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徐北游曾经听师父提起过剑丸之法,可惜公孙仲谋走得太过仓促,还未将此法传授于他,所以即便徐北游此时已经踏足鬼仙境界,无论是无上剑体还是剑丸之法都无从学起,只能继续摸索剑十五和剑十六。
萧知南走前曾经特意吩咐过,所以最近几日无人前来打扰徐北游,后府的小湖附近就只有徐北游一人。
这一日风和日丽,徐北游独自站在湖心亭中,望着亭外粼粼湖水凝神沉思许久,然后右手两指并为剑指,捏出一套繁复剑诀,只见与他心意相通的天岚化作一道白虹掠出亭台,落于亭外的湖水中。
天岚剑,应八方之气而铸,摧金断玉只是等闲,削铁如泥不过尔尔,最是锋利无匹。虽然本身并无剑气,但只凭剑锋本身,就已经足以胜过却邪等剑的剑气之利。
一剑入湖,先是缓缓下沉,继而向上激射而出。
整面如镜的湖水被一线分二。
徐北游手中剑诀再变,天岚随之回旋,一剑卷起千叠浪,层层波涛向岸边推进,连绵不绝,岸边所植的垂柳摇晃不休,落叶纷纷。
徐北游两指一抹,做了个收剑归窍的动作。
天岚重新化作白虹飞回亭台,片刻后一道白金色剑气从湖心处冲天而起。
湖水炸开,纷纷而落,好似下了一场小雨。
“好一手四九白金剑气。”一名中年儒雅文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鼓掌笑道,朝徐北游所在的亭台方向缓缓行来。
徐北游见到此人稍稍一愣,继而收起天岚剑,相迎过去,“先生可是这谢园的主人康乐公?”
来人正是当代康乐公谢苏卿,萧知南把徐北游接到谢园并不是隐秘事情,作为谢园的主人,谢苏卿自然清楚此事,不过在他看来此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一直未曾理会,只是今日有事外出,返回时刚好路过自家的别院,心血来潮之下想要见见这位让公主殿下青眼的年轻人,结果恰巧看到徐北游御剑的这一幕,还被这年轻人一眼就识破了身份,这位谢家家主不由得生出三分诧异和惊奇。
不过谢苏卿很好地掩饰过去,笑道:“正是谢某人,想不到徐小友竟然也知道老夫的名号。”
徐北游道:“当年太祖皇帝册封十二位上柱国,令祖康乐公正是其中之一,传至先生已经是第三代,士林之中盛誉为江左一门三康乐,大名鼎鼎,又有谁人不知?”
这话倒不是徐北游故意吹捧奉承,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谢苏卿的祖父谢公义当年号称江左第一人,年轻时以诗文一道闻名,中年时潜心佛道义理,及至晚年,融汇儒释道三家,自成一家学派。学术上已经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可谢公义真正得意之处却不在于此,而是他慧眼识人,早在萧皇还未发迹时就已经投效萧皇,先是扶龙,后又乘龙而起,使得谢家在江南一众世家中脱颖而出,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大世家。而且当年若不是林皇后独霸后宫,谢公义差点就将女儿嫁给萧皇,做了皇亲国戚。
谢公义已经是如此,可他的儿子谢超宗也毫不逊色,自幼颖敏绝伦,其母画地为字,于褪概中教之,一见不忘。五岁时,父教之书,应口成诵。七岁能属文,赋诗有老成语。十岁,日涌数千言,终身不忘;十二岁。尽读四书五经,贯穿其义理。黄龙三年,年仅二十三岁的谢超宗承继爵位,进京朝拜萧皇,一番君臣奏对之后,被萧皇盛赞为“超宗殊有凤毛,公义后继有人矣。”凤毛麟角由此而来。
黄龙五年,谢超宗不以恩荫入仕,而是参加江州科举,名列榜首解元。次年,进京参加会试得中会元,殿试被萧皇钦点为状元,连中三元,名动天下。
其后入翰林院,选为翰林学士,太平元年,入值文渊阁,进内阁中书,参与机务,后又兼东阁大学士,位列群辅,一时诏令制作,皆出其手。
真正让谢超宗名扬天的则是太平十年时萧皇下旨编撰《郑史》,任命谢超宗为总裁官,太平十九年,历时九年的《郑史》编撰完成,谢超宗以此获得巨大人望,其士林地位甚至拔高到与其父并肩的地位,不过世事难料,随后谢超宗就卷入了太平二十年的那场朝堂争斗之中,因此殒命。
新皇登基之后,厚待谢氏一族,下旨由谢超宗之子谢苏卿继承康乐公爵位,有祖父和父亲珠玉在前,谢苏卿自然也不是庸碌人物,他不但是江南清谈无双的名士,更是以通晓禅理,擅长楷书,精于金石,工于鉴藏,尤擅山水墨画而闻名于世,这些年来被士林称为“有乃祖之风,实乃今朝江左之第一人也”,可谓是当今江州士林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
在官场上,谢苏卿也不是毫无作为,有父亲的前车之鉴,他选择远离帝都,而且由文转武,成为萧帝在江南的重要心腹,以谢家家主和康乐公之身份,出任暗卫府都督同知一职,位高权重,使得原本因为谢超宗之事而有所衰弱的谢家重新中兴。
也正是因为谢苏卿使得谢家再次中兴,士林之间才有了江左一门三康乐的说法。
谢苏卿笑眯眯道:“徐小友过誉了,老夫愧不敢当啊。”
徐北游轻笑道:“此言非是徐某所说,而是天下士子所说,先生一门三代,当之无愧。”
谢苏卿含笑不语。
谢苏卿脸上看似平静,心中却是略起波澜。他早就听说过这位剑宗少主的名声,单凭徐北游能孤身一人从西北来到江南这点,就可以看出他不是庸人。不过即便如此,谢苏卿先前也没把这个年轻人看得太高,只是把他放在端木玉那个层次。
可今天一接触,徐北游却给了他两个惊喜,能猜出他的身份不难,难的是第一眼就能看破,这份应变急智相当不俗。其次徐北游面对他这个谢家家主,言谈自如,不卑不亢,这份一般世家子也没有的气度,的确让他有些侧目。
退一步来说,公主殿下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什么样的年轻才俊没见过?这个空架子剑宗少主能被她看得上眼,已经很是说明问题了。更为关键的是剑宗宗主公孙仲谋和韩瑄,这两个老家伙联手调教出来的年轻人,又岂是一般人物?
当然不是。
谢苏卿不由心中自问,“难道是小瞧他了?”
第六十一章 是志向还是野心()
谢苏卿城府深沉,脸上仍是云淡风轻,既然小看了徐北游,那就从长计议,略微客套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徐北游并未失望什么,仍是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于徐北游而言,从他跟着公孙仲谋走出西北的那天起,他就不缺乏机遇,他缺的是抓住机遇的能力。十年前,初到西北的公孙仲谋给他捎带来了一颗种子,埋在心底。十年后,同样是初到西北的萧知南,让这颗埋藏了十年的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那颗种子,名为志向,又名野心。
进入承平二十一年,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中,从灵武郡王萧摩珂,到镇魔殿殿主尘叶,再到辽王牧棠之,然后还有齐阳公主萧知南,甚至是道门掌教真人秋叶,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在他面前来了又去,他们给这颗种子浇水施肥,使得这颗种子迅猛生长。
当这颗种子终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徐北游已经成长到足够的高度,腹内可以装下这棵大树。要么就是徐北游跟不上野心的速度,被自己的野心活活撑爆,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再无他路。
第二天,谢苏卿又过来了,这次他带了一把卖相很是不错的长剑,长长的红黄两色剑穗,乃是以金蚕丝和火蚕丝织就,金丝缠绕的剑柄,乌金剑首,玄铁剑锷,沉香木的剑鞘上浮刻有大江东逝的图案,极见气势,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同时还镶嵌有七颗湛蓝色宝石,不说剑本身如何,就是这些装饰已经是万金难买。
天岚与此剑放在一起,并不如何出奇,既没有剑气凛冽森然,也没有剑光四射,普普通通,但谢苏卿却还是对天岚赞叹不已,说此剑锋芒之利,仅次于收藏于皇宫大内的霜天晓角,自己这把断水,与天岚相比不过是燕雀比于鸿鹄而已。
谢苏卿不愧是当代有名的硕儒,学识渊博,接着又跟徐北游谈起了当世名剑。
他说当年有两套剑器鼎鼎大名,一套是道门的三十六仙剑,一套是儒门的四十八神剑。
剑道之争时,剑宗开派祖师将道门三十六仙剑带到了剑宗,历经千年之后,损毁遗失二十有四,只剩下如今的剑宗十二剑。
另外一套儒门四十八神剑,以词牌为名,五字词牌名有五剑,不过刚刚铸成就被天劫毁去,故而以八柄四字词牌名的神剑登奎,刚才所说到的霜天晓角就是八剑之一。后来儒门败于玄教之手,四分五裂,四十八神剑也随之散落四方,落入其他宗门之手,其中玄教所得最多,其次是剑宗和道门。不过经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四十八神剑也只有寥寥十余剑传世,八字词牌名中只剩下霜天晓角和卜算子慢,其余皆是三字词牌名,其中比较著名的有萧皇的破阵子,首辅蓝玉的定风波,大都督魏禁的菩萨蛮,以及道门掌教秋叶的水龙吟。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单独并不成套之剑,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由剑宗宗主亲掌的仙剑诛仙,萧皇顺应大势气运所铸造的天子剑,其次是道门的断贪嗔、斩红尘,以及玄教的诸天大自在剑。
谢苏卿最后说道:“只有这些剑才能算得上名剑二字,至于我手中的这把断水,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而已。”
接着谢苏卿提出了一个在徐北游看来有些难以理解的要求,他竟然要用手中这把断水来给天岚试剑,徐北游理所当然地回绝了,不过谢苏卿却是再三请求,徐北游架不住这位谢家家主的执拗,只能点头答应,两人各持一剑相触,毫无意外,断水剑直接断为两截,而天岚却是不伤分毫。
谢苏卿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不以为意地将手中那半截曾经价值连城的断剑丢弃在湖中,真是如弃敝履一般,徐北游即便心里明白谢苏卿如此行事肯定有所图谋,也忍不住在心底有些惊叹羡慕。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气派,成千上万两的银子说丢就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徐北游已经继承了公孙仲谋留给他的金山银山,也没底气像谢苏卿这般行事。一则是因为这钱还没真正到他的手中,再则就是这些钱财毕竟都是师父留下的,是剑宗和公孙家的老底子,不敢轻易糟蹋。
谢苏卿这次也没停留太长时间,“糟蹋”了一把断水剑后,寒暄片刻便离开了谢园,想来也是正常,他这位在江南称得上翻云覆雨的谢家家主,没道理陪着徐北游在这儿谈天说地套近乎,若是换成公孙仲谋还差不多。
除了谢苏卿,萧元婴也来过几次,不过也许是因为修为已经恢复的缘故,她又变成了初见时的青鸾郡主,很有大家闺秀地气度风范,一举一动都很是合乎规矩,那个骑在徐北游脖子上小姑娘萧元婴不见了。
想到这儿,徐北游就有些唏嘘,平心而论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小姑娘萧元婴,而不是这个青鸾郡主。
“徐北游,想什么呢?”
徐北游正望着谢苏卿留下的另外半截断剑怔怔出神,一个与年龄并不相符的霸道声音忽然在他面前响起,他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就是萧元婴这丫头。
不过今天的萧元婴却是与前几天大不一样,双手叉腰,一双貌似无害的大眼睛正有些不怀好意地望着徐北游,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倒像是个混世小魔王。
徐北游捏着半截断剑,谨慎问道:“你想干嘛?”
萧元婴把徐北游上下审视打量一遍,哼哼道:“这两天谢苏卿一直往这边跑,我不好过来,今天正好没人,我顺道过来看看你,听说你踏足鬼仙境界了?要不要跟我过几招,也让我见识下剑宗的四九白金剑气。”
徐北游恍然,原来不是这丫头转了性子,而是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在萧元婴看来,徐北游显然是可以划归为自己人的行列,所以姐姐萧知南和外人谢苏卿一走,这丫头就在自己人面前原形毕露了,而且当初萧元婴修为尽失时没少受徐北游“欺负”,看如今这架势,这丫头是打算要连本带利地全都讨回来。
徐北游看了看萧元婴的小拳头,然后想起了无叶的下场,佷果断地摇了摇头。
萧元婴嘿然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萧元婴已经举起一双小拳头,朝着徐北游当头砸下。
徐北游只能丢下手中的半截断剑,无奈举剑迎敌。
这一战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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