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老赵忽然说道:“统领,依我之见,咱们再这么追下去未必能追到那小子,就算有灭神箭也派不上用场,说不得要用点心思才行。”
暗卫统领脸色一凝,问道:“你的意思是设伏?”
老赵用自己的刀鞘在地上点了点,道:“单单是设伏还不够,要有一个人做饵。”
暗卫统领略微沉吟后,抬起头环顾四周,所有人都静默不语。
依照先前那人的境界修为来看,谁去做这个饵,绝对是九死一生。
老赵站起来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将刀鞘挂回腰上,笑道:“都是年轻人,日后的路还长,前途无量。我这个糟老头子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就让我来做这个饵吧。”
暗卫统领欲言又止。
老赵平淡道:“依照咱们公子那个性子,真要空手而归,你能讨到好去?再者说了,你们只要动作麻利点,那小子也未必能要了我的老命。”
暗卫统领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沉声道:“那就赌一把。”
此时的徐北游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灭神箭的气机深入内腑,皮肤下的黑气已经蔓延至胸口,他如何也没想到,一次好奇之下的夜探,竟然将他逼入了生死境地,难怪老辈人总是交代年轻人不要轻易招惹是非。
今天的“是非”,可不就是徐北游自己招惹上身的。
徐北游盘坐在一颗粗壮大树的枝桠上,不再运转龙虎丹道,转而孤注一掷地运行由剑三十六修炼出的庚金剑气,如果将徐北游整个人比作一国一地,那么这些灭神箭的气机便是外来入侵的敌军,如果说先前运行龙虎丹道调和自身是安抚妥协,有些被温水煮青蛙的意思,那么运转庚金剑气便是正面镇压,不成功则成仁。
庚金剑气是为剑宗的基础法门,由剑三十六衍生而来,修炼到鬼仙境界后,可转变为四九白金剑气,到那时只凭剑气即可摧金断玉,锋锐难当,堪称是阳刚极致,与阴柔莫测的无生剑气并列为剑宗最有名的两大剑气法门。
当年的公孙仲谋和张雪瑶二人初出茅庐,便是公孙仲谋手执阴剑玄冥,擅长四九白金剑气,张雪瑶手持阳剑白虹,精通无生剑气,双剑合璧,所向披靡。道门掌教秋叶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中,就有两人双剑合璧留下的一笔。
徐北游作为公孙仲谋的嫡传弟子,自然走得是四九白金剑气的路子,无生剑气虽有涉及,但终究不是主干,只能算是枝叶,修炼四九白金剑气,就要有雄厚的庚金剑气做底子,如今徐北游有近乎鬼仙境界的修为,体内庚金剑气更是已经达到极致,只差一步就能蜕变为四九白金剑气。
此番用庚金剑气直接镇压的效果显著,灭神箭的气机维持在胸口附近不再蔓延,不过过刚易折,此时镇压的越是厉害,日后的反扑就越发难以抵挡,而且剑气主杀伐,强行在体内运转剑气,对于自身体魄的压迫也越发沉重。
一炷香的功夫后,徐北游长舒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脸色好了许多。
既然暂时压制下了灭神箭的阴毒气机,那么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徐北游蹲在树上,将自己的伤口简单包扎,他要在下一次伤势发作之前,将这些暗卫斩杀殆尽。
不过这一次不是正面硬拼,而是钝刀子割肉。
天机弩和灭神箭虽然厉害,但后几等的天机弩和灭神箭并不能锁定气机,如果无法形成齐射之势,对徐北游的威胁并不算大。杜家的鬼仙高手之所以会死在第九等灭神箭之下,主要还是因为从正面硬抗上百道灭神箭,如果射不中人,任凭灭神箭如何厉害阴毒,也是无用。
徐北游等到自己的伤口止血之后,又向后折返一段路程,藏身在一棵大树上,静静等着暗卫循着血迹追踪而来。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暗卫们如期而至。
徐北游没有着急动手,待到前面的大队人都过去之后,走在最后的一名年老暗卫映入了徐北游的视线,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行动不便,吊在队伍的尾巴上,走走停停。
徐北游皱了皱眉头。
就在他要出手的那一刻,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腕,将他几乎透体而出的剑气重新平复下去。
徐北游猛地转头,然后看到一颗已经长满青青发茬的光头。
“张无病。”徐北游压低了声音。
张无病轻声道:“不要出手,是个陷阱,我现在还不想现身,别招惹麻烦。”
徐北游从善如流,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无病指了指他手中的却邪剑,“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当时我们做了笔买卖,为了防止你赖账,我做了点小手脚,只要你以修为催动却邪剑,我就能大致知道你的所在范围。”
徐北游苦笑。
萧知南送的玉佩如此,张无病送的剑也是如此,不知其他东西有没有这方面的隐忧。
张无病似乎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平静道:“若是你自己收下的东西,就要好好思量一下,如果是公孙仲谋转交给你的,那就无甚大碍。”
徐北游回忆了一下,除了却邪和玉佩,其余诸如印章等物件都是公孙仲谋转交给他的,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张无病瞧了他几眼,道:“你现在体内气机紊乱,应该是暗卫府灭神箭的手笔,灭神箭乃是先帝在位时下令锻造,由剑宗叛宗长老萧慎和天机阁阁主蓝玉两人亲自主持,针对道门气机运转,又加入了剑宗的手段,阴毒无比,你现在用庚金剑气不计后果地强行压制,真想让自己的根基修为毁于一旦,从此变成一个百病缠身的废人?”
第四十六章 弈棋人落子生根()
说话间,张无病已经伸手按在徐北游的心口上。下一刻,被徐北游强行镇压下去的灭神箭气机骤然爆发开来,皮肤下有道道黑线疯狂涌动,狰狞骇人。
徐北游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张无病将这些气机悉数吸纳到徐北游的心口位置,然后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这些气机竟是被他从徐北游的体内生生地抓取出来。
一团黑雾状的气机悬浮在张无病掌心,翻滚不休。
张无病握拳,掌心的黑雾瞬间消散于无形。
徐北游咳嗽几声,开始运转龙虎丹道,调和自身气机。
张无病慢慢说道:“虽然我在佛门待过些年头,但并不擅长治病救人,幸亏这次只是第八等的灭神箭,若是换成前几等,我就只能看着你去死了。”
徐北游收功之后,用手指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暗卫府真是深不可测。”
张无病平淡道:“其实是你没赶上个好时候,当年你师祖上官仙尘在世时,就连前朝大郑皇帝也要尊称先生,一个暗卫府还真不能与剑宗相提并论。”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徐北游喃喃道:“往日荣华终成过往云烟,今日富贵还得靠我自己。”
张无病笑道:“这话对也不对,如今天下好大一盘棋,弈棋人寥寥无几,其他人无论是逍遥地仙也好,还是一品卿相也罢,都是弈棋人手中的棋子,你我是同色棋子,不算孤身一人。”
徐北游有些好奇地问道:“谁是弈棋人?”
张无病轻声感慨道:“这不是两人对弈的寻常棋局,而是一场多人混战的逐鹿之局,如今正式执子弈棋的有皇帝陛下和掌教真人,草原汗王算是个半个,不过尚未完全入局,至于魏王、后建国主、佛门主持等人,则是站在棋盘之外的观棋人,至于有没有观棋不语就不好说了。”
徐北游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可君子却做不来皇图霸业,能为一国一地之主的人,都不会是君子。”
张无病笑了笑,没有否认徐北游的话,“棋子也分两种,一种是棋盘上的棋子,一种是棋盒里的棋子,我原本在佛门,那便是棋盒里的棋子,可我决定重回朝廷之后,就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在我正式就任西北军都督之后,棋子落地生根,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徐北游点头赞同道:“棋盘棋盒,局内局外,说得透彻。”
张无病望向徐北游,指了指他的脸上。
徐北游手指轻轻拂过脸上的伤口,眼底有一抹阴沉掠过。
张无病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徐北游由衷笑道:“自然是不敢忘却,你说我师母的东湖别院中有一件你想要的东西。”
张无病平淡道:“那东西其实是一个人的行踪。”
“谁?”徐北游直接了当地问道。
张无病稍稍犹豫,还是一字一句说道:“唐圣月。”
徐北游愣了一下,缓缓道:“前不久我在神都见过她,踏月而来,救走了我和陆家后人陆朴,却又将我丢在徽州境内,带着陆朴不知去向。怎么,她也在江都吗?”
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张无病竟是有些犹豫不决,自言自语道:“她,应该是在江都吧,当年渡江定鼎一战,各路高人纷至沓来,死伤惨烈。”
“武祖皇帝萧烈开窍千余对战手持诛仙的上官仙尘,最后力竭而亡,紧接着上官仙尘在硬扛下九重雷劫之后,又以剑三十五抗衡先帝裹挟天下大势的天子剑,同样是力竭而亡。白莲教副教主徐鸿儒死于微尘大真人之手,青尘不敌天尘大真人负伤而逃,就连当年境界之高仅次于上官仙尘的白莲教教主傅尘,也在此役中身陨。”
“那时候,你师父公孙仲谋也好,如今的道门掌教秋叶也罢,都没有太多插手的余地,我和她更是如此,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日后的下落,只知道她还活着,继承了白莲教的衣钵,平日里行踪隐密,甚少有人知晓。”
徐北游问道:“如果我师母也不知道呢?”
张无病摇头道:“张雪瑶一定知道,早在大郑神宗年间,她们两人就已经相识相交,也算是闺中密友,而且两人这些年来的处境相似,一人是剑宗余孽,一人是白莲教余孽,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有道理老死不相往来。”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我听说这位白莲教教主当年跟萧皇有些不明不白的纠葛,不知有句话当不当问?”
张无病似乎早有预料,轻声说道:“你别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我只想在去西北落地生根之前见她一面,一面而已。”
徐北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
自从去年冬天之后,位于江都城外的东湖别院就挂上了白色的绸子幔帐,白色的灯笼,白底黑字的对联。
不少从这儿路过的踏青游子纷纷猜测,瞧这满府上下尽缟素的排场,多半是这家里的老爷没了,可也不见这府上的少爷出来主事,最多是偶尔看见几个老仆丫鬟,难道府里只剩下个老夫人了?
承平二十一年的春雨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又是不期而至,白色的细密雨丝笼罩着东湖和湖畔的别院,无数雨点落下后溅起一层白色的水雾,连接成片,最终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白雾茫茫。
在白雾中,房顶上的黑瓦格外鲜亮,于雨雾朦胧中若隐若现,瓦片上的雨水汇聚成细细水流,沿着屋檐挂角而下,垂下一条条银亮的细线。
好似画中人的一袭白衣,撑着白色的油纸伞,在这白色的雨雾中,走进了满是缟素的东湖别院。
一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亲自迎接了她,不过两人的白衣终究还是有些区别。撑伞之人的白衣是洁如白云,亮若白日,外面笼罩了一层轻纱,如梦似幻。别院主人的白衣却是素白到了极点的丧服。
两名女子携手来到后府的琉璃阁中,温了一壶热茶,就着阁外的细细春雨,说起女子之间的私密话。
两人几乎年年如此。
白衣女子双手捧茶杯,轻吹袅袅雾气,“当年萧煜和杜明师带人冲进这里,将我们两人擒住。几十年过去了,萧煜和杜明师俱已作古,反倒是你我二人还在这世上,实乃幸事。”
丧服女子轻声道:“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常人家,总是当家的男人先走,只剩下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
白衣女子轻啜一口热茶,平淡道:“正因为如此,你我二人才能当家作主,若是那些男人还在世上,哪里轮得到我们。那孩子已经快要到江南了,你打算怎么办?”
丧服女子望向外面的雨幕,“我和仲谋没有孩子,这孩子既然是仲谋的嫡传弟子,那么我就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将仲谋留下的家业交到他的手上。”
正在喝茶的白衣女子眉头微蹙,“想清楚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跟公孙仲谋互不相让,现在怎么又让步了?”
张雪瑶收回视线,挥手扑散眼前雾气,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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