道:“真讨厌,有老鼠。”
“老鼠?”徐北游先是一愣,然后也是如临大敌。
一名白衣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上方的山岩上,负手而立,双眼开阖之间,一金一银,散发异彩。
徐北游抬头望去,诧异道:“金银玄瞳?!”
白衣道人轻笑道:“不愧是剑宗少主,竟然知道我道门秘术。”
徐北游的心骤然沉了下去,这白衣道人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八成就是因为这金银玄瞳。
公孙仲谋曾经为他详细解说过道门各种秘术,在瞳术一项中专门提起了金银玄瞳,据说练成之后双眼呈现金银二色,一眼望气,一眼破妄,可见阴灵鬼魂,可破幻术阵法,甚至还能追踪气机轨迹,堪比佛家的天眼通,若是自身修为达到地仙境界,配合阴阳二气法决,还可修成阴阳洞虚神瞳,号称上照九天日月,下彻九幽碧落,只凭目力便可杀人,厉害非常。
只是此门瞳术修炼艰难,对于双眼资质要求极高,道门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能够练成,哪怕资质高绝如齐仙云,也只能望而却步,却不想这名道人竟是修成了此等秘术。
白衣道人飘然落下,站在两人的不远处,一金一银两色的双瞳先是盯着徐北游,然后又望向萧元婴,轻声道:“久闻青鸾郡主大名,今日得见可谓是一大幸事。”
脾气秉性与温婉可人丝毫不沾边的萧元婴有些不耐烦,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谁?镇魔殿的狗腿子吗?”
白衣道人看上去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望向萧元婴的目光中有一抹隐晦的狂热,温声道:“贫道并非隶属于镇魔殿,而是药师殿中人。”
萧元婴冷冷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多管闲事了吗?”
白衣道人又是摇头道:“非也非也,贫道并非是为了剑宗少主而来,而是为了青鸾郡主,贫道想请郡主去寒舍一叙,还望郡主不吝赏光。”
萧元婴向前踏出一步,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有尘土飞扬,只是单凭体魄就踩踏出一个方圆数丈大小的圆坑,缓缓说道:“好狗不挡路。”
白衣道人仍是没有丝毫动怒,语气平和道:“贫道听闻天家最重规矩礼数,可郡主此言却是无礼得很,难道这就是萧家的礼数?”
萧元婴针锋相对道:“不管你为谁而来,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礼数是对人讲的,你是吗?”
徐北游闻言后不由微微侧目,想不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一口尖牙利齿,想来那位以端庄贤良而闻名于世的皇后娘娘断然不会教她这些,难道是经常走南闯北的萧知南教给她的?
白衣道人终于是维持不住脸上的平和淡然,露出几分森然意味,威胁道:“既然郡主不愿随贫道去,那贫道就只好自己动手请了。”
随着白衣道人话音落下,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山涧四周,朝着下方的两人虎视眈眈。
徐北游抬头望去,发现这些身影竟是一个个女子,不过这些女子周身不着丝缕,只是在关键部位略作遮掩,而且两眼瞳孔中呈现出诡异银色,不似常人双腿站立,而是如同猿类那般四肢并用,紧紧攀附在陡峭岩壁上,远远望去好似硕大的壁虎。
这些可怜人分明是先被人抹去了神智,然后又被炼制得与野兽无异,最后还要被这白衣道人如器物一般驱使。
那么这白衣道人为萧元婴而来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萧元婴自然也瞧见了这些好似野兽的女子,虽然没有勃然大怒,但是小脸也阴沉下来,沉声道:“好得很呐,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一声尖利声响。
一名女子率先跃下,双手十指如钩,闪烁着蓝汪汪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