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剑
“我还是不大懂得你的意思,可否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皇帝统治臣僚,不是最擅于用威胁利诱的方法吗?”
“哦,你是要用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的手段对付皇帝?”
沈匡好像知道他的心事,缓缓说道:“我可不是异想天开,做皇帝的最紧要的是什么,
是想坐稳江山,保持帝位。他要对瓦刺屈辱求和,无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你说对吗?”
林逸士不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沈匡继续说道:“咱们告诉他,要是他不肯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把这份密约公诸天
下,让老百姓知道,皇帝是要投降的,不能指望朝廷来保护他们。另一方面,我们号召义
师,替老百姓出头抗敌!”
陆昆仑笑道:“这的确可以吓得皇帝老儿吃一大惊,他本来就已害怕你们的金刀寨主,
要是咱们当真这样干的话,金刀寨主更得民心,义师一起,他的龙位还能够坐得稳吗?”
沈匡说道:“要是他答应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答应拥戴他做皇帝,替他保这江山。
至于他向瓦刺求和的秘密,我们当然也不会外泄。这样,他权衡利害,理应知道何去何
从?”
林逸士道:“不过这样他是被迫和我们联手,恐怕还有反复。”
沈匡说道:“只要官军不敢和瓦刺合作来对付我们。已经是对抗敌有利的了,何况外祸
当前,军官也是老百姓出身,十九要抵鞑子的。纵有反复,亦无须过虑!”
终于大家同意这个办法,跟着就是商量人选的问题。
林逸士道:“这个人必须有胆有识,这是无须说的了。他还必须轻功超卓,本领高强。
否则如何能偷进禁宫?只怕未曾见着皇帝,早已给大内卫士杀了!”
此次聚会的群雄之中,论武功以丐帮帮主陆昆仑最强,论轻功以渭水渔夫林逸士最好。
但一来他们是首脑人物,需要主持大局;二来昨晚之战,林逸士虽没有受到严重内伤,亦已
大伤元气,最少恐怕也得调养十天半月,方能恢复原来的轻功。
陈石星自告奋勇,“要是各位不怕我年轻识浅,本领低微,难当大任,我不揣冒味,讨
这差使!”
陆昆仑道:“陈少侠太客气了,以你的胆识武功,自是上上之选,不过你只单枪匹马,
这……”
话犹未了,云瑚已是急不及待的抢着说道:“陆帮主,请你老人家许我跟陈大哥一起
去!”
他们双剑合壁的本领,众人都曾见过,而且云瑚的轻功也极了得,他们联袂入宫,纵使
事不成功,脱险也有希望。于是陆昆仑首先同意,林逸士则尚在沉吟,他顾虑到云瑚是个女
子,恐有不便。
云瑚继续说道:“让我去见皇帝,还有一样便利,提起我爷爷的名字,那皇帝老儿大概
还会记得的。”要知她的祖父云重是明英宗时的武状元,曾任御林军统领,对国家有过很大
的功劳,当今皇帝朱见深乃是英宗的长子,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曾经到过她的家里,和她的
祖父、父亲都是十分熟识的。陆昆仑道:“对,你若见了皇帝老儿,不妨提起令祖、令尊,
说不定他对你的话会比较容易听得进去。”终于,大家一致同意让他们二人担当这个重任。
陆昆仑道:“敝帮弟子有人和宫中的小太监认识、我想贿以重金,当可买通一两个小太
监给咱们画出皇宫建筑的大略图形。当然也还是要碰运气,但比较来说,则不至于盲人摸象
了。”
众人商量具体进行办法,陈石星挂念段剑平,便与云瑚先行告退。
段剑平尚在熟睡之中,池梁与韩芷也还未回来。
池粱带领韩芷走进屋后的松林,一路上都没说话,好像怀着很重的心事。
韩芷不觉起疑:“他要和我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在屋子里说?”
走到松林深处,池梁的脚步是停下来了,但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他凝视韩芷,神情甚为古怪,好像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韩芷不觉有点惊疑不定,忍不住说道:“池老前辈,你怎么啦?”
池梁未曾说话,先叹口气,这才说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韩芷道:“是吗?我爹爹也是这样说的。”
池梁怔了一怔。”长得像不像,怎的你自己也不知道,要爹爹告诉你?”
韩芷黯然说道:“我妈死的时候,我刚满周岁。”
池梁不禁流下眼泪,说道:“你妈是在逃难时候死的。”韩芷说道:“不错,那时我们
还未曾找到安居之所。”
池梁难过之极,好一会子,方才能够忍住眼泪说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没能照料你的
爹娘,唉,你妈的命也真是苦。”
韩芷当然也很伤心,不过怀疑却是不禁更多了。心想爹娘为避战祸以至颠沛流离,娘的
死虽属不幸,却也是乱世常有之事,不能归咎于人的。池梁虽有照顾朋友的义务,但正如俗
语所说,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朋友?纵使对朋友照顾不周,也用不着这样
后悔自咎呀!
“池伯伯,前天晚上,我托楚家的老家人,把我爹爹的诗词遗稿带给你,你收到了
吧?”
池梁抹干眼泪,“多谢你的爹爹肯把遗稿付托给我,我的心也安了一些。你不知道,多
年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爹不肯原谅我,如今看来或许他是愿意原谅我了。”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怕,你有什么要我爹爹原谅的?我一直以为,要你原谅的是我的
爹爹呢!”
“啊,你爹说了什么?”
“他说做过一件很对不住朋友的事情,但他并不后悔!”这两句话正是韩芷一直百思莫
得其解的,以她父亲那样正直的性格,为什么做了错事,却又毫不后悔呢?
她充满疑问的目光望着池梁,希望从池梁的口中得到解答。
池梁一声长叹,说道:“其实是我对不住你爹爹,应该后悔的是我!”
韩芷禁不住问道:“池伯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池梁没有即时回答,却在低声吟道:
“梦幻尘缘,飘零蓬梗,何堪相语?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生生死死浑虚语,莫怪
蝉声别树。算吹冷嘘寒,添香问字,徒增凄楚。………
吟声哽咽,只念了上半阙,下半阙就念不下去了。这是韩芷父亲那部遗稿中的一首词,
词名《陌上花》,虽然只是念了半阙,词中那股凄凉的意味,已是令得韩芷几乎感到窒息
了。
这首词不仅令她感伤,其中还有一个难解之处,令她深感迷惑的。
她父亲写的这首“陌上花”,看来似乎是一首“悼亡词”,但其中一句“莫怪蝉声别
树”,她可是百思莫得其解。
她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很多,但一般的成语和典故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一句古诗:“蝉
曳残声过别枝”是指女子负心别恋或者是指妇人再嫁的。“莫怪蝉声别树”似乎是从这首诗
套过来的,但是不是还有别种解释呢,她就不知道了。
她不懂的就在这里了,如果这首词确实是一首“悼亡词”,她父亲悲悼的死者当然是她
的母亲,她的母亲可是和她的父亲共同患难,一直到死的。她的母亲既没有负心别恋,更没
有再嫁之事,那么,何以这首悼亡词却有一句“莫怪蝉声别树”?
如今她听池梁念她父亲念的这首词念得如此凄凉:“难道池伯伯也有和我爹爹相同的遭
遇,少年丧妻?还是只因为他和我父母是好朋友,是以特地挑我爹爹这首悼亡词来念呢?”
池粱念了半阙,就没有再念下去。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和你爹在一起的时
候,他跟我学吹萧,我跟他学做诗填词。我写的每一首诗词,一写成就必定先送给他,请他
给我修饰。但只有这首词我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从不让他知道,我念给你听。”
像念她父亲那首悼亡词一样,吟声一样凄怆,更多了三分幽怨。
韩芷一片迷茫,听他念道:
“春梦香城浑未醒,倩女离魂,没入梨花影。心事眼波全不定,一春风雨长多病。燕燕
归来寻旧径,愁锁潇湘,寂寞庭芜静,往事悠悠空记省,平林新月湖光冷。”
“池伯伯,请恕我的冒昧,你这首《蝶恋花》词,可是在怀念你所曾钟情的一个女子
么?那个女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错,她是死了。但是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的。”
韩芷不禁心头一震,说道:“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我爹爹是否还和你在一起的?”
“当时我们虽已分开,但他尚未逃难,我要找他,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因为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我写成这首词,本来曾想过送给他看的,但终于打消了这
个念头,只留给自己看。”
“为什么?”
“你爹可疼你么?”池梁答非所问,且又这样出乎韩芷意料之外。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伯,你问得可有点奇怪,我爹爹当然疼我,非常非常疼我。妈死
后,我们父女就一直是相依为命的。有好的东西他先给我吃,有好的衣服他先给我穿。我们
很穷,但过得很快活!”
池梁说道:“是,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爹是个好人,是世上罕见的好人,我早就知道
的了。我怎能怀疑他会不疼你呢?”
他不怀疑,韩芷可更加怀疑了。怀疑他何以会有这么一个不该怀疑的怀疑?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但现在我想,你的爹爹既然没有告诉你,那么你还是不
必知道的好。”
“不,爹爹本来是想告诉我的,在他临终的时候。可惜已经迟了,他只能说出一句
话。”
“说的什么?”
“他说,有个秘密我要告诉你,他的神气好像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但话出了口,却又有
点犹豫不决的模样,结果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咽了气。他答应告诉我的秘密终于还是
没有说出来。池伯怕,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
“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韩芷最后的这句话,听进池梁耳中,令他不禁心头如坠铅
块,大为震栗了!他本来不愿把真相说出来的,但他又怎忍得韩芷一生也得不到安宁?
默默相对,过了一全,池梁终于忍受不了心头那块重压,抬起眼睛,望着韩芷,用沉郁
的声音说道:“好吧,我给你说一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
“我们池家是金陵世家,我的爹爹是一派武学宗师,而且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琴棋诗
画,无所不通。但我们家里,人却不多,除了婢仆不计,只有四个人,我的父母和我三人之
外,还有一个自幼在我家长大的表妹。”
“她是我姨母的独生女儿,父母早逝,我妈姊妹情深,对她极为怜爱,是将她当作女儿
抚养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妹,不过,她的性情却和我有点不同。她偏好文学,不喜
武功,虽然勉强跟我一同练武,但一从练武场到房中,她就是捧着她的书本了。”
“不知是否由于父母早逝的缘故,养成了孤独的性格,往往老半天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常常想办法逗她欢喜,对她千依百顺,但也难得看见她面上露出笑容。”
“我为了讨她欢心,唯有投其所好。文事方面,琴棋诗画,我都还不如她。只有一样,
也许是我的天份比较接近,我学吹萧,吹得还算不错。我家有一支玉萧,吹出来的声音特别
好听。”
“这支玉萧还是一件宝贝,据说是用海底寒玉制成的,可御宝刀宝剑。我向爹爹讨了这
支玉萧,爹用这支玉萧教我点穴功夫,我却用这支玉萧吹曲子给表妹听,只有当她听我吹玉
萧的时候,她有时才会露出笑容,我练吹萧也练得更勤了。”
“为此我曾受过爹爹的责备,他说你表妹是女孩儿家,不会武功,也不打紧,她不喜
欢,我就不勉强她练。但你可不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我的武学衣钵的。我
自然希望你文武全材,但只怕你是文不成,武也不就,文学方面,你天份不高,与其将来两
俱无成,我倒宁愿你专心练武。”
“不过,爹爹虽然这样教训我,我还是常常背着爹爹约表妹到外面去玩,在钟山上吹萧
给她听。”韩芷听到这里,不觉心里想道:“原来池伯伯从小就这样爱她表妹,但听他的口
气,似乎好事难谐,不知他的表妹是谁,后来又嫁给谁家之子?”她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
“不对”了,心底一阵寒栗,不敢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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