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
“操你姥姥的,咋没劲了,我要拉开大栓,我要上子弹,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丁三一边吼叫着,一边枪托顶住地面踹开了三八枪的大栓,一枚弹壳咔吧一声飞了出去,掉落泥水里,溅起一串小水花。
丁三累得不行了,撩起军服的下摆,把步枪的枪膛擦了擦,然后试着反复拉动了几下枪栓,现在拉动起来顺畅了很多。丁三把大栓拉到头,然后上满子弹,咔吧一声将枪机复位。这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立刻变得镇定了很多。
他觉得此刻最可信任的就是自己手中的步枪了,丁三擦擦脸上的水,从鬼子的尸体上摘下刺刀安上,然后顺着战壕向前面搜索。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影子闪了一下,丁三本能地将刺刀扎了过去。那人也几乎是同时听到了声音,身子一让,顺手一个肘拳打了回去。
丁三被打得眼冒金星撞在战壕牙子上,那人扭头一看,一把抓住丁三。
“我操,你啥眼神,捅老子干吗?”
丁三定睛一看,对方穿着青灰色军服,领章上缀着上尉的军衔,他知道自己差点伤着自己人。
“别慌神,跟着我冲。”那人扭脸继续朝前慢慢搜索,从前面工事里面闪出两个灰黄色身影,那人抬手就是两枪,把那两个身影打倒在地。
“长官,你是哪个部分的?”
“老子是警卫连的,连长王卫华,你呢?”
“我三营的。”
“好,咱俩一起往前摸。”那人朝地上的鬼子补枪,然后从尸体上摘下手雷。
这时阵地上传来喊声:“快过来,鬼子要跑啦,过来打啊。”
王卫华和丁三想也不想地就朝喊声传来的地方冲过去,只见几个兄弟正在那里射击,远处大约三十多个鬼子在夺路狂奔。
“奶奶的,谁有长枪,借我使使。”王卫华嘶哑着嗓子吼道,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跟着其他兄弟一起朝撤退的鬼子开火。
七十九 逃兵
王卫华拉了半天枪栓,也没拉开,整个枪机里面塞满了泥沙,王卫华恼羞成怒地把步枪给掼了。丁三余光看了一下,把自己的步枪递给了王卫华:“长官,你使我的枪。”
丁三从地上拾起王卫华扔掉的步枪,三两下用脚跺开了枪栓,当的一声枪响,步枪走火了,子弹几乎擦着丁三的脸打飞了。丁三被吓得浑身发软,但却又不好表现出来,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咔吧一下解脱了枪栓,然后擦了擦枪膛。积炭和泥沙被擦掉之后,丁三重新上满了子弹朝远处射击,这时鬼子已经跑远了,丁三连开了三枪都没有打中。
“小子,下次悠着点。”王卫华拍了拍丁三的肩膀,然后看了看远处,“别打了,枪法太孬。”
阵地上面的枪声逐渐停住了,兄弟们停了下来,彼此看了看。很多人身上都是血,还有一部分兄弟倒在地上发出呻吟声。
“长官。”王卫华看到潘云飞和陈向东几个走了过来,跳出战壕敬礼。
“别敬礼,小心鬼子放冷枪,你没看我们几个身上的武装带都不敢扎吗?”潘云飞摆摆手说, “咋样,阵地清点了吗?”
“还没来得及,长官,刚刚夺回来。”
“操他姥姥的,啥时候能换咱们下去休整啊,老子真是打不动了。”潘云飞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军服贴在消瘦的身体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也长得要命,露出到军帽外面。
潘云飞和陈向东视察了一下阵地,正好看到了团副高书鸿。“咋样?”潘云飞问道。
“简单看了看,和我们五天前驻防的时候差不多,鬼子加固了一些地方,另外好多防炮工事还得挖,战壕都泡在雨水里面,有些地方全塌了。”
“抓紧时间让他们修工事,奶奶的,鬼子炮火厉害,不修工事回头还得吃大亏。”潘云飞正说着,突然空中传来尖厉的声音。
“鬼子这么快就开始炮击了?”陈向东听着声音,这发炮弹声音有些钝,不像是落在自己所在位置上的。果然,几秒钟后,距离五十多米的地方一发炮弹炸出了一片泥水。
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厉的炮弹划过的声音,这下大家都有点紧张了,这种声音最可怕,声音越尖,说明自己距离炮弹可能的落点越近。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跳下战壕,一头挤进了同一个防炮坑里。
轰隆,一发炮弹落在十几米开外,猛烈的气浪推得泥水四溅,地面随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三个人钻出了防炮坑,只见到炮弹落点处一团水汽在缓缓升腾。三个人都感到了后怕。
“操,老子命大。”潘云飞摘下军帽擦了擦脸上的泥水,“看来撤下去的鬼子已经报告了咱们的位置,让兄弟们注意隐蔽,待会儿鬼子可能要进攻。”
攻下阵地的兄弟们其实没有接到命令就已经开始挖工事了,炸塌的工事被重新拿木头箱子加固,战壕里面炸塌的地方也被重新挖开。鬼子的炮击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但密度并不高,一分钟不到一发的样子,属于零星炮击。这种炮击就是撞大运,如果运气不好,很容易挨上一发流弹。很多人多年以后都对战场上面的炮击记忆犹新,忍受炮击的滋味最为难受,只能呆呆地蜷缩在防炮工事里面,伴随着地面的一下下颤动,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因为天阴,所以黑得也早,不到六点天就完全黑透了。雨也稍稍停了一些,微风吹过来,浑身湿透了的兄弟们冻得瑟瑟发抖。后方一直到半夜前后才把饭菜送上来,而且基本上是冷饭,兄弟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抓起饭团子就吃。
潘云飞和团部的军官们是最后吃的,等到他们吃的时候,木桶里面已经不剩多少米饭了。潘云飞一个劲儿地骂娘,因为到阵地上看火力布置,几个人都错过了吃饭,只好将就着吃点。第二天雨依旧不停地下,这个季节仿佛老天忘记了关闸门一样,雨水倾盆而下。兄弟们都情绪低落,很多部队,尤其是补充兵员较多的部队都加着小心,生怕其他部队补充过来的兄弟发生逃亡。
尽管如此,二营在一天当中还是逃亡了七个人,都是补充过来的士兵,占到了全团逃亡数量的一大半。其中有个逃了一半,晚上迷了路被教导队的流动哨抓了回来。二营长唐冲铁青着脸去教导队领人。
那个老兵是二营三连的兵,是个老兵,以前是中央军的,前几天刚刚整补到了团里。唐冲借着教导队的雨布帐篷里的马灯光亮看到他正被押着跪在地上,边上的兄弟端着枪坐在旁边。
“哈哈,老唐,来,整点。”陈锋蜷着身子,递了一个瓷瓶子过去。唐冲接了过来,里面装的是烧酒,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胃。
“我操,好东西。”
“那再整一口。”
“陈锋,从哪儿整的,这个不错,解馋还取暖。”
“你看看,箱子里面全是的,总共十二瓶,我送了几瓶给团部,你待会儿也拿几瓶走。”陈锋掀开木头箱子,里面放着几个唐冲手中一模一样的瓷瓶。
“行,我整一瓶带回去。”唐冲又喝了一口,这下有点猛,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操,这酒来劲,鬼子的酒真他妈烈。”他把瓶子递了回去。
“不是鬼子的酒,你看这儿,是东北小烧。”
“我操,我说呢,这个酒好。”
陈锋把酒瓶子递给另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那人接过酒瓶子也灌了一大口,这种时候不管平时喝不喝酒的都酒量大增,主要是阴冷的天气闹的。
“你是过来领人的吧,我也没仔细问,就知道是你们部队的,赶紧领回去吧,别让长官知道了。”
“嗯,谢谢兄弟了。”
“没啥,今天我的部队也跑了三个,操,这仗没法打了。老唐,你们部队还剩多少人?”
“一百八十九个,下午刚清点,你呢,还剩多少?”
陈锋想了想:“我给忘了,今天事多,小周,下午清点的咋样?”
“长官,啥事?”
“下午咱们清点实力,还剩多少人?”
小周看了看唐冲,陈锋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出小周是个谨慎的军官:“没事,小周,你说吧,唐营长不是外人。”
“长官,咱们还剩二百人出头。”
“咱俩差不多。”唐冲说。
“没法子,消耗太大,补充不上来。”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唐冲把逃兵领了回去,他一路上想着,怎么处置这个逃兵,直到快要走到营部的时候,他才想到了办法。
“闻天海!”
“有,长官。”闻天海现在被补充到了二营当营副,听见唐冲在叫他,心里有点不情愿地钻出雨布搭成的营部。
“让全营的兄弟在战壕里面集合,我要训话。”
“是,长官。”闻天海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娘,大雨天的,训什么话啊。
不大一会儿,二营在战壕里面集合起来,因为看不见,所以都竖着耳朵听。
唐冲爬到战壕外面扯着嗓子喊:“兄弟们。”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这让他很奇怪,想当年唐冲带兵的时候喊操的声音是出了名的洪亮,没想到现在居然嘶哑到这种程度。
他清了口痰,吐在泥泞中,然后稍稍降低了嗓门继续喊道:“兄弟们,我刚才在教导队里领回来一个逃兵,丢脸啊,不想打仗了,想逃跑,兄弟们,你们说咋办吧?”战壕里面除了雨水滴落的声音之外,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听着唐冲后面的处置,其实都清楚得很,这个逃兵肯定会被枪毙掉。
“兄弟们,他当逃兵,我不怪他,换上我也想当逃兵,大炮?大炮没有,子弹?子弹不够,连饭每天都只能吃上一顿冷的。谁不想逃,谁不想逃就说明他不是个活人,脑袋瓜子不对劲。但为啥咱们不逃,是咱们后面还有老百姓,还有咱们的大好河山,咱们后面,还有中国!”
这段话仿佛炸雷一般,从阵地上面响过。
“怎么逃,当亡国奴?逃回去又怎么样,等你们老死在床上的那天,你自个儿摸着心窝想想,当年你他娘的当了逃兵,心甘情愿当亡国奴,这算啥,丢不丢人,丢他祖宗的脸!”
唐冲说得有些情绪激动,他停了停,让嗓子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我保证,你们就算逃回去,总有一天得他娘的后悔,后悔今天不能站在这儿和鬼子决一死战,后悔自个儿不是个爷们。逃有个屁用,逃到哪儿能逃出中国去?中国没了,你逃了条命又能怎么样?早知道那样,还不如今天好好和鬼子干上一仗。鬼子吹牛说三个月灭亡咱们,那全他娘的扯淡,我们中国人活了几千年了,从来没有谁能够打垮我们,操他祖宗,再过几千年,咱们中国人还是没人能打垮。记住了,兄弟们,在我们的后面,就是中国,就是咱们中华民族,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啦!”
唐冲从地上把那个逃兵拽起来,伸手拽成了立正姿势:“兄弟,你不想打仗,你不想当爷们,老子不勉强你,看在我们曾经兄弟一场的分上,我今天饶了你一条命。但你不配穿这身军服,这身衣裳是给爷们穿的,不是给你这样的孬种穿的。我现在命令你!”
阵地上面静悄悄的,等待着唐冲下面的话。
唐冲剧烈地呼吸着,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激愤,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我命令你,摘掉国徽,你不配做个中国人。摘掉军衔领章,扯掉番号胸条和臂章,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国民革命军,你不再是条汉子,你不再是我的兄弟,你滚吧……”
那个老兵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长官,我不走了,我江大福要是再当逃兵,就咒我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唐冲指着阵地后面进攻中殉国的兄弟的遗体说:“你给我看着这些躺在地上的兄弟,你他娘的睁开眼睛看看,你跟他们说,你说,操你姥姥的,你跟他们说你不想和他们做兄弟!”
江大福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然后含着泪说道:“长官,收下我吧,我再也不跑了。”
唐冲努力压住了心里的火,他知道刚才这番话已经起了作用,部队的军心应该有所稳定。
八十 兵败如山倒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阵地上面也接连几天开始了相互争夺的相持战。团里又一次得到了补充兵员,这次补充进来的基本上是刚刚伤愈的伤兵,而且缺乏武器弹药,只能在阵地上捡拾日军遗留下的武器。
中国军队经过了数月的血战,面对日军的优势装备,终于守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中华民族,也到了她最为危急的时刻。
这天晚上,上峰下令全线撤退。日军在几天前登陆杭州湾,向淞沪会战的中国军队包抄过来。本来命令是头天晚上下达的,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传达到团里。当天晚上,部队匆忙掩埋阵亡将士的遗体,开始?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