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修罗

　第一卷　卑微的人　第一章　挨揍
　
　　“他妈的！敢还手？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大街上，一个衣着光鲜的高个青年掏出一块绣着龙腾九天的丝帕边擦嘴角的血迹边对着一个躺倒在地的学生模样的人咆哮，同时又上前对着那男生的大腿踹了两脚。
　　边上一个戴眼睛的中年男人轻声道：“可以了公子，这段时间‘严打’，弄出人命来会让老爷子为难的，以后有机会再教训这小子也不迟。这次就当是被狗咬了……边上好多人看着呢。”
　　“哼！”高个青年阴沉着脸环视围观的人群，吓得几个胆子小的看客转身就跑，“好了，阿虎阿豹，我们走！亲亲晓欣，今天带你去‘恺撒皇宫’玩，可好玩呢，嘿嘿……”说到后一句，脸上已堆满了纯真的笑容，让人实在无法将现在的他与刚才他联系在一起。
　　被高个青年搂在怀里的漂亮女人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躺在血泊里呻吟的男生，便进了一辆火红色的保时捷，扬长而去，却没有人看到，她那一瞥中包含着深深的同情与浓浓的悲哀。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三三两两的谈论着刚刚的一幕。
　　“那个高个子是谁啊？这么嚣张！居然当街把人打成那样！”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啦？那是市委书记的公子！在我们这偏远的小市，市委书记就是皇帝，他的公子就是太子啦！打个人算得了什么？没打死就要谢天谢地了。他们的势力大着呢，听说省里也有他们的后台……”
　　……
　　天渐渐黑下来，起风了，纸片与塑料袋在风中飞舞。
　　一家小吃店里。两个服务员。“哎，你看，那小伙子躺那儿都半天了，就没有一个人送他去医院的，真是可怜啊！”“哟，你可怜他？那你送他去啊？老兄！你也不是初来乍到了，难道还不明白‘太子’的事不容他人插手的么？”“我当然明白了，你看我这不就是感慨一下嘛，又没想去做什么英雄。就算我想做英雄，救的也该是个美女啊，救个大小伙子算个什么事？”“说的好啊，哈哈，来，喝酒！”“喝！”
　　“恩……”遍体鳞伤的男生终于清醒过来，艰难地支起身子，那双明亮但却冷漠的眼睛在黑暗中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跌跌撞撞地向学校宿舍走去。
　　“啊！秦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舍友吴天豪看到满身血迹的男生，不由惊叫起来，同时几个舍友上前关切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去爬山不小心摔下来了，真的没什么，休息一阵就好了。”秦锋不敢接触几个舍友关切的眼神，低着头喏喏地道。
　　“嘿，骗谁啊？又被太子打了吧？”宿舍里唯一一个还半躺在床上听音乐的人，孙鹏，鄙视地看着秦锋，“听说今天下午居然有人胆敢在大街之上公然占太子的女朋友的便宜，我还纳闷是谁那么有种呢？原来就是你啊，活该被太子打……”
　　“孙鹏，别说了！”宿舍长范洪兵发话了，“秦锋，你先去水房洗洗，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校医室吧。”
　　“恩。”
　　冰冷的自来水从头淋下，刺激得伤口阵阵巨痛，秦锋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木然地搓着伤口处的淤血。如果此时有人仔细观察他的伤口，可以发现它正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从他被打伤到现在不过7、8个小时，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至于几处擦伤，早已长出新皮，几乎看不出来了。
　　……他妈的！敢还手？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这次就当是被狗咬了……
　　……我还纳闷是谁那么有种呢？原来就是你啊，活该被太子打……
　　为什么？为什么？！秦锋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泪水和着自来水滑落脸颊。　
　
　
　
　
　　
　第一卷　卑微的人　第二章　回忆
　
　　回到宿舍，大家都没什么话说，都捧着本书或真或假地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11点半，宿舍熄灯了。
　　其他几人都已睡下，秦锋只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陷入了回忆之中。
　　……好没劲啊！大牛、二狗子他们都不和我玩，还老欺负我，骂我是“野种”，我问我妈什么是“野种”，妈只是一个劲地哭，我就说：“妈不哭，小锋不问了，妈不哭，不哭，呜呜呜……”妈搂着我说：“我家小锋乖，不是野种，是好孩子，是好孩子……”却哭得更凶了，其实我原本还想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我却没有……今天他们又欺负我，拿土块丢我，我听我妈的话，躲着他们，我跑，一路跑，跑得气都吊不上来了，就停下来，大牛他们没有追过来，可是我却迷路了，周围全是一个个山头，我家住在山脚下的，我找不到了……我不能哭，妈说小锋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哭的，可是，山里面好冷……“奥呜——”突然一只畜生跑到我面前，还很大声地叫着，我知道，它叫“狼”，就是经常到村子里偷鸡偷羊吃的坏蛋，村里的王寡妇还被它咬断过一条胳膊，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打不过它，我连大牛他们都打不过，我也不能哭，我是听话的好孩子，我该怎么办？……狼向我扑了过来，痛！痛啊！……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妈正痴痴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我想伸手帮他擦泪，却只感到一阵巨痛，又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中听到村里最老的老爷秦爷爷说：“好了，他没事了，这娃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不懂，秦爷爷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像什么“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类的，村上二十来户一百多人里面秦爷爷最老最有学问，所以大家都尊敬他，小孩子们都喜欢他，因为他会讲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我也很喜欢他，他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总是背地里说我妈的坏话，也从不像大牛他们那样总是欺负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我妈见天都黑了我还没回家，就四处寻找却没找到，又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谁知道我到哪儿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大牛他们竟然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当时的情形。听说我往山里跑了，我妈就求人们帮她进山找我，却没人肯，后来还是在秦爷爷的吩咐下才有20几个人举着火把进了山，又在猎狗的帮助下找到了昏迷在狼窝里被咬掉了将近一半肉的我。说来也是奇怪，那狼居然没有把我手或脚咬下来，也没有吃我的内脏。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谁知道我被抱回家之后不久居然醒过来一次，让那些既幸灾乐祸又心存怜悯的人们大吃一惊。不过让他们更吃惊的是，我这足以致死的伤竟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内痊愈了，我还记得秦爷爷在看到我又活蹦乱跳时说了两个字：“奇迹……”
　　我们村是个偏远并且落后的小山村，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没有电……据几个去市里大酒店送野味的村民说，城里人过得比我们好，是因为他们识字，他们有知识，一个村民还卖弄地说了句“知识就是力量”，他说那是一个去酒店吃饭的大学生告诉他的，大学生啊，在古代就是状元了！于是，村里开了次大会，决定由村里出钱送8岁以上的孩子去最近的小学上学，不满8岁的，就跟着秦爷爷先认一些字。人们都说，什么时候我们村也能出个大学生就好了，大家就不用守在这穷山旮旯里受苦了。
　　那年我才6岁，所以跟秦爷爷认字。我不知道是山里的孩子太调皮，还是秦爷爷不是很会教，半年过去了，十多个小孩子斗大的字还是不认得几个，至于另外十多个去学校的，虽然也没学到多少东西，但比起这些，还是强多了——当然，这其中，我是个例外。妈说，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好好认字，好好学知识。我听妈的话，我不要再被别人欺负，我不要别人再在背后说我妈的坏话，我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我要好好学习。所以，当其他小孩子都东张西望抓耳挠腮时，我认真地记着秦爷爷写在墙上的字。我从来不问问题，我不想其他人注意我，虽然这样学起来比较困难……半年下来，我认得的字达到了两千多个，别人从城里带回来的报纸我基本上都能看懂了。秦爷爷看我好学，又把叫人捎来的一本字典给了我让我自己学习。又过了几个月，我7岁了，呆在村子里也学不到什么了，于是我就缠着我妈要去上学。又要多谢秦爷爷，在他的坚持下村长同意了，于是我成了村上唯一一个7岁就上小学的人。……用一句我刚从书上学来的话说，就是“岁月如梭”，一转眼4年过去了，在这4年里，我学完了6年的课程，老师们说我是“神童”，如今的我知道“神童”是什么意思，正如我现在知道当年秦爷爷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将降大任……”是什么意思一样，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是神童，我只是比别人努力罢了。接着我开始念初中。中学离我们村很远，有80多里地，我不能每天都回家了，只好住校。念初中的花费比小学多多了，村里也不再替我交钱，为了让我能念下去，妈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一毛钱一毛钱地省出我的学费。我帮不上我妈，只能拼命学习，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这样的结果就是我又提前一年完成了初中的课程，另外，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但是我妈很开心，只要她开心就行了，孤独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在一些人的帮助下，我跳级开始念高中，这年，我14岁。我本以为，我的高中生活也将如小学初中一样平淡，并且不足3年，但是，那一天，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我看到学校里平时专门惹是生非的几个人把一个女生摁倒在地，那女生尖声叫着救命，不远处几个学生听到了却仅仅瞥了一眼，就匆匆走掉了。我仿佛又回到了我那落后的小山村，又回到了被大牛他们追打的日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有强食弱肉的事情？？？我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冲向那几个流氓，使出所有的力气踢出了一脚……其中一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另外两人一看有人胆敢坏他们好事，放开了那女生，扑上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我是个山里孩子，却不会打架，只好抱着头蜷缩着身子任他们打，我看到那女生跑回了学校，我开心的笑了……那一次，我被打断了2根肋骨，身上被他们拿刀子开了13条长长的口子，钝伤更是遍布全身。不过也正是那一次，我清醒地体会到了我那超人的恢复速度，在5天内，我亲眼看着那些10多厘米长、半厘米多深的伤口愈合然后消失，断了的肋骨也在第9天上完全长好了，我意识到，我和普通人不一样。自那以后，我不再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或者说，不再把自己埋在教科书里，我开始观察身边的世界，我发现，这个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社会并不像《人民日报》之类的报纸说的那样“形势一片大好”，事实上，罪恶无处不在。但我能做什么呢？我妈要我念好书出人头地，我听我妈的话，其他的，我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当然，时事还是要了解的，否则会落伍的……
　　我很幸运，那年七月，我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一所三流大学，但毕竟我成了村里人景仰的大学生了，而且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匆匆地回家报喜，我妈喜极而泣。为了庆祝村里有了第一个大学生，村里出钱，办了一次全村的酒席，来向我和我妈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看得出来，只有少数几个人是真心道贺，其他人的笑脸后面还藏着一些令人悲哀的东西。唉！我摇了摇头，举杯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转眼到了开学的时间，学费就成了最大的问题。5000多块啊！念一年高中才1000多，为什么大学学费要那么高？我去哪儿弄那么多钱？正在我愁得近乎绝望时，妈将6000块钱放到了我的手上，说，是借来的。后来我听人说，妈卖了她珍藏了几十年的金戒指和一对玉手镯才凑到这些钱，根本不是借的。是啊，她去哪儿借呢？谁愿意借那么多钱给我们呢？我真是太傻了。我一定要赚好多钱，把戒指和手镯买回来！因为我知道，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父亲留给我妈的东西，是她精神支柱的一部分，失去了它们，妈的心肯定受了极重的伤……
　　听人说大学是“象牙塔”，意思是纯洁、高尚的地方，我信以为真，谁知开学第二天就见识到了所谓的“纯洁高尚”。那天上午，我散步到校园一角的喷泉处，却见一个高个青年正和两个彪形大汉合力殴打一位戴眼镜的同学，边打还边骂：“小杂种，见到本太子居然不行礼问好，揍死你这小王八蛋！”我很想上去打抱不平，但想起我妈，不，我不能惹麻烦，我走……“阿虎，拦住那小子！”看着拦在我面前的大汉，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是躲不了的……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